第十五章 万能胶

陈子锟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听出来这位大伯父是林先生的堂兄，现在总统府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委员会供职，似乎比林先生的官大很多，因为太太表现的极其热情，把林妈支使的团团转，又是奉茶又是咖啡伺候的。

　　过了一会儿，林文静和另一个同样纤细的女孩子携手出来了，那女孩十五六岁年纪，两条辫子上扎着玫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缎带，娥眉细长，一双眼睛明媚之极。

　　“姐姐在哪里上学？”女孩子问道。

　　“我在北大做试读生，正式入学要夏天了，你呢？”

　　“我在培华女中读书。”

　　“我知道的，是教会办的中学，老师都是外国人，你以后准备考那所大学？”

　　“还不知道，或许去欧洲读书吧。”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株桂树下略有拘谨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扫地的男仆正在偷听她们的对话。

　　大伯父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先生一家人送到门口，回来后太太就开始用上海话喋喋不休起来，先是骂先生，然后骂女儿和林妈，一家人都默不作声，臣服在太太的雌威之下。

　　陈子锟趁大家接受太太训示的时候，在两处厢房外踅摸了一下，东西厢房都是玻璃窗，小块的玻璃嵌在窗棂子里，屋里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东厢房里的家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笨，明显是林妈住的，西厢房窗明几净，一张红木书桌上摆着不少书籍，桌上还摊着一张纸，纸里包着自来水笔的残骸。

　　半仙不是说去天桥可以解决这个小麻烦么？陈子锟灵机一动，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自己，拔出刺刀拨开了窗户，伸手把自来水笔残骸抓了过来，然后关上窗户，装作没事人一般溜了出去。

　　见陈子锟就这样扬长而去，门房张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家拉包月的车夫都小心伺候着老爷太太，闲着就帮着家里扫地洒水浇花，没事就老老实实在门房待着，时刻听候老爷太太差遣，眼下又是年关将近，用车的高峰期，谁不准哪一会儿就要用车，这个小陈可真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un.jpg">，每天就拉一次小姐上下学，然后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世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下啊。”张伯摇头叹息。

　　林文静母亲一顿训斥，低着头回到自己房间，从脖颈上拿出一串项链来，项链一端挂着个小巧玲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心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张黑白小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婉约美丽，眉眼和林文静颇像。

　　“妈妈，我想你…”林文静一阵哽咽，伸手去拿桌上的自来水笔残骸，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她赶紧出门问林妈：“林妈，见我桌上的东西了么？”

　　林妈摇头：“没看见。”

　　“有谁进过我屋子？”

　　“没有吧…好像小少爷进去了一趟。”

　　林文静又去找弟弟：“阿弟，你拿姐姐的东西了么？”

　　“没有？”小男孩头摇得象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鼓。

　　“哟，丢了什么东西啊，疑神疑鬼的，你弟弟又不是三只手，怎么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拿别人的东西？”太太轻飘飘的话语从外面传来，林文静眼神一黯，不说话了。

　　…

　　陈子锟一路溜达来到天桥，冬天黑的早，卖艺耍把式的都收摊了，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只剩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地的果皮纸屑。

　　莫非是半仙忽悠我？陈子锟四下打量，忽见一块招牌正被人扛着远去，上写几个字：“万能胶、粘万能。”他心中豁然开朗，半仙真是料事如神啊，笔杆用万能胶不就粘起来了么。

　　赶紧追上去大喊：“卖万能胶的，等等。”

　　那人果然停下，陈子锟追上去一看，却大为尴尬，原来卖万能胶的正是被自己搅了生意的卖艺大姑娘。

　　大姑娘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问道：“这位大爷，你要买万能胶？”

　　“是啊，笔杆能粘么？”既然对方不提，陈子锟也乐得装糊涂。

　　“当然能粘，要不然怎么叫万能胶，别说笔杆子了，就是金银铜铁竹木布匹都能粘。”大姑娘翻翻眼皮，很不屑的说道。

　　“那好，给我来点。”

　　“对不住，卖完了，想要的话，跟我回家去取。”

　　“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陈子锟还搭讪呢：“住哪儿啊，近不近？”

　　“就到了。”大姑娘不冷不热的。

　　前面有条臭水沟，沟旁散落着几个大杂院，也是穷困潦倒之人居住之处，大姑娘站住脚步，指着路边的石凳说：“我家就在前面，麻烦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着还帮陈子锟擦了擦石凳。

　　“行，我等你。”陈子锟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坐了下来。

　　大姑娘脸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一丝笑意“等着啊。”一甩辫子走了。

　　刚走出十几步远，三个地痞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拦住了大姑娘的去路。

　　“姓夏的，欠的钱该还了。”为首一个独眼龙拿腔作调的说道，一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ao.jpg">开短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里面的铜头板带来。

　　“不是说好一个月还的么？”大姑娘镇定自若。

　　“我们四爷说了，年关前必须把账收齐，对不住您了，一共是一百五十块大洋，拿来吧。”

　　大姑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然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借你三十块钱，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变成一百五了，就算是阎王账也不是这么算的！”

　　独眼龙道：“那我就不管了，今儿要么你拿一百五十块钱出来，要么…哼哼。”“要么怎地？”

　　“要么就拿人抵账。”说着独眼龙还拿眼扫了一下大姑娘高耸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脯，馋涎似乎都要滴出来了。

　　另外两个地痞也抱着膀子冷笑着，贪婪的目光在大姑娘苗条颀长的身躯上滚动着。

　　“光天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你还敢强抢民女不成？”大姑娘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

　　独眼龙怒了：“哎哟，叫板不是，兄弟们给我上！”

　　三人一拥而上，把大姑娘推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陈子锟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了，但他不动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瞅着大姑娘被他们绑架，他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一个箭步窜上去，怎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牢牢地粘在了石凳子上。

　　“我起！”奋力一跃，整个人还是牢牢坐在石凳子上。

　　“我再起！”依然如故。

　　石凳子并不很重，最多百十斤，陈子锟可以轻松抱起来，但是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把百十斤的玩意提起来，他可没那个本事。

　　胡同里传来大姑娘的尖叫声，陈子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拔出刺刀毅然在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部位划了一个大口子，这才得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身，回头一看，一块布被结结实实地粘在石凳子上，几朵棉絮随风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

　　陈子锟手持刺刀，拔腿冲进那条胡同，却发现地上躺了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为首那个，嘴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血，头上一个大疙瘩，大姑娘拍拍巴掌，训斥道：“放印子钱的也得守规矩，该多少利钱就多少利钱，谁也不少你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想趁机打本姑娘的主意，没门！”

　　“小丫头片子，我们四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地痞捂着头上的疙瘩嘴硬道。

　　“找打！”大姑娘一脚踢过去，青缎子抓地虎小蛮靴踢在腮帮子上，那滋味可不好受，两颗牙齿和一股污血箭一般飙出去，差点溅了陈子锟一身。

　　“哎哟，疼死我了。”独眼龙说话漏风。

　　“滚！”大姑娘再次抬起了小蛮靴。

　　独眼龙赶紧在两个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溜了。

　　大姑娘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望着陈子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陈子锟被她笑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摸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冷飕飕的，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破了一个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面的棉絮都掉了，只剩下一层单布。

　　“你你你！”陈子锟语无伦次、痛心疾首，这妞儿居然趁自己不注意，在石凳子上涂了胶水，一世英名啊，竟然葬送在这妞儿手里。

　　“我我我，我怎么了，谁叫你砸我爹的场子？活该。”大姑娘居然一甩辫子，转身便走。

　　“不许走！”陈子锟欺身上前，大姑娘回身就是一腿，这腿踢得真叫高，陈子锟那个高的个头，居然差点被她踢到脑袋。

　　不过陈子锟还是技高一筹，眼疾手快捏住了大姑娘的小蛮靴，大姑娘一条腿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独立，另一条腿搁在陈子锟肩膀上，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不回来，对他怒目而视：“放手！”

　　“放手你再踢我是不？”陈子锟紧紧捏着那只小靴子，隔着柔软的麂皮能感受到大姑娘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圆润的脚踝，眼睛瞄过去，这两条腿真叫一个长，这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真叫一个细，这脸蛋真叫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都能掐出水来。

　　陈子锟悄悄咽了一口涎水，说：“我砸了你爹的场子，你摆了我一道，咱们就算扯平了，你要是再踢我，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放了手，大姑娘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你还没给我万能胶呢。”陈子锟喊了一嗓子。

　　大姑娘回头抛了一枚蜡丸过来：“小心点用，别把手指粘住了。”

　　陈子锟接了蜡丸，一路用手捂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匆匆回到大杂院，小顺子正在院子里显摆他的新制服，白色上装，黑色洋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子，都是六国饭店发的。

　　“明天就上班，在衣帽间帮客人收拾大衣、帽子，绝对是肥差啊，你想想看，每天六国饭店进进出出得有多少客人，每个人都要从我这儿过，就算给一角小洋吧，一天下来也不得了。”小顺子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宝庆羡慕的眼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en.jpg">火：“小顺子，这下你可发达了，以后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啊。”

　　小顺子说：“那是自然，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喊我小名了，我现在怎么着也是堂堂六国饭店的侍者了，整天在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民巷进进出出的，打交道的都是体面人，你要么喊我大号李耀廷，要么喊我洋文名字汤姆。”

　　正吹着牛，忽然看见陈子锟，小顺子眼睛一亮：“陈大个儿，你回来了，今天多亏你了，对了，那个辜教授是你什么人，你给他们家拉包月的么？”

　　陈子锟也不说破，略一点头笑道：“牛了啊，都有洋文名字了。”

　　小顺子脸红了：“我和宝庆逗闷子呢。”

　　嫣红在屋里喊：“小顺儿，熨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了，把衣服拿进来吧。”

　　小顺子应一声，拿着衣服进了屋，陈子锟也跟着进来，嫣红一脸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把衣服接过来摊在炕桌上，垫上一层细布，拿起一个铁熨斗来沿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着，熨斗里盛着火红的煤块，一路熨下去，笔直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线就出来了。

　　“好好干，姐以后就指望你了。”嫣红今天格外的开心，脸上也没扑那么多的铅粉，显出本来面貌来，年龄似乎不小了。

　　小顺子说：“你养活我十几年，也该我养活你了，等我赚了钱，咱买个四合院，天天吃白面，听大戏。”

　　“那敢情好。”嫣红笑嘻嘻的熨着衣服，眼泪却啪啪的往下掉。

　　“多亏陈大个帮忙，要不然我八辈子也进不了六国饭店。”小顺子看向陈子锟，惊讶道：“你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怎么烂了？”

　　“没事，没事，布糟了。”陈子锟掩饰道。

　　嫣红放了熨斗说：“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下来补补。”

　　陈子锟扭捏着，但还是被嫣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了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拿去补，他用被子盖着腿，挑亮了煤油灯，拿出了那枚蜡丸和自来水笔，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会神的开始拼装粘贴。

　　…

　　第二天一早，林文静从睡梦中醒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一支红色的自来水笔，赶忙掀开被子穿着睡衣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正是昨天被踩碎的那支，此时竟然完好如初。

　　林文静泪如下雨，将自来水笔紧紧贴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妈妈，你来看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