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准备旅行

葬礼第一部分结束。

　　人们走下博物馆台阶，踏入阳光明媚的花园。我的棺材以蜡封好，迅速运上灵车。灵车开出停车场，一路吹吹打打，二十多个学生从绿木椅上站起，穿着白色丧服。他们跟在乐队后边，手里举着我那张难看的头像，花环遮住了我的胖脸和大笑。

　　天哪，好像我要去竞选地狱世界的总统！

　　乐队后的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人等越来越多，就像中国唐代的一篇美文：笛子与鼓声齐鸣，信鸽与白云共飞。人们就这样悼念“一位伟大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去世”

　　虽是十二月，但天气仍很暖和，使每个人都不会过于伤心。

　　那些签字准备去兰那王国旅行的人们走在后边，我本来要加入他们旅行团的。

　　哈柏利提议取消行程：“没有璧璧还有什么乐趣？谁来告诉我们该享受什么，参观什么？”

　　他在电视中也是这种声音，我很喜欢听。

　　朱玛琳立即同意：“事情将会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十分优雅，夹杂着各种口音：她在我的故乡上海出生，童年在圣保罗，教师是不列颠人，在巴黎大学读书。她本来家境殷实，但在南美洲时家道中落了。朱玛琳作为专业馆长，为私人收藏家收购艺术品。她在米兰有一些潜在客户，这是取消此次兰那王国行程的充分理由。但她十二岁的女儿埃斯米，早就梦想帮助兰那王国的孤儿，要是改去意大利的时尚之都，女儿一定会抗议的。

　　老天，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的思想好像就是我的，他们的动机和渴望，负罪感和后悔，高兴和悲伤——好像多彩的金鱼，他们说话的时候，真情实感就像水一样，瞬间涌入我的大脑，对此佛教如是说：“别人的思想。”

　　有了这种能力，我就可以听到朋友们的心里话了。

　　洛可·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太太说：“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去兰那王国？”

　　这可刺痛了她的丈夫德怀特·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他没征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同意就决定了旅程。但她也从没说过不去，因为她正忙于最关键的一项研究。

　　她让丈夫安排行程，但加了句：“不介意再去一次加拉帕戈斯群岛（Galapagos）吧，那里可以考察物种。”她正要出一本学术书，物种是其主要话题。她是进化生物学家，达尔文学派，麦克阿瑟的支持者。

　　她的丈夫是个行为艺术家，曾经是她的学生，今年三十一岁，要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小两岁。他主要研究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和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在神经系统方面的区别“通常指的是在智商上的区别，”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会这样解释“并不是说在大脑的某部分之间的区别。”

　　他正在协助另一位科学家，研究松鼠藏松子的方法——松鼠把松子藏在一百来个地方，几个月后又能找到松子。那么母松鼠用的是什么方法，公松鼠用的又是什么方法？哪种方法更有效？

　　十年之前，当德怀特还是二十一岁的研究生时，就开始仰慕他的女老师洛可了。最后，师生恋变成了无聊的婚姻。两个人都极喜欢运动，所以有很多共同点。但如果第一次见到他们，你也许会与我想的一样：他们不像一对。她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结实，身体强壮，圆脸，聪明友善；他身材瘦削，举止冲动，大大咧咧。她浑身上下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着自信的光芒；他倒像是个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迫者。

　　洛可·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太太说：“去兰那王国？那里贫穷又腐败。”

　　“洛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们签字的时候，好像那里的情况正在好转。”朱玛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话道“去吧，在我们多数人反对的时侯…”

　　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又一次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样的人盲目随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吗？是那些视吃汉堡如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ue.jpg">待牛一样的人。抵制帮不了任何人…”

　　他非常想去兰那王国。因为在一百多年前，确切地说是1883年，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的曾曾外祖父去了英属兰那殖民地，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和七个孩子扔在约克郡的Huddersfield。他在兰那王国的一家英国木材公司工作，如家族中传下来的故事：1885年他在曼陀罗江边遭到当地人伏击身亡。德怀特对自己的曾曾外祖父很感兴趣，被他那些古老的传奇深深吸引了。

　　“不做某事的意义是什么？”他继续争论“不吃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就是在保护牛？不去兰那王国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能不能更理性地讨论？”

　　薇拉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听到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的争论。她认为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很聪明，不过是那种自作聪明的人，那往往要比愚蠢无知更糟糕。

　　“在南非的标准——”朱玛琳开始说。

　　“由于统治者是白人，非常富有以至于觉察不到偷窃。”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接着话茬“美国标准用于兰那王国是行不通的。兰那王国大部分贸易都是同其他亚洲国家进行的。他们干嘛在乎我们的决定？”

　　“我们可以改道去尼泊尔。”

　　说话的是莫非，他是柏哈利的老朋友。

　　莫非对尼泊尔感兴趣，因为他拥有一个靠近萨利纳的竹子种植园，他想在尼泊尔低地寻找丰产树种。他的全名叫马克·莫非，他和柏哈利都已年过四十，同样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过去的四年里，他们都在冬季假期一起旅行。

　　莫非认为十五岁的儿子鲁珀特会喜欢加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都的，就像自己十几岁时一样。但他的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要是知道他带儿子去“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之地”一定会发飙的。在争夺鲁珀特的官司上，她曾控诉莫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毒。说服她同意他带鲁珀特去中国和兰那王国度假，那简直是场战争。

　　薇拉清清嗓子喊道：“亲爱的同伴们，我不想告诉你们这个，但为了避免争吵，我还是得说，离出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期只有几天时间了，如果更改行程，我们会失去押金的。”

　　“天哪，真是的！”柏哈利大叫。

　　“旅行保险呢？”朱玛琳说“应该能补偿吧，因为璧璧意外去世了。”

　　“很抱歉，璧璧没有买什么旅行保险。”

　　薇拉为什么要为我的过错抱歉呢？每人都嘀嘀咕咕，受到不同程度的震惊。于是我在空气中大喊起来，但没人能听见我的话，除了我的小狗狗，它支起耳朵，扬起鼻子，四处嗅着。

　　“安静！”

　　柏哈利低下头说。他往狗嘴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了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干，小狗狗也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必须得解释一下。虽然最终没买保险，但我至少两次提出了此事。我说明每个人的保险费用是多少，当时柏哈利也是用那句“天哪，真是的”来回答。他到底想不想买保险哪？我可不是他训练的狗。我说明了各种计划的详细花费，从取消行程，到直升机转送到医院的应急医疗，全都说明了。可有谁听呢？除了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太太的妹妹海蒂·斯塔克，其他人都没听。

　　海蒂是对任何事都会担心的人，所以才会认真听“璧璧，我们要不要带蛇药？”

　　她一句接一句地问，直到柏哈利告诉她：“海蒂，亲爱的，不用这么担心。为何不期待一个完美的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呢？”

　　相当糟糕！他们都在期待完美的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直到来参加我的葬礼，他们才清醒过来。现在倒成了我的罪孽——因为我下了地狱的缘故，所以他们才不能更改行程，才失去了完美的假期。

　　灵车缓缓前行，乐队也在前进，我的朋友们走在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桉树的小道上，后面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从加利福尼亚科学院大厦里出来看热闹的人，蹒跚学步的孩子拿着橡胶恐龙玩具，乐不可支地看着这意想不到的游行。

　　有人在对柏哈利喊：“嘿，喜欢你的节目！”

　　“真不好意思。”柏哈利点头低声说，其实心底暗自得意，他转过头对大家说“好了，怎么办呢？该做的都做完了，决定吧。我说，去兰那王国！”

　　薇拉无奈地点点头：“但没人能比璧璧做得更好，哎。我们得另找个领队。”

　　朱玛琳补充道：“必须是对兰那王国有深入了解的人。去过那里很多次，应该是亚洲专家，吴博士不错吧。”

　　“绝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柏哈利同意。

　　“不管是谁做领队，”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先生说“我们应该让他减掉一半的可恶的参观博物馆的安排。”

　　海蒂说：“我认为应该在兰那王国研究点什么，比如历史，政治，文化。璧璧知道很多。”

　　他们一个个勉强同意了，但都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见。

　　不祥之兆。

　　我们到达JohnF。KennedyDrive肯尼迪大道。乐队正用二胡演奏“AmazingGrace”(《奇异恩典》，是世界上传播最广的赞美诗歌)。朋友们已原谅了我没买保险。

　　两名骑摩托车的警察暂时封锁了海湾交通。灵车停下来，我对我的躯体说了声再见。

　　柏哈利要求去旅游的人和他一起加入默哀队伍：“但愿璧璧的灵魂与我们同在。”

　　我确实跟着他们。既然这是他们的心愿，我怎能不跟着呢？

　　亲爱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