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 Mccms内容管理系统

看样子，我非要去找她不可了。

　　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着，乌云在天空中堆叠得很厚，随时有可能又落下雨来。雨季末梢的山道格外地泥泞难行。黄昏了，袅袅的炊烟，缭绕在寨子上空，飘悠在半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间。各家各户伙放到青草坡上去的牛群，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娃细崽们的吆喝下，先后回了寨子。泥浆道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是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蹄印子。这样的路最难走了，每往前迈一步，都要使着劲儿拔出陷进稀泥中的靴子，走不了几步，雨靴就沉甸甸的。可我仍然决定要去找她，找我的女朋友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房敬贫呢？

　　房敬贫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小学毕业的时候，在我任教的偏僻寨子上，好些娃崽都不想升入公社中学，理由是极简单的，进了中学，又怎么样呢？初中毕业以后，还不是回寨子握锄把；即使有几个侥幸考上高中的，毕了业，同样也是回乡间翻泥巴，因这缘由，房敬贫的父亲房思贵，也不让儿子进中学了。

　　“让他下田土干活路吧！”当我去做说服动员工作时，房思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着叶子烟，轻声细气地答“多读书有啥用？他生在我这屋头，是追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的命！早几年干活路，长大些才会不觉苦。”

　　岂止是房思贵这么想啊！在钥匙寨上，贫下中农、普通社员都这么想。我在乡间小学校任教好几年了，深知在这山旮旯里，农民们把娃儿送进学堂，一半是让他们多少认得几个字，懂得算术，勉强能写出自己名字，涂一封短信，算点简单的加减乘除；另一半纯是让还干不得活路的娃崽有个去处，不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跳出了差错。而到了小学毕业呢，一般都有十二三岁了，在山寨上，这年龄的孩子可以抵得大半个劳动力了，不是嘛，好些学生读到四五年级，就要上坡砍柴、割草、喂牛、放马，做不少家务事呢。要说服这些农民不容易，是我苦口婆心，费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舌，才说得房思贵松下口来，让房敬贫去试一试，看能不能考上中学。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房敬贫不但考进了公社中学，他还成了全校成绩最优秀的学生。要不是他父亲的成分，三好学生的奖状，他是稳能拿回家的。可就是这么个学生，我的女朋友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竟往他身上泼冷水，打击他的学习积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

　　事情发生好几天了，我却懵里懵懂，直到今天才发现。

　　下半天，我去找寨上的木匠，想请他帮学校修理一下坏了的课桌椅。进寨子的时候，我晃眼间仿佛看见房敬贫在水井边担水。我急着找木匠，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待我和木匠谈妥了事儿走回学校去，我又看见他了，手中提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扁担，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细长的篾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面朝我走来。这回我看清了，就是他，房敬贫，一点也没错，刚才在挑水的，也是他无疑了。他好像也看见了我，急急忙忙地朝路旁一棵大树后躲去。

　　这就叫我心头纳闷了。平时，房敬贫看见我，老远地就要主动喊我，今天为啥变了？还有，他是初三毕业班，这五六月份，正是毕业考试前复习最紧张的时候，他为啥不去读书，反而在屋头挑水、割草？我拉开嗓门，叫住了他。

　　他迟迟疑疑地从沙塘树干后走出来，垂着脑壳，微张的眼睑打着颤，不好意思地轻声喊我：“庄老师！”

　　“你怎么没去读书？”

　　“屋头有事儿。”他像不情愿似的回答我。

　　“不是正忙着复习吗？屋头啥重要事搁不下，缺了你，没得人挑水、割草了吗？”我的口气有点严厉起来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是睁大双眼，<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含委屈地瞅了我一眼。

　　我有点急了：“究竟是为个啥，你不去上学呢？嗨，真不争气！”

　　“不，庄老师，不是我不争气…”

　　“那是为啥？”

　　“是…”

　　“你快说呀！”

　　“是，庄老师，是我没希望升高中。爹说了，升不了高中，还读那书干啥？回家干活路算啰！”

　　“你怎么没希望进高中呢？”我惊愕地说“你的成绩，在初三年级里，不是最好的嘛！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你拿给我看，不都在九十分以上吗？”

　　“不是成绩，是…”

　　“是什么？”

　　“是舒老师说的…”

　　“她怎么说？”

　　“她亲口对我说的，我们县里，每个公社都有一所初级中学，可县里只有四五所高级中学，十个初中毕业生里，只有一个人能升高中。”

　　“那你为啥就不能升高中呢？”

　　“舒老师对我说，你呀，算了吧，想想你家的成分，别梦想念高中了，安心回屋头种地吧！”

　　我注意到，房敬贫复述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那几句话时，脸色都变了，眼睛晦暗无神，颓丧极了。我的心像被尖尖的皂荚刺扎了一下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房敬贫仍然站在我的身前没有动。定睛望着他，我才陡然发觉，他已经不是我初初教的那个小娃崽了。他的个头差不多快追上我了，只是身架子显得单薄些。他长着一张黝黑中泛着红光的脸，额头高高的，很宽阔。一双眼睛不大，单眼皮儿，这使得他的相貌看去有点呆板，精神也不振。他的鼻子、嘴，线条都很清晰、柔和，看去有点像女孩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夏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的天气，他穿一件蓝布单衫，一条青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脚管大大的，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在穿着草鞋的光脚板上。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我从他呆滞的眼神，看得出他的心里很是痛苦，呵，他毕竟十五六岁了，有自尊心了。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那些话，说给谁听，谁都不好受的。面对着这么一个受了委屈的学生，我能说什么呢？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交往的日子不算短了，不管是在她任教的蛇场坪中学，还是在我任教的钥匙寨小学，不少人都知道这回事儿。有人还向我打听：“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呢？请不请酒？”

　　关系似乎是很明确的。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一个老师不应该说的话呢？也许她是无意的，也许她信口说出来的。总之，她说错了。她不知道，就因为她说了这么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一个学生的心灵，打击了一个学生的学习积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

　　“这样吧，敬贫，”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了好一阵子，我才有点嗓音发干地对他道“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还是去上学。舒老师那儿，我去对她说…”

　　“不，庄老师，我不读书了！你也别去跟舒老师讲，讲了也无用…”

　　“那又是为什么？”

　　“万一…万一你们为了我，争吵起来，坏了事…”房敬贫嗫嗫嚅嚅地说着，脸憋得通红，说不下去了。

　　这个学生，他显然是知道我和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的关系的。他说的“坏了事”其实应该是“伤了感情”真是个道大不小的孩子！为这点点小事，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咋会和我争吵呢？不过，从他这几句话里，还是感觉得到，他是那么尊重我，尊重我和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之间的关系。同样，我也更强烈地意识到，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那几句话，给了房敬贫何等深重的打击，他差不多已经失望了。

　　“去吧，书，还是要读的。至于舒老师，你放心，她还能听我的劝…”

　　“不，庄老师，我不读书了！”房敬贫放大了嗓门说“干活路多安逸，不费脑筋，只要下力气。”

　　“是真的吗？敬贫。”

　　房敬贫一怔，惶惑地望了我一眼，急速地转过身子，顺着大路跑远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房敬贫的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在打着转转，他要再在我跟前站下去，一定会大哭起来。这个娃崽，从小就太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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