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来说，这一天仿佛注定了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走在灰白色的马路上，又干又冷的风呼啸着刮来，冻得她四肢直打颤，心头直打怵。一早出门到医院去，人没找到，事情没办成，回来又挤了好几站公共汽车。下车后走进阴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堂里时，那一扇扇黑色的石库门板，都像要倾倒下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着她似的。她走进自家的后门，掏出钥匙打开门，穿过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煤气灶的灶披间，上了晦暗的楼梯，站在二楼客堂间门口，她好像走了长路一样感到倦怠。正站停下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气，没想到门一开，妹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向她调皮地笑了，冲着她说：

　　“姐姐，你猜，谁来过了？”

　　“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漠然地问。

　　“叫你猜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嘻嘻笑着，执意要同姐姐开玩笑。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打采地摇了摇头。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响亮地说：“告诉你，叶铭刚才来过了！”

　　一道亮光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愁闷的脸上闪过，就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晴不定的天气里偶尔穿透云层的阳光在大地上匆匆掠过似的，她那明澈的双眼，转瞬间又被乌云遮盖了。她垂下眼睑，机械地应了一声：“啊，他来了。”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暗暗吃惊。叶铭是姐姐的同学，六年前他们一道去偏远的山村——贵州省三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界的砂锅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落户。在共同的劳动生活中产生了感情。去年三月，她回上海办病残证明，几乎三天两头要给叶铭去一封信。后来好容易办好了手续，把户口转回上海了，姐姐却变得郁郁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起来，平常哪儿也不去，一个人关在她两姐妹住的双亭子间里发怔。叶铭倒是每周来一封信，姐姐总是翻来覆去地读啊，读啊，读得泪珠儿竟从眼角里滚了出来。现在叶铭回来了，她为什么倒发了懵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以为是姐姐不相信自己的话，又大声说：“是真的！姐姐，我不骗你，叶铭这次被录取在上海医学院，不走啦！”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不是跟你开玩笑，叶铭刚才真来过了。”原来是小学教师，现已退休在家的妈妈顾萍正在桌上摆着碗筷，她把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手在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布上擦了擦，一边舀饭，一边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地证实说：“叶铭真是个好孩子。听他说，现在农村情况也不好，火车一路晚点，他坐了两天三夜才到家。回家后觉也没睡就来看你，等了你两个多小时哩！还是我一再劝他先回家睡觉，他才走的。”说着，瞅了瞅大女儿苍白的脸，又关切地说：“上午是看病去了吧？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你去看叶铭吧！你们也好久不见了。”

　　饭桌上，有红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黄芽菜烂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丝，炒豆腐干，<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圆汤，饭菜都热气腾腾的。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吃得很少，胡乱扒了小半碗饭就回到双亭子间去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丢下碗也跟了进来。见姐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斜倚着，淡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围巾扔在梳妆台上，神情沮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不由细瞅了瞅姐姐，只见姐姐穿着很贴身的中西式棉袄，铁锈红的罩衫衬托着她那白皙清俏的脸，越发显得苍白。她似乎心事重重，眉宇间透着忧虑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妹妹进来也没有动一动。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沿，看着姐姐好似在强忍着什么苦楚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悄悄地把目光转到一边的梳妆台上去。那儿，相架上嵌着一张两姐妹小时候的合影。照片上的姐姐多么欢乐啊！照片刚刚取回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当内科主任的爸爸曾经兴高采烈地赞叹：“看我这对女儿，多像两朵百合花啊！”两姐妹确是亲密无间，她们虽然相差六岁，可总要求妈妈给她们做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衬衣，买同一式样的皮鞋，梳相同的发式，相互间无话不谈，有些知心的话儿甚至不告诉像爸爸妈妈这样的第三者。年龄略大些，她们的感情愈加深厚。六年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去贵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落户，一九七二年毕业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才得以留在上海，当了茶叶店的营业员，她内心是很感激姐姐的。去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二十五岁的姐姐回到上海，两姐妹更亲热了。但是很奇怪，在户口正式迁回上海以后，姐姐反而成天唉声叹气。还很单纯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以为这大概是因为她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低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症又久久未曾痊愈，而心上人又远在山乡吧，有时就不免劝慰几句。不料她的劝慰总是引起姐姐更加伤心，这才使她觉得姐姐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的姑娘想打开这个秘密，又苦于找不到钥匙。今天早上叶铭突然来访，向她问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整整半年不给他写一个字。叶铭那种焦灼的情绪，简直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大吃一惊。现在，姐姐的神态又是这样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谨慎地摸摸姐姐的手，那手是冰凉的。她心里一沉，低声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去看叶铭？”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忍不住又直通通地问：“姐姐，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半年没给叶铭写信了？你们之间闹什么别扭啦？”

　　像遭了电击一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颤栗了一下，忽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坐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痴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在长长的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遮掩下，似乎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姐姐，你的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又低了吗？还是心里有什么事？告诉我吧，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点痛苦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摇晃着姐姐的双手恳求说。

　　“也没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转过脸去，避开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探询的目光。“我只是…心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得很…”

　　话未说全，她费劲地站起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掉棉袄。动作迟缓地拉开被子。

　　“姐姐，你心里有什么事，别瞒着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帮着姐姐铺好被子，扶她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躺下，又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沿上坐了下来。

　　“不，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躺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目光显得有点慌乱“我只是早上出去，看到些事情…”

　　“你看到什么啦？”

　　“你别担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的着急反倒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平静了。“上午，我碰到小学的同学郑珊，你认识她的。她一九六九年去江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这次回来办病残证明，强拉我陪她到爸爸的医院去了一趟。在那里，我看到一条吓人的标语…”

　　“写的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问“又是要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桥出来当总理的吧？”前两天，上海出现过这样的标语，引起上海市民普遍的悄悄的议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对此是有她自己的看法的。

　　“不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摇摇头，双眼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自语般说“我不明白，爸爸这几天不在医院，为什么会出现这条标语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还记得爸爸半年前在家里说起的那件事吧？”

　　“什么事呀？”

　　“这么快就忘记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有点嗔怪地提醒说“那时爸爸刚恢复工作不久。爸爸一接手工作，就发现在医院实习的红医班医师，把一个患大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肺炎的小姑娘，错断成流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感冒来医治，连着治了十几天，高烧也没退，爸爸很生气，立即抢救，可是晚了，那小姑娘…”

　　“记起来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截住姐姐的话头“那小姑娘死了，家属找到医院大闹，爸爸气得吃不下饭。不过，这事不是早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清楚，已经解决了吗？”

　　“唉，总理的追悼会才开过几天，现在好像又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了，我真担心。我本来想去医院看看病的，到那儿，我…”说着，她双手捂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蹙紧了眉头“一想到这些揪心的事，我的心就一阵阵绞痛。”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伸手往姐姐额头一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额头上烫乎乎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不由惊叫起来：“你是不是着凉啦，我去喊妈妈来。”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拉着妹妹不放：“别，别去叫妈妈，妈妈身体也不好，让她好好午睡一会儿。”她衰弱无力地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着：“一点儿感冒发烧，躺一会儿就过去了。”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想到了个主意。她扶着姐姐躺下，盖严被子，俯下身子真心诚意地说：“姐姐，反正今天我休息，待会儿我到叶铭家去一次，跟他说你病了，叫他来，好吗？”

　　“啊，不，不，别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刚刚平静一点的脸色顿然紧张起来，连连摇手说“不要去叫他。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儿，等精神恢复过来，我会去看他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到他家去。”

　　“他在乡下当了多年赤脚医生，处理一般常见病，不是很有经验吗？请他来看看，也省得你上医院…”

　　“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你一定不能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又惊惶得脸色发白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过去，你什么事都不瞒我，今天你也告诉我吧，你为什么不给叶铭写信，为什么很怕见他？…”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陡然停住了。她听见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泣声，只见姐姐用被子蒙住头，嘤嘤地低声哭泣着。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慌神了，她扑上去，双手抚着姐姐的身子，柔声叫道：“姐姐，姐姐！你究竟怎么啦？”

　　正在这个时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听到楼下后门口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比一阵急。

　　“有人来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赶忙站起来，整整衣着，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说“快别哭，可能是叶铭来了。你看他多急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匆匆下了楼，打开灶披间的门。门外站着个陌生人，这人三十来岁，宽肩厚背，大大的头颅，一脸的络腮胡子。眉眼还算端正，大眼睛有点朝外鼓，鼻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的，只是短了一点，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很厚，看上去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直又无礼。身材比中等个儿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还矮半个脑袋。

　　“你找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见他的双眼直朝自己脸上溜，也没有好气地瞅着来人。

　　“我找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那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气地回答。

　　“我姐姐在睡觉。”

　　“没关系。你跟她说我有要紧事找她。”陌生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不在乎地说，嘴角一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站着不动：“你叫什么名字？”

　　“刘庆强。”

　　“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一听这名字，想起来了，这人是爸爸医院的工宣队头头，爸爸在谈话中提到过他。但他来找姐姐干什么呢？她迟疑了一下说：“你等等，我去叫姐姐。”

　　回到双亭子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的话还没说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呼地一下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坐起来，手脚伶俐地披衣，穿鞋，慌忙叠着被子催促道：“你去叫他进来吧。”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刚打开门，刘庆强已经含笑站在门口了。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自在地跨进屋，也不问一声，傲然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边的椅子上坐下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心头老大不高兴，便从书架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了本书，坐在写字台边“拍啦拍啦”翻着看，拿脊背对着这个客人。没想到姐姐说话了：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我同刘队长谈件事。你到客堂间去吧，别跟妈妈说我有客人。”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拿着书，悻悻地走出亭子间，随手把门砰地一关。“你妹妹脾气好大呀！”她听见刘庆强在屋里说她，她忿忿地哼了一声：真是一个暴发户，一点也不讲礼貌，这样对你算客气的呢！

　　姐姐有什么事同这素不相识的刘庆强谈呢？她有点纳闷。可能是为郑珊办病残证明的事吧，要办这类证明，驻医院的工宣队长权是很大的，难怪这家伙那么得意洋洋。

　　走进客堂间，妈妈午睡已经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正要去居委会开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代她准备点菜肴，以备叶铭下午再来时，留他在家吃晚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很喜欢叶铭，尽管她平时最恨上菜场，最恨排队，她还是提着菜篮子出去了。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从街上买菜回来，心里仍觉憋得慌，蹑手蹑脚地走到双亭子间门口，想听一听那个讨厌的刘庆强走了没有。刚把耳朵贴近门，便听得屋里传出刘庆强严厉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你不能说！…”

　　接着，又听到姐姐哽咽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泣声：

　　“这么一来，…呜呜…叫我怎么办哪！…”

　　他们在谈些什么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只觉得脑袋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zhang.jpg">裂开来，真想开门进去，把这个头头轰走。可不知为什么，姐姐那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又在她眼前浮现出来。要是她这会儿突然闯进去，姐姐会怎么样呢？想到姐姐刚才还把她支开亭子间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拿不定主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到灶披间准备晚饭去了。

　　不久，妈妈回家了。母女俩正闲话居委会开会的事，笃笃笃，灶披间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叶铭。看来是中午很好休息了一晌，在顾萍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的眼里，叶铭的精神比上午焕发多了。他长得端正匀称，神态有些峻厉，可一举一动都显得温文尔雅，一点也不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堂里那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落户回来的青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热情地招呼着他，向楼上嚷了一声：“姐姐！”心想这下可好了，叶铭一来，该把那不速之客赶走了。

　　“怎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下午没来看你？”顾萍惊奇地问。她的个儿矮小，打量起叶铭，得仰起脸来。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瞅瞅叶铭，有点为难地解释说：“姐姐感冒了，有点发烧。她是准备午休后就去的，刚要出门，就有人来找她…”

　　“谁来找她？”顾萍问。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愣了愣，含混地说：“是爸爸医院里的…”

　　话音未落，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刘庆强下楼来了。大家抬头望去，刚到的叶铭不由愣了一下，这不是中学里女同学刘小扣的哥哥吗？他还没开口，刘庆强已经热情地伸出一双大手，几大步走过来，紧紧地抓住叶铭的双手摇晃着笑呵呵地招呼道：

　　“叶铭，你回上海了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们是多年不见了啊！见到你哥哥了吗？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你和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在一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的吧，你是来看她，是么？”

　　刘庆强抓着叶铭的手，不住地使劲摇着，滔滔不绝的话，简直使叶铭无从回答。待他说完，叶铭才说了一句：

　　“我被医学院录取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是我们工宣队进驻的医学院吗？好，值得祝贺。什么时候请老阿哥我喝一杯啊？你们工农兵学员可是新生事物啊！告诉你，我们医院就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你姐姐叶勤，也在我们医院工宣队，都是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人，这下好，凑在一起了。”刘庆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面春风地和叶铭寒暄过后，才转过身来对顾萍微笑道：“这是高医生的爱人顾老师吗？早想登门拜访了。我叫刘庆强。”

　　一直在注视着这个陌生人的顾萍，见他招呼自己，淡淡一笑说：“刘师傅是来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吗？”

　　“找她了解一点情况，没什么事儿，你放心吧。”刘庆强摆动着手，换了一副正经办公事的腔调说“我对高浩天医生的印象是不错的。他提前结束了在干校普查肝炎的工作，已经通知他回来了，还没回家吗？”

　　“没有。”顾萍应付着“请上楼再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我还有事儿忙呢！”刘庆强扫视一下面前这三个人“你们请留步，我告辞了。”

　　送走了刘庆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回到煤气灶前，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地哼了一声。住在底楼客堂间的邻居老张嘲讽地扬着手里的锅铲评价说：

　　“看来，这些造反当官的家伙，都有这么股味儿，酸溜溜的。”

　　灶间做饭的人都笑了。叶铭却没有笑，他觉得这人的言论未免偏激，他的哥哥叶乔，也是近几年来提升的干部，就没有那种傲慢的样子。

　　“叶铭，上楼坐吧！”顾萍客气地说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在亭子间呢。”

　　叶铭穿过灶披间上了楼。顾萍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在煤气灶旁又切又洗地忙开了。

　　叶铭轻手轻脚走到双亭子间门口，见门紧紧地关着，踌躇片刻，才笃笃笃地轻轻敲了几下。

　　“进来。”屋里传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柔弱的声音。

　　这声音，叶铭听来是多么熟悉而又亲切啊，终于又听到她的召唤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感到有些紧张和不安。是啊，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收到她的信了，是什么缘故呢？在盼信的日子里，叶铭曾经是多么焦灼，多么绝望。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回上海时，他又是多么急迫，多么巴望自己能像鸟儿似的有一双翅膀，可以马上飞回上海。坐在列车上，他是怎样急不可待地偷偷瞅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相片，希望列车早一分钟到达上海啊！这阵儿，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恋人了，他怎能不激动万分呢！他的手几乎是颤抖地推开了门，出乎意料地，屋内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紧抱着头，像要把自己埋起来似的俯在梳妆台上，听到门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回头一见是叶铭，脸色陡地变得煞煞白，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轻轻地惊叫一声：“啊！”叶铭也猛吃一惊，这难道是自己时时思念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吗？十个月前，在贵州山寨的她，尽管生活很苦，时常发病，脸盘还是丰腴红润，眼睛乌光闪闪，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的朝气。而眼前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多瘦啊！脸色惨白，一双大眼睛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着惶惑、惊骇的神色，看去是那样弱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风，好像站立不稳似的。生活在母亲身旁的她，为什么变得这样厉害啊！一股柔情从心底升起，他趋前一步，嗓音有些干哑地说：“是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这一回你病得不轻啊！”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挣扎着站了起来，仰脸看看叶铭，赶紧又把视线移开了。这是他，是他！是她时刻想见而又怕见到的亲人！他瘦了，脸色黝黑，但也显得更结实了。那双专注凝神、深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人的眼睛，还是那样炯炯地闪着坚毅的光彩。啊，就是这双眼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多少次梦见这双眼睛瞪着她，害得她总是从梦中惊醒过来，背脊上透出冷汗，心脏急剧地跳个不停。现在他站在面前，深情地瞧着她，竟使她慌乱起来。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嗓音微颤地招呼着：“请坐吧。”便忙着去给叶铭倒水，她双手抖着，开水溅到自己手上，却不觉得烫。她把茶杯递了过去，默默地坐在屋角处，俯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神情使得叶铭也拘谨起来，他尴尬地站在屋中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an.jpg">着有些发干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柔声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你病得这么久，怎么不给我来封信，把病情说说呢？”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脸色不自然地泛红了。这是他的声音，虽然有些干哑，可听来是那样甜美动人！六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队落户同甘共苦的生活中，这声音给过她多大的勇气和信心，给她带来了多少美丽的憧憬和幸福的向往啊！但近半年多来，这个温顺的姑娘却在痛苦地克制着自己，狠心地不给他写信；她甚至在自己心里筑起一道堤防，准备着承受他们见面时他势必会对她倾泻出来的谴责。她知道，叶铭虽然知书达理，但他的脾气刚烈、暴躁。一旦发作起来，什么事儿都敢说、敢干，她更知道，她所爱的这个人是纯洁而热情的，他有着一般正直青年那种为着理想宁可牺牲也不能忍受屈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烈情绪。她不能拖累他，给他善良的心投下阴影。要是他谴责她背弃了信誓旦旦的诺言，她也准备忍受着，不作解释；她等待着在一场感情的暴风雨过后同他分手，从此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默默地了此一生。然而，天哪，他一开口竟是那样温情，话音里包含着那样多的关怀和体贴，对于他心头所爱的人，对于他所敬重的人，他哪一天不是这样啊！他依然像磁铁般地吸引着自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苦心筑起来的精神堤岸顷刻间崩溃了。

　　在叶铭进门的那一刹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差一点就要扑到他怀里去，但她克制住了。此刻，叶铭走了过来，似乎想抚摩她的双肩，她却吓得站了起来，倒退一步，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两脚一软跌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沿上，丧魂落魄地说：

　　“我头痛，心悸，浑身都不好受…我，我…我不想活了…”

　　“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你为什么这样想？”叶铭的声音像被火烫了似的发急。

　　“命运，叶铭，命运使我不得不这样想啊！”“命运？”叶铭不大理解地瞪直了眼睛。他定了定神，尽可能理智地来宽慰她：“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的户口回到了上海；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过低又不是不可医治，只要身体健康了，会给你安排工作的。现在，我也回到上海念书，我们至少可以常常见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你还记得吗，在山寨的时候，我们不是经常向往着，能够双双参加工作，为建设祖国出一份力，将来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这已经不是向往，不是憧憬，而是快要实现的现实了。你为什么还…”

　　叶铭突然不说话了。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听着他的倾诉，眉毛在颤动，脸颊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搐，咬紧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开来“哇”一声，扑在被窝上哭开了。

　　叶铭傻呵呵地伸着双手，呆如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般站着，不知所措地瞪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讷讷地问：“你，你怎么了？我又在哪儿得罪了你？”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脑袋埋在被窝里，耸动着肩膀，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愈哭愈伤心。叶铭正惶惑着不知如何是好，门上笃笃笃清脆地响了几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芸在门外尖声叫喊着：

　　“姐姐，叶铭，快来吃晚饭。爸爸回来啦！”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茹的哭泣戛然而止，屋里顿时变得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