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三面碰壁,一事无成!这感觉,近数曰內一天一天加深。“尽管做红粉⾊的梦,但阴影从四面八方合围,饶你再強些,也不能不向现实低头!”——每逢碰了钉子,便觉得有冷冷的尖音在我耳边这样唠叨。于是⽑骨耸然,起立四顾,看见自己的影子就像匹恶兽,窥伺着等待攫噬的机会。
一切都像约好了似的,不许我光走明的路!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段不名誉的过去,染満了罪恶的血的过去啊!”那冷冷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了。
但是过去的就不能过去了么?难道过去的黑影就永远不能消逝,永远要在我的生命之路投上一片阴暗么?
——“而且因为现在还是,——哈哈,你只要瞧瞧你的证章!”那冷冷的声音变为磔磔的怪笑,像一只猫头鹰在打唿哨。
我低了头,下意识地从內衣的大襟上掏出那证章来,翻弄着,恨不得一口呑了它。…
但是这一片东西,当真就能把人隔开,怎么也取不到谅解么?
如果人们是这样只看形式,只看表面的,至少K是不应该如此的罢?
在第二次(前天)又会见他时,难道我的态度不够诚恳么?难道我还有什么惹他们怀疑的地方么?
没有,绝对没有!除了没法挖出心来给他们看,我哪里有半点隐蔵!
可是K,他的眼光,他的笑貌,他的声音,全不对啊!比第一次虚伪得多了!说话呢,老是碰不到头;我着急的是想办法:找人,找保。但是他们一次,两次,三次的躲闪;他们简直毫无诚意。似乎因为我的话愈多,便引起了他们更多的怀疑。这有什么办法!
而且K为什么要带了萍来?她显然对我有恶意。她像审问犯人似的一句追着一句查问我和小昭相处的八天之內一切详细的情形。她凭什么权力来查问我和小昭的事?即使她是小昭的爱人,也管不了我,何况她还不是!然而我还是让着她。谈正事要紧,犯不着和她斗嘴呵!
最后,在我庄严的表示之下,萍忽然说道:“究竟他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危险?请你坦白告诉我。否则,别的话全是多余的!”
萍这么一说,K连连点头;两个人的眼光都射在我脸上。
我跟他们解释,关于小昭的下落,我比他们更着急呢,可是四处探听,还没头绪;这是性急不来的。我还约略说了说如何探听的方法。
可是,嘿!他们两个相视而笑!这难道不是对于我的侮辱?不过我也忍下去了。他们心眼儿多,我何必跟他们学样!
事实上,那天和K分手以后,我冒雨到舜英那里去,还不是为了这件事么?舜英答应我的,也只是一句空话:“碰机会就代你打听罢。”我知道舜英他们所谓“机会”是什么意思,也不便多问。但是她又说:“昨天我还和松生谈起你近来的境遇,我们都觉得你犯不着。趁早另打主意,多么好!何必挤在这里找⿇烦,受冷眼哪!”她还没放弃那引诱我到海上去的鬼计,我甚至也利用她这心理,表示了只要把小昭弄出来,我们就可以同去。…
然而这些复杂曲折的情节,当然没有告诉K和萍的必要;即使告诉了,也于事无济,也许反要引起他们更多的猜疑。
“人还没个下落,一切都无从谈起!”萍瞥了K一眼,面孔朝着我这边说。“不过,你和他相处有八天之久,据你说又没有什么人在那里监视,可也奇怪,他竟连字条也不给我们一个。要是他的打算真像你所说的,那他至少要写几个字交给你带给我们,…他会这样疏忽么?太不可解了…”“可不是!”K也接口帮腔。“事实上不是没有法子写个字条的!”
这里的弦外之音,只有傻子这才听不出来。我又气又急,但也懒得跟他们多噜苏,只笑了笑,隐隐讽示他们道:“如果有什么不可靠的话,亲笔字条也不能保证;萍,别那么天真!”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暂时不作声。我接着又说道:“如果我脫离了现在的环境,那自然,情形就单纯了,你们的顾虑也可以减少些了,但是试问,对于小昭这件事,有什么帮助?你们是不是只盼望他去成仁?”
“话是不错的,”K连忙接口说“但情形太复杂,——一定要保全他,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所以我们须要共同商量。你怪我们性急,其实你自己也犯了性急的⽑病。现在我们还是来分工…”
一场“接洽”毫无结果,当时我真有点灰心。然而还不是“灰心”两字可以曲尽我的心情。他们以我为何如人?而且K的态度忽变,谁敢说不是受了萍的影响。萍为什么对于我有偏见?一句话:她用不光明的心肠来猜度别人!
如果事情弄糟了,我一定不放过她。如果有一天再看见小昭,我一定要对他说:“你的两个好朋友几乎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