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渐深，大街上车马在来，行人渐多。穿扮奇异的香客也各各设下货摊，货摊边往往点起一盏五彩玻璃灯，光明通亮，晃人眼目。

　　横街转角上有一爿大酒家还开着，招牌上挂起“陶朱居”三个金字，生意兀的兴隆。乔氛马荣拂起珠帘进去，一看帐台上那水牌，吓得连连咋舌——一席酒菜要抵他们半个月的俸银——两人口称晦气正待退出来，这时店堂里一个吃客步上前来，手上抬起一个酒盅觑着他俩，口中称道：“两位兄弟，陪鄙人喝两盅吧。”

　　乔泰皱眉道：“客官素昧乎生，如何相邀？”

　　马荣贪馋，又见那吃客瘦骨磷峋，一副斯文相，料无恶意，笑嘻嘻道：“我们两个又不是没银子，少嘴缺舌的，自己不会吃，偏与你厮陪？”

　　那吃客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道:“兄弟这话便见生分了。鄙人之意是道两位同席用餐，酒足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o.jpg">后共赏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江花月，岂非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儒雅之赏心乐事。哪敢轻觑了两位阔爷！——今夜鄙人分得了点红利，思想与几个解趣的朋友厮伴厮伴，吐吐心曲。两位兄弟如不嫌憎，过来我桌上认个朋友，这酒钱我惠了，哪还要你们掏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包？这江湖上行走，第一等要紧的便是朋友大义。”

　　马荣咧嘴大笑，这一番话正中他的心意，又说得体面，遂应道：“行过春风，便生夏雨，相会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破费了，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我哥儿俩请你的。”一面扯了乔泰衣襟，随那吃客入席。

　　两下坐定，乃见桌上酒菜丰盛，那吃客并不曾动过杯箸，看似专治一席等候什么朋友的。

　　果然吃客开口道：“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鄙人原邀了一位同行来这里小酌，看来他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约了。来，来，我们吃吧，今夜务必尽醉而归。”一面又唤过酒保添了些酒菜。

　　乔泰紧皱双眉，心中老大疙瘩不解，又经不起马荣一意撺掇，也便将就坐了，只等他们两个先动杯著。一面又细细端详那吃客相貌，揣测他的身份。

　　吃客虽五十里外年纪，却须眉星白，一团稚气，郁发于外。两条细眉似含蕴着无穷智慧。一对眸子乌珠水晶，界限分明，十分出神。

　　“鄙人名唤卜凯，是河西船业主叶守本的经纪人，管掌厂坞钱银帐目一并器械采办，匠艺薪水。得闲时也做诗，故尔爱吃酒赏景。不一味以文会友，也以义会友，以利会友。两位兄弟日子长了，自然识得鄙人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虽不敢称豁达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却是不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存半点芥蒂过夜的。”

　　这一番别致的自报，果然驱尽了乔、马两人心中的疑云，席间顿时活动起来。马荣只顾挑好吃的往嘴里送，酒吃滑了，不觉十来盅下肚。乔泰也有了三分醉意。

　　卜凯的身子飘飘然，忽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道：“两位虽如此装扮，在下猜来，恐是衙门里做公的。”

　　乔泰暗吃一惊：“卜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卜凯笑道；“新任狄县令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莅任，就差遣两位来市井转悠，暗中勘察，令人敬佩。你两位倘真是没营生的痞子、闲汉，能这般逍遥自在？”

　　乔泰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心中诧异。

　　马荣抢道。“卜先生只猜得一半。我这里索兴问一声，先生久在蓬莱，当方土地，前任县令王老爷，先生可曾打过交道？”

　　卜凯一愣：“兄弟说的是那王立德玉县令么？他不是早死了么？不然你们狄老爷如何接任。”

　　马荣道：“死自然是死了，但死得不明自，内里还有些蹊跷…”

　　乔泰以眼示意马荣。马荣顿悟，忙改口道：“卜先生何不先说说王老爷活着时情景，譬如，他对下属吏员苛薄否。”

　　卜凯又笑：“在下对衙门里的事一向不甚留意，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见有与王老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识的，一定引荐与你们，你们自个去盘问详里。两位兄弟也莫见笑，在下上心的只是诗酒女子，离了诗酒女子，便不觉有生之乐趣。任人骂我作老奴狂态，也不生气。”

　　马荣拍手道：“卜先生好解趣！我们只是诗不会做，也不屑做，那酒与女子却也是十分上心的。”

　　卜凯小声道：“今夜即随我去开个眼界如何？这勾当真可称是老马识途了。”

　　马荣见乔泰也无相拒之意——狄老爷不正是命他俩各处茶楼、酒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3.jpg">馆、赌场转转么——遂一手拉起卜凯催他引路。

　　三人出了“陶朱居”卜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ao.jpg">起长袍领着乔泰、马荣两人穿街拐巷，转弯抹角，来到一个小小的水码头。码头边停泊着一叶小舟。

　　卜凯跳下小舟，乔泰、马荣虽有狐疑，也只好跟着上了小舟。只见卜凯与那艄公耳语几句，小舟便剪开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向江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漾而去。

　　乔泰小声问：“卜先生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卜凯咯咯笑了：“还没问你两位大名哩。你们看见远处水面上挂起一串串灯彩的那条大船么？不瞒两位，那是一条花艇——纸醉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地，海上温柔乡。”

　　马荣远眺，果见一条大船，披灯挂彩，十分华丽。

　　“卜先生，我名唤马荣，这位是乔泰哥，我俩是盟过誓的弟兄，最看重的便是信义两字，如今在衙门里狄老爷手下充役。卜先生尚义气，不妨从今后便认个朋友，遇有缓急，也可帮衬。”

　　卜凯点头微笑，心中三分敬佩马荣的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气格。

　　未几，小舟靠了那花船尾舷，三人移身跳上花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面便见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妇人，上前施礼：“卜相公见礼了，什么风吹到这里，帆都不挂一片，不叫老娘先知个信儿，临时抱佛脚，茶水都来不及备哩。”又见卜凯带了两个客人来，心中十分欢喜，忙将他们三个引入里舱，吩咐侍女上茶食果品。

　　卜凯问：“金昌来过没有？”

　　老鸨答道：“他没来。不知又去哪里厮混了。别管他了，来，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老娘怎可败你们的兴。”说着一拍手，一个獐头鼠目的么二领进来两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粉白膏朱，浓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头的珠翠在灯彩下显得十分夺目。

　　老鸨惊问：“那玉珠呢？她为什么没来应酬？”

　　么二答道：“就来了，还在换衣裳哩。一边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噎噎不停。”

　　正说话间又走进一个年轻姑娘，面目姣好，只是乌云不整，面带啼痕，并没抹粉涂脂。

　　老鸨怒叱：“不中抬举的小蹄子！装你娘的幌子，委屈你了？和谁呕气？卜大相公老大脸面，哪一番亏了你的钱银数？还做张做致逞脸，不理睬人。”

　　那女子不答言，走来卜凯面前纳个万福，低倒了头坐半边再不作声。

　　卜凯笑了笑，说道：“玉珠小姐，今夜你侍候这位相公，正经是个年轻军官，远比我卜某人解意怜人哩。”说着自己拉了一个姑娘走了。马荣也携了另一个姑娘的手，谢过鸨母出了舱门。

　　乔泰呆得愣过来搀了玉珠的手谢了一声，也转入后舱各、自吃酒取乐去了。

　　乔泰进了后舱，见王珠仍哭丧着脸，正待找话儿去宽解。那鸨母一阵风跟进来，又骂：“你这没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的行货，倒还来装正经，做观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好酒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供着你，越发养活得你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妇灵圣儿出来了。”

　　乔泰功道：“太太息怒，玉珠姑娘并无过错。再说，我倒是正喜欢她这模样儿哩。”

　　鸨母气很恨出了去，又回头道“你再不打起精神笑脸来，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半晌，么二又进舱里报道：“相公，月亮正中天，上船头去赏玩一会吧。”

　　乔泰问玉珠愿意上船而去赏月否，玉珠道。“奴家身子不适，不去看了，你自个儿去看吧。”

　　乔泰也不勉强，便自个出来后舱，爬木梯上了船面。果见卜凯、马荣及那两位小姐早已在船头了，——中天一轮皓月，浑圆如玉盘，挂在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穹幕上，清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万里蝉娟。

　　乔泰举头青天明月，正忘乎所以之时，忽听得远远有呜咽之声，似从水面上飘来，断断续续，启人怆怀。

　　卜凯惊道；“听来象是玉珠的声音，你俩快下船去看看。”

　　乔泰猛悟，急回头跳下木梯，直趋后舱。马荣也跟着下了船舱。

　　两人推开后舱门，见玉珠被双手捆了，一个黑大汉正凶狠地用藤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她。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发出一声声低微的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

　　乔泰大怒，冲进去一脚就将那黑大汉踢翻在地，抢过藤条没命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起那黑大汉来。黑大汉抱头在地上翻滚，口喊“饶命”

　　鸨母赶到后舱，后面限定四五条大汉。见此情状，不由大怒，叫道。“来人，捉了这两个无赖。”

　　马荣手执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烧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un.jpg">，厉声道：“谁敢上来动爷儿们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先打断他的一排肋骨，再敲碎他的驴头。”

　　众人见马荣、乔泰两个金刚铁塔般的身材，怒目圆睁，凶相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一个个都旋踵后缩，哪里还敢上前来？

　　卜凯排开众人，拱手道：“大家莫伤了和气。这两位爷儿是衙门里的军官，你们哪里是对手？还不过去行个礼，算是和解，彼此留个情分，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方长。”

　　老鸨听得真是衙门里的军官，乃知厉害，忙堆起一脸干笑，上前向乔、马两人纳头便拜，又亲手去解了玉珠的绑绳，反叱责起地上爬起的那个黑大汉。

　　马荣大声道：“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这事也不深究了，各自散去，我们亦要回衙门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后谁个再敢欺负这玉珠姑娘，叫我提到衙门里，定不轻饶。”

　　玉珠收了眼泪，双眼放出异样的光彩，心中暗暗感佩，脸上不由升起红霞。见她颤袅袅走到乔泰、马荣身前深深道了万福，又自责道:“这事也怪奴家的不是，致伤和气。两位爷儿得空闲时，还望常来我们这船上走动。奴家这里再赔礼了。”

　　乔泰扶定玉珠回去后舱她的房中，玉珠深情地望了乔泰一眼：“你们两个果真是衙门里的缉捕？”

　　乔泰笑道：“这个你还不信？”随即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a.jpg">里取出一个盖了朱红官印的符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与玉珠。

　　玉珠细看了那官印，似是认得，忙关合了舱门去隅角一个箱笼里取出一个紫绫面的包袱，双手捧与乔泰。

　　“这包袱是王县令王老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于我收存的，他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后他离任时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于新来的县令老爷。奴家也不甚朋自其中情由，只管匿藏着。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你两位既是新任县令老爷手下的军官，就烦你们拿回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与新来的老爷，我玉珠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卸了一个重担。——谁料到王老爷竟是遭人暗算了。”

　　乔泰惊愕，接过紫绫面包袱，慌忙纳入袍袖。两人默契，乃姗姗回到船头。

　　老鸨见了他们，又上前连连谢罪，含笑安慰了玉珠几句便率众仆将乔泰、马荣送回小舟。——卜凯则留在船上等他的朋友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