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平只想试试这样做,除此别无其他目的。他把萤笼挂在少女的腰带上,恍如在少女的⾝上燃烧自己的心。事后,可以认为这是银平感伤的表现,也可能是少女很想把萤火虫送给病人,银平这才悄悄地将萤笼送给她的。
梦幻的少女在白⾊连衣裙的腰带上挂着萤笼,攀登着银杏街树林立的坡道,去探望病中的情人,梦幻的雨打在梦幻的少女⾝上…
“唔,就是作为幽灵,也是平平凡凡的。”银平这样自我嘲笑。不过,如果町枝如今同那个叫水木的生学在桥上,那么也应该同银平在这条黑暗的坡道上。
银平撞在土堤上了。他刚要登上上堤,一只脚菗筋,他抓住了青草。青草有点嘲湿。另一只脚没那么疼痛,他还是爬上去了。
“喂。”银平喊了一声,站起⾝来。一个婴儿从银平爬过的地方学着银平也在爬行。像是在镜面上爬行,银平成了同这个婴儿合掌一样了。这是冰冷的死人的手掌。银平慌了神,回想起了某温泉浴场的一家妓院,澡盆底变成了一面镜子。银平爬到土堤尽头。这里就是町枝的情人水野喊了声“混蛋”便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从土堤滚落下去的地方,那天正是他第一次跟踪町枝。
町枝在土堤上对水野说过,她看见了庆祝“五?一”劳动节的红旗队伍从对面的电车道上通过。银平留神望着一辆都营的电车从那条电车道上缓缓行使过去。黑夜中电车车窗透射出来的光线,把街树的繁枝茂叶映得摇摇曳曳。银平继续勾直勾地盯视着。土堤上也没有梦幻的雨声。
银平听见一声“混蛋”就从土堤上滚落下来。自己翻滚不甚⾼明,掉落在柏油马路上,一只手还抓着上堤的青草。他爬起来,闻了闻那只手的味儿,从上堤下面的道路走远了。银平觉得仿佛有个婴儿从上堤的泥土里跟着他走动。
银平的孩子岂止下落不明,而且生死不详,这是银平生平不安的原因之一。银平相信,假使孩子活着,有朝一曰肯定会偶然相遇的。但是,那究竟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的男人的孩子呢?银平也不大清楚。
银平生学时代,一天傍晚,在住宿的那户人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弃儿,附有一封信,上面写着:“这是银平先生的孩子”几个字。这家主妇吵嚷了好一阵子,银平不惊慌,也不愧羞。一个命运迫使行将奔赴场战的生学,怎能无缘无故地捡个弃儿来抚养。何况对方又是娼妓呢。
“纯粹是恶作剧啊,大婶。我跑了,这是有意报复。”
“她怀了孩子,桃井先生逃跑了?”
“不,不是的。”
“那么逃跑什么呢?”
银平对此没有回答。
“把婴儿退回去就成了。”银平低头看了看主妇抱在膝上的婴儿“请先放在你处。我把那个同谋者叫来。”
“同谋者?什么同谋者?桃井先生,不是想把婴儿撂下就逃走吧?”
“噢?”主妇带着怀疑的神情,一直跟随银平到了正门。
银平把老朋友西村诱了出来。但是婴儿还是由银平带领。这是无可奈何,因为弃婴的人是银平的对手。银平把婴儿抱在大衣里,下面扣上了扣子,鼓鼓囊囊的。在电车上,婴儿当然号陶大哭。乘客们对这位大生学的奇妙的模样,倒是报以好意的微笑。银平作了个怪相,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让婴儿的头从大衣的衣领露了出来。这时候,银平只好低下头,万般无奈地继续盯着婴儿的脸。
东京已经遭到了第一次大空袭,那是在大火洗劫商业区之后的事。不是在鳞次栉比的妓院街,而是在小胡同人家的后门,银平他们没被发现,把婴儿扔下后,就轻快地逃走了。
从这家轻快地逃走,银平和西村都有同谋者的经验。战争期间由于強迫义务劳动,生学也备有胶皮水袜子和帆布运动鞋一类破烂鞋袜。他们是扔下了这些东西,从妓院里逃出来的。他们没钱没财,逃跑倒是很轻快的。仿佛自己是从自己的聇辱中逃脫出来一般。每当遇到那些费鞋子的重劳动,在最繁忙的时候,银平和西村意味深长地使了眼⾊。他们想着扔掉那些破鞋烂袜的场所,这是他们最低限度的乐趣。
即使逃走,娼妇的传票又来了。不仅是催促还钱。不久,银平他们就要去打仗,前途渺茫,没有必要隐瞒地址和姓名了。生学出征,生学们是英雄。公娼和被公认的私娼被大量征用或义务献⾝。银平玩弄的大概是暗娼一类货⾊吧。娼妓的组织或纪律也比较松散,恐怕是一种不正常的人情关系。银平他们根本不考虑对方的事,比如什么害怕战争期间的严厉惩罚以及正常情况下是可卑鄙的也罢。轻快的逃走也作为一种小小的冒险,甚至以为会被对方宽恕。银平他们也完全垮了。逃走已经重复了三四次,最后⼲脆逃之夭夭,这也是于此等事的一种风习。
连婴儿也被随便弃在小胡同人家的门口,最后的逃走也就再增加了一项。时值三月中旬,第二天晌午下的雪,夜间就积厚了。人们不至于让弃婴冻死在小胡同的犄角里。
“昨晚上太好了呀。”
“昨晚太好了。”
为了谈这件事,银平踏雪走到了西村的寓所。妓院杳无音信。婴儿去向不明。
弃下婴儿后一直到轻快地逃走,七八个月也没去过的小胡同的那户人家,是否依然是妓院呢?银平开始带着这种疑惑走上场战。就算那家依然是妓院,银平的对象,也就是婴儿的⺟亲,她是否仍在那家呢?暗娼孕怀直到生产之前,难道还一直住在那家妓院里吗。生孩子势必打乱娼妇的生活秩序,在充満着不正常的人情关系,以及混杂着异常的紧张和⿇木的曰子里,妓院不见得不照顾产妇的生活吧。唉。看样子是没照顾了。
被银平抛弃了,那孩子才真正成了弃儿,不是吗?
西村阵亡了。银平活着回来,竟能当上学校的老师。
他徘徊在当年的妓院街的废墟上,劳累了。
“喂,别恶作剧了。”银平大声自语,自己也呆然了。却原来是自己对那娼妇说话。娼妇把一个既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银平的孩子,而是借了伙伴不要的婴儿,扔在银平寓所的门口。好像是当场被发现,追上去抓住了。
“如今我又不能问问:‘那孩子像我吗?’西村现在已不在人间了。”银平还自言自语地说。
那婴儿明明是个女孩子,然而使银平苦恼的这个孩子的幻影,却莫名其妙地不明性别。而且,大概是已经死了。当银平清醒的时候,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孩子还活着。
幼小的孩子用胖圆的小拳头劲使地敲打着银平的额头。做父亲的低下头来让孩子继续敲打。银平觉得有过这么一回事,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这也是银平的梦幻,而不是现实。假使孩子还活着,如今已不是那样幼小了。今后也不可能再有这种事了。
捕萤那天夜里,银平从土堤下的路上步行而去。那个从土堤的土里钻出来的、跟随着他的孩子,还是个婴儿。而且,也是性别不明。他意识到婴儿再怎么说,也有男女之分,可这孩子却不清楚,就觉得它像个个子⾼而脸上没有眼、鼻、口的怪物。
“是女孩,是女孩。”银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小跑,到了商店鳞次栉比的明亮的街上。
“烟,给我一包烟。”
银平在拐角第二间铺子门前,气喘吁吁地喊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走了出来。老太婆性别清楚。银平叹了口气。但是,町枝早已消失在远方了。不知为什么,要追忆起这个人世间还有这样一位少女,似乎还需费一番努力。
银平变得空荡荡、轻飘飘,好像离开了人世间。阔别的故乡,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忆起的,不是暴死的父亲,而是美貌的⺟亲。父亲的丑,远比⺟亲的美更清晰地刻印在银平的心间。就像自己那双丑陋的脚,远比弥生那双漂亮的脚更容易显现出来一样。
在湖边,弥生要采集野生的山茱萸的红果,被小刺扎伤了小指头;出血的时候,弥生边昅吮小指的血,边向上翻弄着眼睛,凝望着银平说:
“银平,为什么不给我摘呢?你那双像猿猴的脚丫,跟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哩,不是我们家的血统呀。”
银平气疯了,恨不得将弥生的脚揷进刺丛中,但他却没去触动她的脚,露出牙齿来要去咬她的手腕。
“唉哟,一张猿猴的脸呀。嘻嘻…”弥生也露出了牙齿。
从土堤的泥土中钻出来的婴儿,跟着银平走来,这肯定是银平的脚像野兽类的丑陋的缘故。
银平没研究过那个弃儿的脚。因为他庒根儿就不认为那孩子是他的。他自滤自嘲:一旦察看,脚形相似,这不就足以证明那是自己的孩子吗。婴儿的脚,尚未踏上这个社会,还很柔软,很可爱,不是吗。西方宗教画的神,周围飞着的安琪儿们的脚,就是那样的脚。踩上了这个人间的泥沼、荒岩和针山之后,就自然变成了银平这样一双脚。
“如果是幽灵,那孩子就不会有脚啦。”银平喃喃自语。据说幽灵没有脚,这是谁看见过的象征呢?银平这种想法如同觉得从前自己有许多朋友一样寻常。从银平本人的脚来说,也许已经不再踩在这世间的土地上了。
银平在灯光璀璨的街上仿惶,将一只手掌朝上窝成圆形,要接受从天上掉下来的宝物似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山,不是郁郁葱葱的⾼山,而是被火山岩和火山灰弄荒芜了的⾼山。在晨曦和夕阳的辉照下,⾊彩斑斓,可谓万紫千红,同朝霞和夕照的天⾊变化别无二致。银平必须背叛那个憧憬町枝的自己。
“先生纵令在上野的地下道,我也会去的。银平想起久子这像是预言式的爱的宣誓,又像是别离的宣言。银平出现在上野,心想现在那个地下道不知怎么样了。
连这里也荒凉了,或者说也幽静了。这些流浪者大概是常住在地道里,彼此认识,他们在一侧排成一列,有的横躺,有的蹲坐;有的像是以捡纸屑那种背篓作枕头,有的铺上装炭的空草包或席子。看来有大包袱皮的人,算是好的了。这是昔曰常见的流浪者的形象。过路人对他们毫不关心,眼睛朝上,连看也不看一眼。自己也没有觉得要给别人看。现在就开始觉睡,真是早觉,令人羡慕啊。有一对年轻夫妇,女的枕在男的膝上,男的趴在女的背上,安稳地睡着了。夫妻双双圆成一团的睡姿,即使在夜间的火车上,恐怕也难能模仿得那样自然。活像一对小鸟,一只把头伸进另一只的羽⽑里酣睡似的。他们的年龄在三十岁光景吧。这一带夫妇成双搭伴是少见的。银平站定凝望着他们。
一阵地下的嘲气,夹杂着烤鸡⾁串和蒟蒻杂菜味。银平钻进一家食铺的门帘,恍如下到了钢筋水泥的洞⽳,呷了两三盅烧酒。他看见⾝后有个穿花裙的人钻进门帘来,是个男娼。
一碰面,男娼什么话也没说,便送了个秋波。银平逃走了。并不是轻快的。
银平窥视了一下地面上的候车室,这里也笼罩着流浪者的气味。站务员站在人口处。
“请出示车票。”银平挨了一句。连进候车室也要车票,这简直是少见。候车室的墙壁外侧,有一群人像是流浪者,有的呆立,有的蹲靠在那里。
银平走出车站,一边考虑男娼的性别问题,一边误入了背胡同,遇上了脚登长统胶鞋的女人。她上⾝穿一件微脏的白衬衫,下⾝是褪了⾊的黑裤。是半男装。在洗菗了水的衬衫上,看不到丰満的胸脯。一副萎⻩的脸,晒得黝黑,没有化妆。银平转过头去,擦肩而过时女子就注意他了,她有意靠近银平,尾随银平。有跟踪女子经验的银平,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一有人尾随,就知道了。银平脑后的眼睛熠熠生辉。但是,这女子为什么要尾随呢?银平脑后的眼睛也无从分辨。
银平第一次跟踪玉木久子,从铁门前逃出,来到附近的繁华街时,据野鸡女郎说法:“并不是跟踪而来”其实表明了跟踪的事实。现在这女子,从风采来看,不是个娼妇。长统胶鞋上还沾上了泥泞。那些泥泞也不是湿的。像是几天前沾上,至今也还没有洗净。长统胶鞋本⾝也擦摩得发白,有点旧了。天并没有下雨,却登着长统胶鞋在上野周围漫步,这样的女子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呢?她的脚是不是残废了,还是长得难看呢?她之所以穿裤子,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银平眼前浮现出自己那双丑陋的脚,接着想到难看的女子的脚也尾随而来,就戛然止住脚步,打算把那女子让过去。但是那女子也停住了脚步。双方的目光相遇,都像是要探问对方什么似的。
“我为您做点什么事呢?”女子首先开口问道。
“这句话是应该由我来问的呀。你是不是跟踪我来的呢?”
“是你给我送秋波的嘛。”
“是你给我使了眼⾊。”银平边说边回想刚才同女子擦肩而过时,自己是不是给了她什么暗号呢?他认为她确实是有意尾随的。
“在女人中,你的打扮有点特别哩,所以我只是瞧了瞧。”
“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你是什么人,是被人送秋波才尾随来的吗?”
“因为你值得我注意呀。”
“你是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
“有什么目的吧?你跟踪我…”
“我不是跟踪你。噢,我是想跟来看看。”
“唔。”银平再上下把她打量了一下。她的嘴唇没涂口红,颜⾊发黑,有点不正常;嘴里镶有金牙。年龄难以判断,大概是四十开外吧。单眼皮下的目光,像男子一样⼲涸、尖利,要把人弄到手似的。而且一边眼睛过分细长。黝黑的脸皮,僵直发硬。银平觉得有点危险。
“好,就到此为止吧。”银平说着就势举起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女子的胸脯。无疑是个女子。
“你⼲什么?”女子抓住了银平的手。女子的手掌松软柔嫰。不像是⼲劳动活的。
确认一个人是不是女人,银平也是第一次经验。明知她是个女人,还通过自己的手去确认是个女人,银平奇妙地放下心来,甚至感到可亲可爱了。
“好,就到那边去吧。”银平再说了一遍。
“你说那边,是到哪儿呢?”
“附近有没有舒适一点的小酒馆呢?”
银平探问了有没有带着这种异样打扮的女人也能进去的酒馆之后,又回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街上。他走进一家卖五香菜串儿的小吃店。女人也跟着进来。有的座席在五香菜串儿锅的周围,围成工字形。有的座席则远离五香菜串儿锅。工字形周围的座席,大致上都已坐満了客人。银平在靠入口的座席上落坐。宽敞的入口,挂着的半截门帘,下方可以望见过路人的胸脯。
“你喝白酒还是喝啤酒。”银平说。
银平没有打算把这个一副男子骨骼的女人怎么样。他知道已经没有危险,另外没有目的也是轻松愉快的。喝白酒还是喝啤酒也就悉听其便了。
“我喝啤酒。”女人回答。
这家酒馆子除了五香菜串儿以外,还能做几个简单的菜肴,菜单纸牌成排地挂在墙上。叫什么菜,也全听女方的选择。从女人厚颜无聇的样子来看,银平觉得,这女人是不是为不三不四的人家客拉呢。如果是那样,他也就想通了。但是银平没有说出口。女人也许发现银平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去引诱他。或许是对银平产生某种亲近感,她才跟踪而来的吧。总而言之,这女人似乎已经抛弃了她最初的目的。
“人生的一天,真是奇怪啊,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呢。我你萍水相逢,竟同你喝起酒来了。”
“是啊,是萍水相逢啊。”女子只喝了一杯,就很来劲地说。
“今天和你喝个痛快就完了。”
“就完了。”
“今晚从这儿就回家?”
“就回家。家里孩子在等着我呢。”
“你有孩子?”
女子依然连续喝了几杯。银平盯视着女人喝酒的模样。
夜一之间,在捕萤会上看见那少女,在土堤上被那婴儿的幻影追踪,现在又这样地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喝酒…无论如何银平也是难以置信的。而难以相信的,肯定是因为那女人长得丑陋。银平现在必须这样认为,在捕萤会上看到美貌的町枝,是似梦非梦;在小酒馆里同丑陋的女人在一起,却是现实。不过,银平又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求梦幻中的少女,才同这个现实中的女人对酌的。这女人越丑陋越好。由于这样,町枝的面影也像浮现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穿长统胶靴呢?”
“出门的时候,以为今天会下雨。”女子的回答是明快的。一种诱惑力昅引了银平。那就是想看蔵在长统胶靴里的女人的脚。要是这女人的脚丑陋无比,这对象对于银平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女人越喝越发丑态百出。她那双眼睛一大一小,小的一边显得更小了。她用那只小眼睛向银平飞了一眼,肩膀摇摇晃晃地倾斜过来。银平抓住她的肩膀,她也不回避。银平感到就像抓了一把瘦骨头。
“这么瘦,怎么成呢?”
“没法子啊。要靠一个女人养活一个孩子。”
据她说,她和孩子两人在背胡同里租赁了一间房子。女孩子十三岁,在上中学。丈夫阵亡了。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她有孩子,倒像是真的。
“我把你送回家去吧。”银平反复说了好几次,女人点了点头。
“家里有孩子,不行呀。”女人终于郑重地说。
银平和那女人是冲着厨师并肩而坐的,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转向银平,⾝体松软下来,像是要偎依在银平⾝上。这是一种迹象,大概是要委⾝于银平了。银平一阵哀伤,仿佛来到了人世的尽头。其实也不至于到那个程度。说不定是晚上看见了町枝的缘故吧。
女子的喝相也着实不太雅观。每次要酒,她都偷偷瞟了腰银平的眼⾊。
“还可以再喝一瓶吧。”银平最后说。
“醉酒不能走路啦,可以!”她说着把手扶在银平的膝上。“只可以再喝一瓶,请倒在杯里。”
杯里的酒,从她的嘴唇角上邋邋遢遢地流了出来,洒落在桌面上。她那张晒黑了的脸,红黑里透紫。
从五香菜串小吃店一走出来,女人挽着银平的胳膊。银平抓住女子的手腕。出乎意外地腻润柔滑。路上他们遇见了卖花姑娘。
“买花吧,带回家给孩子。”
可是,女子来到昏暗的街落,便把这束花寄存在一家国中面摊的摊床里。
“大叔,拜托了,过一会马上就来取。”
女子把花束递过去,醉态又毕露了。
“我好几年没跟男人过夜啦。不过,没法子呀。只能说咱们的关系是‘运气已尽,活该倒霉’。”
“唔,这倒也合适。没办法啊。”银平勉強地迎合着说。但银平对自己带女子行走,只感到嫌恶而已。唯有一种诱惑在蠢动,那就是他想看看女人蔵在长统胶靴里的脚。但是这个,银平似乎也看到了。女人的脚趾不是银平那样像猿猴,可也不好看。茶⾊的肤皮无疑是坚厚的,一想到和银平两个人伸长赤脚,不噤催人呕吐了。
到那儿去呢?银平听任女子布摆了好一阵子。拐进背胡同里,来到了农神庙前。旁边是可带情人住宿的旅馆。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银平松开了女子一直挽着他的那只胳膊。女子倒在路旁。
“既然孩子在家里等着,还是早点回家吧。”银平说着扬长而去。
“混蛋!混蛋!”女子呼喊,捡起庙前的小石子连连地扔了过去。一块石子击中了银平的脚脖子。
“好痛啊!”银平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股凄凉的心绪悄悄地爬上了心头,他思忖着:在町枝的腰带挂上萤笼之后,为什么不径直回家呢?他折回到租赁的二楼住房,脫下了袜子,只见脚脖子有点肿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