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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月清(4)

作者:霍达 字数:37749 更新:2024-07-08 03:38:37

她自己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清楚想干什么。报纸在手里拿了只有几秒钟,便又丢开了。没有丢在原来的位置,她不知道这张报纸铺在桌上的作用。一叠稿纸没有了报纸的覆盖,显眼地摆在那儿。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页:“楚老师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写文章?英文文章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中国啊有啥地方好发表噢?”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总不能把稿纸从她手里抢过来吧,只好说:“这不是我的文章,译的别人的东西…”

  “啥人格啦?”谢秋思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竟然把稿纸都拢在手中,大有不拜读完毕不罢休的架势,一边还感叹着“了勿起!楚老师了勿起!翻译家噢…”好不容易应付走了这位热心的读者,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扣上了房门,无力地和衣躺倒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第一次觉得,这间可爱的小书斋变得像座沉闷的囚笼,他想要冲出去,又不知道该冲向哪里?他本来想平静地生活,而生活却偏偏不肯让他平静!

  他出神地睁着两眼,根本不可能入睡。窗外传来飒飒的响声,是急落的雨点在敲击茫茫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中的生命。

  第二天,风雨如晦。他擎着那把从家里带来的、据母亲说是父亲曾经用过的棕色旧油纸伞,去上英语课。

  在他踏进教室门的一刹那,猛然想起昨夜郑晓京的谈话,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担心自己是否会在学生的心目中改变了形象?他有没有勇气面对郑晓京那双探究他的眼睛?还有对他进行“议论”的同学们…不,郑晓京还和平常一样,大家也都和平常一样,安静地望着他,等着听课。职业的自尊心使他立即镇定了,教师永远需要学生们尊重的目光。

  他开始授课,按照预定的教程,分析学生们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读中所遇到的疑难问题。谢秋思举手提问,和别人一样。她当然不可能把整部《红与黑》都搬到课堂上来讨论,实际上只是以几个典型句型举例,求得老师的具体分析。她读书读得是很细的,问题提得也很有代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使老师的解答具有普遍意义。

  在熟悉的讲台上,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完全是自如的…

  他的讲解突然出现了停顿。因为他发现坐在后排的几个男同学似乎不太专注,而在关心别的什么事情。尽管他在过去曾经说过:“学习的成功主要在于并非强制的兴趣”但一旦发现自己并没有把学生的兴趣完全吸引到他的讲述中,还是感到了不安。他想以片刻的停顿和忍耐来提醒他们,却造成了课堂秩序的躁动,同学们纷纷回过头去,想知道是什么影响了老师的情绪。

  目光最后都集中在唐俊生身上。起因是旁边的同学发现从他的课本中掉出了几张信笺,便在邻座间好奇地传看,一旦发现陷于众目睽睽之中,便忙不迭地又一个传一个最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回他的手中。

  郑晓京不能容忍了,忽地站起来:“唐俊生,你搞的什么名堂?”

  唐俊生咬咬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低着头说:“啥名堂?呒没啥名堂。”

  态度如此恶劣,似乎根本没把班长放在眼里。郑晓京离开自己的桌子走过去,一把抢过那几张信笺:“你们传的是什么?”

  唐俊生既然已被“缴械”也就不在乎了:“依自家看嘛好嘞!”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他并不赞成郑晓京的做法,都是大学生了,没有必要在课堂上演出这种小孩子式的闹剧。但形势已经至此,他也无法控制。

  郑晓京气呼呼地展开信笺,看见上面是分行写的英文。

  她于是当众宣读,要让大家见识见识唐俊生的佳作。“‘我的所爱’…”刚刚念了开头几个字,便愤然扔到唐俊生面前“写得像什么玩艺儿?你自己念!”

  “自家读有啥了勿起?”唐俊生不以为然地接过来,当真朗读起来。

  这竟是一首用英文写成的、韵律感很强的小诗。若用中文来表达,则是这样的:

  我的所爱在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葫芦。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唐俊生读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畅自如而又幽默风趣,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唐俊生!”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的郑晓京厉声说“你闹得太过分了!”

  坐在前排的谢秋思也按捺不住地举手起立,对她的同乡表示极大的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楚老师!唐俊生把格种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兮兮格末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到课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厢来,简直——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

  两个“阿拉上海人”公开反目,又给大家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了兴奋剂。尤其是被谢秋思藐视的“乡下人”罗秀竹,她虽然还不能完全听懂唐俊生的朗诵,却对他们的“内战”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浓烈兴趣。

  “啥人讲?啥人讲?”唐俊生毫不示弱,气昂昂地针锋相对“‘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兮兮’?‘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讲格种闲话当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一顶反革命帽子戴一戴!对依讲:这是鲁迅的诗!啥人敢反对?”

  同学们全被这惊人之语震懵了!——鲁迅?

  “不可能!”郑晓京首先从震惊状态中做出了反应“鲁迅是文化巨人、革命战士,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龌龊得唻,根本不像鲁迅写格!”谢秋思也立即表态。

  罗秀竹忘了“坐山观虎斗”也慌了:“不要糟蹋鲁迅噢,他是我最崇拜的作家!”

  课堂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哄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不能不说话了:“这确实是鲁迅的诗,题目是《我的失恋》。”

  只这一句话,课堂上便立即鸦雀无声。不管是惊讶还是沮丧,他们也相信楚老师决不会拿鲁迅开玩笑。

  他继续说:“不要以为革命作家就不会写有关爱情的作品,鲁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不过,这首诗并不是直接写他自己的爱情生活的,而是有意讽刺当时流行的软绵绵的‘失恋诗’。他写得很幽默,但立意很严肃:没有志同道合为基础,也就没有爱情,不必‘阿呀阿唷,我要死了’,还不如‘由她去罢’。诗里所提到的几件奇特的礼物,大家也许觉得很古怪,其实是鲁迅从自己的生活中信手拈来的:”猫头鹰‘和’赤练蛇‘是他所喜欢的两种动物;’冰糖葫芦‘是他爱吃的食品;至于’发汗药‘,因为他有肺病,更是经常服用…“

  见解本不相同的十五名学生都被他这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有成竹的阐述所吸引。

  “我还要指出:鲁迅的诗是用中文写的;唐俊生同学把它译成了英文,译得相当不错,值得称赞!有个别句子,比如‘低头无法…’、‘仰头无法…’等四个完全相同的句型,转换成英文时既要保持原作的风貌,又要适应英文的阅读习惯,还可以再推敲一下译文。下面,我们不妨以此为例,做句型分析…”

  由于不期然临时增加了内容,今天的课拖堂了。下了课,已是中午十二点半。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匆匆下了楼,撑起雨伞向教工食堂走去。

  “楚老师!”郑晓京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用雨衣,从后边朝他追来。

  他停住步。油纸伞张着的伞骨垂下一圈水柱。

  “楚老师,”郑晓京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雨帽下面的额发挂着水珠“今天下午的生活会…”

  “哦,”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记起了今天下午有一个班会——每个星期六在男生宿舍召开的全班例会,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这种会历来都是由郑晓京主持,班主任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既然现在郑晓京赶来通知他,显然是希望他参加了。“什么内容?”

  “整顿班风啊!”郑晓京伸出一只手,抹着脸上的雨水“您看现在班上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成什么样子了,不整顿还行吗?”

  “仅仅是因为今天的课堂纪律?”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倒不以为然“这算不了什么,对大学生不必限制得那么死…”

  “您以为只是个课堂纪律问题吗?一种极不健康的思想意识正在班上蔓延,原来还只是在下边儿议论,现在已经在课堂上公开化了!我真为您担心啊,楚老师!”

  “为我…?”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猛地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灵,昨天晚上郑晓京那句令他震惊的话现在又回响在他的耳畔:“…说您…在和学生谈恋爱!”难道今天课堂上的事就是这种“议论”的反映吗?

  他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惘,并且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立即意识到:在课堂之外,郑晓京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的领导,她对于他有一种“审查”的天职,那双眼睛要穿透他的一切,从写进履历表中的家庭历史到内心深处的感情世界…

  “您真的没有感觉到吗?”郑晓京对他这种迟钝的反应表示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不得不再点他一下“班上的同学都在议论您和谢秋思!”

  “什么?谢秋思?”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莫名其妙,完全莫名其妙!这就是郑晓京昨晚没有揭破的答案?它搅扰得他夜不成寐,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结果!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就像一个“被告”在法庭上听到宣布“无罪释放”心里坦然了。他笑了笑,说:“太离奇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呢?”

  他的坦然使得郑晓京也不敢一口咬定了:“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同学们都议论纷纷,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嗯?”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很难想象那个以自己为主角的恋爱故事会是怎样“有鼻子有眼儿”

  “他们说,谢秋思和您的接触比较多——呃,我昨天还在备斋碰上她…”

  “我是教师,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来找我。昨天,你也在嘛!”

  “我…”郑晓京无可否认,但她怎么能和谢秋思相提并论?谁知道谢秋思到备斋去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因为你们是同乡,所以感情就比别人近一些…”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微微皱起了眉头:“同乡?同乡能说明什么呢?人的感情能以地区划分吗?”

  这倒是。郑晓京在心里说,按照列宁的教导,人是划分为阶级的。谢秋思和楚老师…是了,在这方面也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谢秋思有很强的资产阶级虚荣心,挖空心思地打扮自己。同学们说,她这样都是为了给您看,每次上英语课,她都穿得比平时更漂亮,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哑然失笑:“我上课的时候,从来就没注意过同学们的服装!”

  “是吗?”郑晓京喃喃地说“他们还说…”

  “郑晓京同学!”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打断了她这些不厌其烦的叙述“我不大相信同学们都这么说!”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郑晓京有些不大自然,细细推敲起来,她刚才的话不知不觉地运用了文学中的夸张手法,于是有所收敛地说“其实也只是在几个男同学之间这么传来传去,造谣的可能就是唐俊生!”郑晓京显然在悄悄地后退了,把“议论”这个词儿换成了“造谣”“唐俊生不是被谢秋思给甩了吗?他就散布说:谢秋思本来已经跟他海誓山盟,就是因为看上了您,才背叛了他;您个子比他高,比他有风度,又是班主任,将来对谢秋思的毕业分配…这些,他当然都不是对手了;他还说…”

  “你不必再说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生气了“这些无聊的说法,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谢秋思同学,都是一种侮辱!”

  “就是嘛,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儿!”郑晓京觉得有必要洗清自己,免得在老师的眼里把她和那些制造谣言、散布谣言的人混为一谈,她是站在领导者的超脱位置上的!“为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清情况,我还找谢秋思谈过话,可是,她对这些谣言却没做任何解释,只说:”我爱谁,是我的权利、我的自由!‘好像是默认了!…“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皱起了眉头。想到谢秋思昨天晚上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感到遗憾,在这个班里,他了解得最少的恰恰是这位小同乡!

  “她的这种情绪,当然要引起连锁反应!”郑晓京又恢复了那种政委神态“唐俊生今天竟然敢在课堂上那么胡闹,他公开念那首诗,就是向您示威嘛,您还表扬他!我看倒应该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在下午的生活会上展开一次思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锋…”

  “我表扬的是他的译文,而且也不认为是什么‘示威’。”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再一次打断了她“你准备怎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锋’呢?”

  “驳斥他散布的谣言!”郑晓京愤愤然“既然他说的不是事实,我们就应该维护老师的名誉,端正师生关系,打击他的歪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2.jpg">气!并且也要教育谢秋思,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同时让全班同学引以为戒!”

  “不必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说“这么一件小事儿,我看用不着兴师动众,让它自生自灭就是了。事实本身就已经很清楚,无须再解释;只有谎言才拼命鼓吹,惟恐别人不相信。我不希望因为我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谢秋思和唐俊生两位同学在大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你说呢?”

  “哦,”郑晓京的昂扬斗志松懈了,她构思中的那场既有思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又有戏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锋”就这样被扼杀了吗?她似乎很觉惋惜“那,下午的会…”

  “我建议,是不是换一个内容?”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说“开展一些有意义的讨论,比如:团结、友谊,也可以讨论…爱情,但注意不要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任何人,不要伤害任何人。这,由你来掌握,”他又看了一下手表“我就不参加了,向你请假。”

  “噢!”郑晓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问“下午老师有更重要的会议吗?”

  “我有事。”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并没有明确回答她,转身走了。

  郑晓京愣愣地望着他那走进雨幕中的背影。对这位班主任,她还是没有看透…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擎着雨伞大踏步走去。冰冷的雨点被风裹着落在他的脸上,他倒感到一丝轻松的快意。

  古旧的崇文门城楼在雨幕中显出一个淡淡的剪影。

  城楼下的东单南大街现在简直像一条江南水巷,往来的车辆如同在河面穿梭的船只,大白天也开着车灯,垂下一条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动的、色彩斑驳的倒影。同仁医院的大门前,救护车、吉普车、小汽车和蒙着塑料布的平板三轮车,以及戴着草帽的、打着伞的人,都急急如律令,奔向这救死扶伤的场所。到这儿来的人,历来都是风雨无阻。院子里,被风雨摇落的枯叶,随着路上的积水,汩汩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向下水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淋淋的白杨树干,睁着一只只忧伤的大眼睛…

  卢大夫刚刚做完了一个二尖瓣分离手术,她疲惫地走出手术室,伸手扶住走廊里的长椅,刚想坐在那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息一下,却发现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正站在门旁等着她,手里倒垂着的雨伞,还在滴水。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吃过午饭就赶到“博雅”宅去,却意外地得知新月又住院了,他立即意识到情况严重了,便匆匆来到了医院。他没有直接去看新月,而是先来找卢大夫。如果不事先从卢大夫这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清情况,他简直怕见新月,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哦,楚老师…”卢大夫没等坐下去就又站了起来。

  “卢大夫!”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急切地叫着她,但看见她那疲惫的神态,又有些犹豫“对不起…我现在打扰您,很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好,”卢大夫振作精神说“我很想和你谈一谈新月的情况…”

  “新月怎么样?”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急着问“这一次…”

  “这一次有些新情况,”卢大夫看了看走廊里的那些病人和家属,对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说:“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到我的办公室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又上楼,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跟着卢大夫朝办公室走去。他惴惴不安地问卢大夫:“我听她家里人说是扁桃体发炎,我想如果仅仅是扁桃体…”

  “对,问题不在扁桃体炎本身,这是一种极为普通的病,”卢大大推开办公室的门,请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进去,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麻烦的是,扁桃体炎极容易引起她的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热复发,反复发作对于心脏极为不利…”

  “扁桃体不是可以摘除吗?这样就可以彻底避免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热的复发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说,极力运用他所知道的那一点儿可怜的医学知识。

  “如果能够摘除,我早就做了。”卢大夫严峻地叹了口气“有严重心脏病的人,不能做扁桃体摘除术!这样,她的身上就永远存有隐患,遇有风寒侵袭或者劳累过度,非常容易被链球菌感染,引起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扁桃体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连锁反应: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热、关节炎,并且累及心脏瓣膜…”

  “噢,”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似乎听懂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重新进入了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活动期,而原定在明年春天做的手术也就只好推迟了?”

  “不仅仅是推迟的问题,”卢大夫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现在看来,这个手术已经难以实施了!”

  “啊?!”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自己的心脏仿佛遭到了致命的一击“为什么?”

  “因为…”卢大夫的目光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窗玻璃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泻的雨水,说“抗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药物只有退热、消炎、镇痛的作用,可以控制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活动,但不能防止心脏瓣膜的病变。她这次的发病,使心脏受到了进一步的伤害,原来轻度的二尖瓣闭锁不全,现在变得严重了,并且左心室明显扩大。二尖瓣狭窄伴有这些症状,分离手术就不能做了!”

  “那…她以后怎么办?”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喃喃地说,心怦怦地跳。

  “只有依靠保守治疗了,我们将努力保持和改善病人的心脏代偿功能,减轻心脏负担,并且尽量避免链球菌的反复感染。有条件的话,我希望她能够长期住院治疗…”

  “这样,可以保证她明年暑假之后就能复学吗?”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担心地问。

  “不能保证,没有人可以做出这样的许诺!”卢大夫加重语气说“不要再考虑那些事情了,她恐怕很难再回到学校去了!”

  “啊?这怎么行?不!”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冲动地站起来,慌乱地抓住卢大夫的手“她不能离开学校,不能丢下所学的专业!您知道吗?她参加高考的时候根本没有填写第二志愿,她是为外语专业而生的,事业就是她的生命!卢大夫,我求您救救她!”

  “你不要太激动,冷静一些,”卢大夫轻轻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回自己的手,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你的心情,我都明白,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健康地重新回到学习岗位上,在事业上做出应有的成绩!可是,感情并不能改变科学,病魔对于任何特殊人才也都会毫不怜惜地摧残,而医学界目前还没有更为强有力的手段来降伏它。我将尽我所能,设法延长新月的生命…”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打了一个寒战。

  “是的,‘美言不信,信言不美’,我必须告诉你真实的情况。既然她的心脏不能用手术治疗,病就永远无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除,而只能维持,恐怕会一天天地严重,就像一架破损的机器,勉强地运转,随时都可能出现致命的故障。如果再发生上次那样的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心力衰竭,而得不到及时抢救的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呆呆地站在那里,卢大夫的话使他觉得从头到脚,寒冷彻骨。新月,一个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生命力、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事业心的姑娘,已经被判处“死刑”了,她所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的事业,与她无缘了;她所热爱的人生,为期不久了!命运,对她太残酷了,她那颗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的心,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啊,救救她,救救她!谁能够救她?谁?既然连心脏病专家都无能为力,还能够有谁呢?

  窗外,大雨如注,密集的雨丝<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打着玻璃,又像瀑布似的朝下倾泻…

  门被推开了,一位老护士托着饭盒走进来:“卢大夫,您的饭都凉了!”

  “哦,谢谢,请放在那里,我这里有事情。”卢大夫说。

  老护士放下饭盒,轻轻地退了出去,却没有带上房门,并且临走时埋怨地看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一眼。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意识到自己该告辞了,他朝卢大夫歉意地点点头“您吃饭吧,真对不起…”缓缓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那么沉重。

  “楚老师,”卢大夫跟着走过来,叫住了他“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能让病人知道…”

  “我明白…”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喃喃地回答。

  “她这次住院,我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有些反常,好像有什么心理负担。是不是在家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清楚,因为我不了解她的家庭…”

  “我明白…”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机械地答应着,朝前走去。其实“博雅”宅中的一切,他并不明白。

  他默默地走在楼道里,头脑好像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空了,眼前一片茫然。

  他下了楼,向内科病房走去。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疯狂地向他卷过来,他像航行的人突然翻船落水,险些跌倒在地,这时,才意识到应该把伞撑开。棕色的油纸伞在风雨中摇摆,像寒塘中的一茎残荷枯叶。

  水淋淋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走进病房的楼道,值班护士像突然看到了一个鬼魂,惊得愣了一下。在这样的鬼天气,他是仅有的一个前来探视的人。

  新月的病房的门敞着。因为气压太低,护士怕病人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闷,又没有人来打扰,就敞着门。对面的窗子上,倾泻着雨水的瀑布。

  这间病房很空,只住着三个人。那两位,一个是中年妇女,一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们的病显然不重,或者已经接近痊愈,正各自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沿上,往一张椅子上摔扑克,排遣这雨天的无聊。看见有人走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带喜悦地往门边看了看,又失望地垂下头,继续摔她们手中的“红心”、“黑桃”

  新月静静地躺着。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翘起,垫着厚厚的枕头,半坐半卧,这是最适合她的姿势。白色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单,白色的被子,白底蓝条纹的病员服,衬着一张白玉似的脸,病情使她的双颊泛出红润——典型的“二尖瓣面容”小辫子没有梳起来,任其自然地松散着,柔软的黑发一直垂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前。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谁会相信她将不久于人世呢?毁灭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那将是怎样的罪恶?

  她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无物,只是一片洁白。她也许什么也没看,在茫然的思索中,眼神凝住了,眉宇之间,一缕若隐若现的哀愁。她在想些什么呢?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愣愣地站在门边,雨伞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脚上的水,无声地滴落,在地上汇成一片浮出地面的水汪。他静静地望着新月,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被什么噎住了。卢大夫那可怕的预言,在他的脑际盘旋。他觉得那简直是巫婆的恶毒咒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落在新月的头上,人间的一切不幸都不应该属于新月!他想呼喊,想痛哭,想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的不平…但他没有这样做,几秒钟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不,不能抱怨卢大夫,她不是巫婆,而是天使正在竭尽全力和死神搏斗,争夺属于新月的时间;她对病人的爱,决不亚于这个不懂医学的英语教员,她维系着新月的生命!不,决不能向新月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半个字,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隐隐在望的死亡。岂止是新月呢,如果放在二十六岁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身上,甚至是年逾古稀的严教授,也难以做到平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常常发出不能“长绳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的哀叹!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过错:以前,他对新月责之过苛,残酷地让她“自知”正视自己的“短处”、“弱点”用激励猛士的办法对待一个弱女,让她“掌握自己的命运”而现在,她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吗?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一个研究语言、文学的人,应该懂得语言的奥秘、文学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髓,那就是“人”人的思想,人的情感。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语言和文学的创造者,语言和文学中永恒的主角;几千年来,人用文字写着人的命运,却至今不能使它穷尽,或许命运之谜永远也无法揭开;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透彻地了解和掌握自己的命运,只不过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和不可知的命运较量而已,或逆来顺受,或奋起拼搏,拼搏的动力不仅来自“自知”而且来自幻想…美好的幻想,往往既是辉煌的人生的起点也是终极目标。啊,人需要幻想,幻想使人生变得美好,使有限的生命扩展到无限…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心中的麻木和凄凉被一股温情所消融,他捋了捋被雨水粘在额上的头发,脸上泛起微笑,向那张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走去,轻轻地叫了一声:“新月!”

  新月从沉思中被惊动,微微转过脸来,眼睛中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出兴奋的光彩:“啊,楚老师!”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然后自己搬过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前。

  “楚老师,想不到您今天会来,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连我家里的人都…”新月仰望着他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我早就该来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发觉她的神情中的孤寂和悲哀,立即接过去说“为了不打扰你的休息,我最近没到家里去看你,也不知道你又…”

  “我本来是想写封信告诉您的,可是又怕影响您的工作,您那么忙…”新月的眼神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一种复杂的情感,她渴望着和老师见面,又怀着惟恐连累了他的歉意,微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息着说“就没写…不,写了,没发…”

  “哦,你应该寄给我,”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觉得遗憾“好让我早一些知道。”

  “我怕您知道,怕您为我着急,所以那封信重写了两次,还是没发,”新月有些自嘲地微笑着,脸上的红晕更浓重了“反正我这次病得不重,只是感冒…”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的心像被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鼓槌猛地敲了一下!新月只知道她患的是感冒,在她的心脏又面临新的威胁的时候,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怕惊扰了她的老师;现在,老师来了,就坐在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前,老师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你怎么感冒了呢?”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只能这样说“天气凉了,你应该时时注意保重身体;大夫不是给了你预防感冒的药了吗,在家里没有按时吃吧?”

  “哦,一忙就容易忘了…”新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像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面对老师的批评——她从没有丢下过作业的时候,而现在对待比作业还重要的事儿,却疏忽了。

  “忙?你在家里还忙什么?”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觉得奇怪。

  “前些日子,我哥哥结婚,”新月微微一笑“他和淑彦结婚了…”

  “就是你那个女同学吗?她的年龄好像并不大,和你…”“不,她比我大两岁多呢,今年都二十一了。我小时候入学早,比她早了两年…”新月忽然又伤感起来“可是,现在又让病给耽误了,真是命中注定啊,正像我姑妈常说的一句俗话:”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懊悔刚才提到她的年龄,赶快扭转话题,回到那件喜事儿上去:“你应该为你的哥哥、嫂子感到高兴,这为你们的家庭也增添了快乐!”

  “欢乐,是欢乐啊!我哥和淑彦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我衷心期望他们永远欢乐、永远幸福!”新月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那天的婚礼好热闹,我还亲自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亲了呢!”

  “唔!”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的心中却蒙上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云,这个不幸的姑娘,对人间美好的事物,这么好奇,这么热心,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深情,为了别人的美满结合,她无私地去忙碌,却不知道,这一切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人生中的黄金季节,她自己恐怕已经等不到了!“新月,你身体不好,怎么还能去操劳那些事情呢?恐怕这次…感冒,就是累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不能不埋怨她“下次,可不许…”

  “下次?没有下次了,我只有一个哥哥,家里难得热闹这么一次,以后我还能再为谁奔忙呢?”新月喃喃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为他们做什么,一切都是妈妈在操劳,妈妈累坏了…”

  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刚才被唤起的那点儿兴奋之情,又被什么给冲淡了,她的耳旁又响起了妈妈说过的话:“这里头有你什么事儿?”是啊,没有她什么事儿,哥哥的婚礼结束了,妈妈的心事全没了,她呢,躺在医院里。这半个月当中,哥哥和嫂子经常来看她,爸爸和姑妈也来过几次,惟独妈妈没有来。难道妈妈真的一点儿心事也没有了吗?不知道女儿在病中更需要母爱吗?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猜测着她此刻的思想,而猜测是困难的。

  “你不要惦记家里的事了,要安心在这里养病…”他说。

  “我知道,”新月说“我现在感冒已经好了,大夫不让我出院,也许就是让我避免干扰吧?我…能做到,我…什么也不想了!”

  晶莹的泪珠,漫出她那紧闭着的眼睑,从长长的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中间滚落下来!

  泪珠仿佛滴在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的心上,四散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发出冰凌碎裂似的响声,他似乎清晰地听到了那响声!他被新月孤寂的心境所感染,却并不清楚新月何以这般孤寂,又何以这般自甘孤寂?她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病情,也就不至于这样悲观,难道果然如卢大夫所说,她另外还有什么心理负担,而这又来自她的家庭吗?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曾多次去过她家,这个家庭给他的印象是和谐而安宁的,他认识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并没有感到在新月和父母兄嫂以及姑妈之间有什么矛盾,也许这个了解太肤浅、太空泛了吧?

  “新月,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在家里遇到了…”他谨慎地问,却又很难把问题提得大具体。

  “哦,没有…”新月擦去腮边的泪珠,勉强地向他笑了笑,显然在掩饰刚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来的情感“家里的人都对我非常好,每次探视时间,他们都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来看我,这,我就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了。今天,雨太大了,他们…可是您来了,您看我多高兴啊,楚老师,我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不便再问,他的到来能给新月带来欢乐,他感到欣慰,但愿新月从此不再烦恼!“以后的每次探视时间,我都来看你,好吗?”

  “真的?”新月的大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彩。

  “当然是真的!”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新月说“我记着呢!”

  “唔?什么时候?”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不安了,他担心他和卢大夫向新月隐瞒的病情,被新月看穿。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嘛,您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新月笑着说。

  “噢!那不是我故意隐瞒,而首先是你自己误会了嘛!”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也笑了,说起一年前的往事,他心中升起一股怀恋之情,那时候,新月是那么健康,那么朝气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那么无忧无虑!他和她,都不曾料到会有今天!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多么想再一次帮新月提着行李,把她送回二十七斋?啊,也许真的不可能了!他抑制住自己的伤感,极力像闲谈似的说:“仅此一次,可以原谅,希望以后在我们之间连误会也不再有,好吗?”

  “好…”新月轻轻地回答,注视着她的老师,她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像纯净透明的湖水,像纤尘不染的镜子,映出了心灵中的无限信任。

  “那么,我要求你…”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恳切地望着新月“…要求你把心中的一切烦恼都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来分担,烦恼被分开之后,它的分量就减轻了…”

  “我…没有什么烦恼呀,”新月说。真遗憾,她刚刚做出的许诺,却不能完全兑现。人的内心深处总有属于自己的一点儿隐秘,新月也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思绪,常常搅扰着她的心,却又难以捉摸,难以把握,像一个猜不透的谜,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绕在脑际,苦思而不得其解,久久难以入睡。这使她烦恼,使她痛苦,却又不能求助于任何人,包括她的知心女友陈淑彦。她只有把这个扑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离、似是而非的猜测闷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也不去求得解答,不去试图证实,因为一旦被证实,不仅她自己难以承受,恐怕整个家庭也就不得安宁了。现在,她只有在心里暗暗地请求老师原谅她的隐瞒,让更重要的事情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倒心中的烦恼了“老师,我着急的只有一件事…”

  “上学?你不要着急,明年暑假之后你才能复学呢,那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完全好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违心地描述着一片幻境,竟然又觉得那么真切,也许不是幻境,说不定新月真的还有那一天!“到那时,我来接你…”“谢谢您,老师,我耐心地等着,”新月的嘴角挂着笑容“我现在着急的,是您的译文…”

  “哦,译文?”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没有料到卧病的新月却在为他的事着急,就有意轻松地说“出版社已经答应了,推迟到明年出书,这样,我就不必太赶了,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推迟?最好不要推迟,我多么希望早一点儿看见它出来啊,这是您的第一本书!”新月殷切地看着他“这次带稿子来了吗?译到哪儿了?”

  “没有…”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觉得背上像被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了一鞭,新月在催着他加快进度,为了新月他也应该拼命往前赶,可是他却…他不能对新月说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也不能说因为她的病而无心译著,他只能说:“下次吧,下次一定带来!我想把译文推敲得严谨一些,所以就译得慢了,现在正在译《出关》”噢,《出关》“新月回味着她过去读过的原著,”鲁迅在一个短篇里写了两个大思想家,确是大手笔!可是又写得那么轻松、幽默,我记得,好像写到老子在上面讲《道德经》,听的人却在下面打盹儿,一句也听不懂!“

  “老子的‘道’是很难懂的,人家以为他要讲自己的恋爱故事才去听的,结果大失所望,坐在那儿受罪!”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笑着说,他想借鲁迅的幽默缓解一下新月的烦闷“讲完了课,还让他编讲义,辛辛苦苦写了两串木札,才给他五个饽饽的稿费!…”

  新月忍不住笑起来。

  “…还不如孔子大方,见老子一次就送他一只雁鹅!”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接着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新月“哎,你想吃点儿什么?下次探视我给你带来!”

  那两位打扑克的病友羡慕地往这边看了看,她们听不明白这位来访者到底和新月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在这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雨天气,能受到这样关切、体贴的探视实在太幸运了,强似打扑克百倍,况且还保证以后的每个探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都来…

  “不,哥哥经常给我送吃的,是姑妈做的,您什么都不要给我买,”新月说“您只要把稿子带来就行了,这是最重要的。我虽然帮不上您什么忙,但是每次谈一谈翻译,就觉得在这里的生活也是充实的,没有虚度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

  “好,这太好了!”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感到,在新月柔弱的身体内,一颗热爱着事业的心在顽强地跳动,跳得那么有力!

  这天下午,他们谈了很久。卢大夫来查房,护士来送药,都没忍心赶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走,似乎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的到来,比她们的药物治疗对新月更起作用。给新月吃完了药,她们倒悄悄地退走了。

  直到掌灯时分,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也没有告辞的意思。

  “楚老师,您该回去了,”新月看了看黯淡的窗户,不安地说“路很远呢,天又不好…”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只好站起身来,拿起靠在墙边的雨伞,叮嘱说:“记住,心要静,神要安,等着我,下次再见面!”

  “嗯。”新月真诚地答应着,目送着他离去。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出了病房,撑开雨伞向前走去,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湮没了那风雨飘摇的一茎残荷…

  楚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此时哪能想到,在北大男生宿舍里召开的那个班会到现在还没有散。郑晓京根本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仍然发动了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思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锋,把唐俊生和谢秋思斗得一塌糊涂!

  快半夜了,雨还在下,院子里汪洋一片。

  “博雅”宅的倒应南房里,姑妈还没睡,惦记着住院的新月,等着深夜未归的天星。

  那天,天星背着新月往医院跑,老姑妈一阵心疼,差点儿死过去!一会儿又自个儿缓过来了,也没当回事儿,又继续为别人忙碌、为别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心了,家里人谁也没理会她身上带着病呢!

  书房里黑着灯,韩子奇靠在那张大沙发上,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在这个阴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秋夜,他那折断了又接上的肋骨隐隐地作痛,折磨得他难以入睡。这半年来,家里经历了多大的反复?悲而复喜,喜而复悲。仿佛是命运存心捉弄这个心高于天、命薄于纸的老人。你不是想“一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百祸”吗?偏偏让你事与愿违,正在为儿子的百年之好而陶醉,女儿却突然又倒下了!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女儿躺在医院的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每一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息,都扯着他的心!女儿离开家又已经半个月了,尚不知归来更待何时?

  他买来的那本《内科概论》,已经翻得卷角,有几个章节,他反复看了许多遍,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杠杠,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小条儿。但他毕竟是外行,研究了一辈子玉,却从来没有研究过人的心脏,那书他看不大明白,只好背着新月,去请教卢大夫。但他感到卢大夫相当谨慎,不仅一再嘱咐不要让新月完全了解自己的病情,而且还含蓄地问及是否家中有什么事情引起新月的情绪波动。对此十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感的韩子奇立即想到了很多很多,但他却不能向这个家庭的局外人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的一切,只能说:“哦,没有,没有,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都很宠她,决不会…”而在他这样回答的时候,心中却几乎已经找到了女儿的病因,并且恐惧地感到卢大夫的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窥透了他的内心!长于雄辩的“玉王”在情感领域却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弱者,嗫嚅着垂下了眼睑。卢大夫当然不会追问他的家事,只说:“那就好。家属能和医生配合,在治疗和休养中让病人心情愉快,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因素。不过,考虑到目前正是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感染的多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季节,我建议新月再巩固一段时间,先不要出院,您看好吗?”“好…”他回答。他实在经不起女儿的病情再反复了!

  半个月来,他几次去看新月。女儿躺着,他坐着,往往是对望半天,默默无语。他能和女儿谈些什么呢?谈心脏病?他讳莫如深,不敢涉及;谈玉?女儿不懂,他也没有心思;谈英语?他这个启蒙老师已经卸任了,女儿已经有了更好的老师;谈家事?最好还是不要谈吧,他心中已经五味俱全了,怎么还能再感染女儿!“好好儿地,你好好儿地在这儿休息…”他几乎每次都只是对女儿说些这种并无实际内容的话,而这些空泛的语言却根本表达不了老父的一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2.jpg">碎的心!“爸爸,您不用老来看我,我很好…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一定要保重,为了我!我还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和妈妈吵架,妈妈也很辛苦。为了这个家,你们要互相体谅…”女儿这样对他说,说得极温柔,极诚恳,而他却从中看到了女儿那病弱的心脏承担了怎样超载的负荷!他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女儿,找不到,找不到…只能惭愧自己枉为一个父亲!

  院子里突然被闪电照得通明,窗纱上亮起耀眼的蓝光,转瞬又熄灭了,紧接着,沉雷在头顶炸响,隆隆地滚向远方,他的心一阵紧缩,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伦敦大轰炸的日子,脑际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毁灭”、“崩溃”这些不祥的字眼儿!

  他听到房门“吱呀”响了一声。

  “谁?”他恐怖地问。

  “我呀,”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的声音“我瞅瞅…”

  他的语气缓和了:“瞅什么?雨没停呢!”

  “天星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焦躁不安。

  “哦,我跟你说了,他肯定是去医院了,今儿是探视的日子。”

  “探视?探视能探到这会儿?半夜了!”

  “也许是瞅着雨大,就没回来吧?”他猜测着,并以此安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医院楼道里有长椅子,也能躺会儿,等天明了回来,你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一辈子扯着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叹息着,声音从廊子下传过来“唉,这样的天儿还非得去探视吗?一个人住院,搅得全家都不安生!”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的话,毫无掩饰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了她的情感,声音不高,言语不多,却刺痛了韩子奇的心。一股怒气在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冲腾,他翻身坐起,伸脚摸索着穿鞋,遏制不住地要去问问她:你说这样的话,还配当个妈?天星和新月都是一样的儿女,你是怎么对待的?十几年了,韩子奇忍啊,忍啊,可忍的结果是什么呢?自己的骨折,女儿的心碎,他还要忍到哪一天呢?在这个家,女儿已经成了累赘,成了多余的人!他不愿意再忍了,趁女儿现在不在家,他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的郁闷一吐为快,哪怕闹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他下了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书房的门,腿却撞在椅子上“当”地一声,椅子被撞倒了。

  “你怎么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关切地问,惶惶地向这边走来。

  忽地又是一道闪电,韩子奇看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推开了书房的门进来,苍白的脸上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惊恐,半年前他的那次摔伤,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心有余悸,担心他再出现什么意外!

  闪电熄灭了,沉雷滚滚,把正要声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的韩子奇震得一愣,停住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那双关切的眼睛,使他那正要冲出喉咙的话又咽回去了,他猛然想起东厢房里还睡着过门不久的儿媳,想起女儿的恳求:“不要和妈妈吵架…”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的怒气,到底还是忍下了“哦,没事儿,我睡不着,想坐一会儿…”他言不由衷地说着,把椅子扶起来,然后无力地坐下去,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

  屋里一片黑暗。他听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好像又站到了廊子底下,感叹着:“唉,这个天星!怎么就不知道老家儿替他着急?”

  东厢房里,陈淑彦和衣躺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也还没有入睡。她惦记着新月,也为丈夫的深夜未归而不安。听见婆婆在上房廊下唉声叹气,就从窗户上冲着那边儿说:“妈,我等着他,前院儿有姑妈呢,一叫门就听见了,您就睡吧,别替他着急,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怕什么?出不了事儿!”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踏实,她也说不清楚天星到底上哪儿了。

  此刻,天星正在风雨中遛大街,晃晃悠悠,行行止止,跟个疯子似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并没有疯,头脑清清楚楚。也许正因为太清楚了,人才容易发疯…

  今天上午去厂里上班,他心里记着呢,下午该到医院去看新月了。但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告诉淑彦,也忘了告诉妈:下了班他得先奔医院,回家可能要晚点儿。这不要紧,她们也都知道今儿是探视的日子。他在车间里于活儿,外边下着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也不要紧,他带着雨衣呢,就是天上下小刀子,他顶着铁锅也得去看新月,不能让新月盼亲人盼不着,失望。心里想着新月,干活儿的时候就老看表,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儿。

  中午,他到厂子里的清真食堂去吃饭。

  一进门,就碰见容桂芳端着饭盒出来,他心里别扭,一低头就过去了。他跟她没话。

  年轻的炊事员正在窗口卖饭,瞅见他进来,老远的就嘻嘻哈哈地说:“哟嗬,小韩师傅婚假休得不短啊,今儿才冒影儿!怎么着,给我们带喜糖来了吗?”

  天星猛然想起,自从结了婚,今儿是他头一回进食堂,这些天,家里吃的东西过剩,都是结婚时候富余的,姑妈就让他带饭,每天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一饭盒。今天没带,是姑妈忘了给他?还是他忘了带来?早晨走得匆忙,想不起来了,反正是没带,肚子饿了才想起进食堂,却忘记了他还没请食堂里的师傅们吃喜糖!其实,天星婚假结束来厂里上班的时候,因为妹妹的住院,他心里的那点儿兴头早没了,本车间里的同事因为比较要好的都去吃了喜宴,他也就没再散发喜糖。可是,忘了别人不要紧,不该忘了清真食堂里的师傅,他们都是穆斯林,有着比别人更近一层的感情。可是他偏偏给忘了!

  “哎呀,这…”实心对人的天星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站在买饭窗口前,感到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过错,支支吾吾“那什么…我明儿带来吧!”

  没想到,里边儿掌勺的大师傅用铲子敲打着炒勺说:“明儿你也甭带来了,这样儿的喜糖,我们不待见!”

  天星一愣,觉得受到了侮辱!他这个人,历来吃软不吃硬,没受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和同事相处,他礼貌待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结婚送喜糖,送是情分,不送是本分,他也不欠谁的,就是晚一天送,也不至于招人“不待见”当面挨撅!心里憋不住火,就说:“师傅,您这是怎么说话呢?”

  大师傅斜眼瞅着他,慢悠悠地说:“你没听明白是怎么着?那糖啊,变了味儿的,就没人吃了,吃了也得吐出来!”

  天星的脸像猛地被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了一巴掌,憋得发紫,脖子上的青筋直蹦,他听得出来,这决不止是挑他的礼,话里还有话!“师傅,明人不说暗话,您把话说清楚,我韩天星哪点儿对不住您了?”

  “嘿,对不住我?我又没跟你搞对象!”大师傅把炒勺一撂,转过身来,两只胖胳膊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前一叉,冷着脸说“你小子不地道!小容子哪点儿对不住你、比不上你?你翻脸无情,愣把人家给甩了!”

  食堂里,吃饭的、卖饭的、做饭的,一片哗然!当着新郎提旧情,真是哪把壶不开专提哪把壶!人们轰地围过来,有的等着看热闹,有的急着去劝解,怕韩天星这个倔小子犯了拧劲,能把那个胖者头儿打扁喽!

  天星心里咯噔一声,他本以为,他和容桂芳好也罢,歹也罢,厂子里无人知晓,谁料这种事儿是根本瞒不住人的,如今当众被抖落出来了!如果这个胖老头儿今天因为别的事儿说他两句,也许他看在对方是个穆斯林长辈的面子上,还能忍;可是,一提起容桂芳,他的怒火就一冒三丈高,拳头攥得咯嘣咯嘣响:“老头儿,你屈心!到底是谁甩谁啊?!”

  “新鲜!你说是谁甩谁?”大师傅两眼瞪着他,左胳膊抱着右胳膊,等着他来打,毫不畏惧“哼,你小子不是瞅不起‘切糕容’,才甩了她,娶了‘玉器陈’家的姑娘吗?你可了心了,就不管人家小容子是死是活!你们家里大办喜事儿的时候,她在这儿眼泪叭嚓,谁瞅着不难受?问她什么,她也不说,端起饭盒就走…”大师傅动了感情,周围的人也安静了,显然受了这个胖老头儿的感染,人心所向悄悄地都往容桂芳那边偏了!大师傅的情绪十分激动,声音却低下来了,也许他本不想让韩天星当众丢丑,只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说:“因为你是个‘朵斯提’,我这几句话才不能不说,告诉你,韩天星:回回不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jpg">遇回回!你们‘玉器韩’没什么了不起,卖切糕的也不比你们低,我们‘勤行’凭手艺、卖力气吃饭,不丢人!我瞅着小容子对你太真、太实,你不识好歹!欺负这样的人,你昧了良心!”

  天星听得直发懵,紧攥着的拳头不知不觉松下来了。他瞅着大师傅,胖者头儿一脸正义;他望望周围的人,旁观者对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鄙夷的神情。他今天算“栽”了,被人家这么样儿当着众人一场好骂!他嗓子里噎着一大堆话,要为自己辩解,不能受这样的侮辱!可是,他能在这儿详详细细地叙述他怎么样顶风冒雪去张家口买羊,他妈怎么样辛辛苦苦为容桂芳准备盛宴,容桂芳又怎么样临时变卦、断然拒绝吗?这些话,该跟容桂芳说去!是她,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甩了他韩天星,还不算完,还在厂子里造谣,臭他!这个女人太不地道了!

  天星也不买饭了,转脸就走,出了食堂就往车间跑!

  车间里,中午轮番儿吃饭,停人不停机。这会儿,容桂芳已经上了机器了。

  天星气呼呼地跑到她面前:“小容子,咱们说道说道!”

  容桂芳脸上毫无表情,眼皮儿也没翻,手里的活儿也不停,冷冷地说“韩师傅,别影响别人干活儿!”

  天星瞅着她那假模假式的样儿,恨不能劈脸给她一巴掌!但他不能这样做,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跟女工打架?他是个好工人,怎么能破坏车间里的规矩?上班时间,和印票于无关的一切事情都是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止的!他梗着脖子,红着脸,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干活儿!旁边儿的那几个年龄和他不相上下的小伙子,瞅瞅他,没说话,可是那神色,显然是好奇之中又带着讥笑:怎么这小子娶了媳妇了还找人家小客子套近乎?这不是自找挨撅吗?

  此时的天星,像一头捆住了四肢的公牛!他等待着机器停止转动,好去跟容桂芳“见干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

  好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他也顾不上洗澡、换衣服,就到车间门口——不,到厂子门口去等着,别当着同事的面儿,到外边儿谈去!

  雨下得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2.jpg">乎,天星站在厂门外五十米远的一棵老柏树底下,两眼盯着走出来的人群。一个刚刚结了婚的人,等着和过去的对象见面儿,这叫什么事儿?不是旧情复萌,而是旧账还没有算清!

  容桂芳终于出来了,穿着那件淡绿色的塑料雨衣,雨帽拉得很严,脸被遮住了大半,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一双大眼睛。出了厂门,她把雨衣裹得更紧了,侧着身子避开风头雨势,踏着地上的积水,快步拐上了旁边的马路。

  她想也没想到,当她低着头走过那棵柏树旁边的时候,会有一个汉子厉声叫住她:“小容子,你等等!”

  她吓了一跳!但她立即反应过来,是天星。她站住了,猛地回过头来,瞅见那棵柏树,瞅见站在树下的、浑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淋淋的天星,她似乎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缕温情,但也只是一闪,就熄灭了。她垂下眼睛,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上亮晶晶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低了声音,说:“韩师傅,咱们没话说了,好好儿地过你的日子吧!”

  “不成!”天星的眼睛在冒火,他在这儿苦苦地等了好久,决不能就这样放她走了“小容子,你不要看错了人!我韩天星不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jpg">遇人,也不受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jpg">遇,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还会求着你、赖着你吗?你甭躲我,我只问你一句话:我跟你有什么仇啊?你不愿意跟我好,拉倒,犯不上前心扎我一刀,后心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我一箭!咱俩到底是谁甩谁,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容桂芳惨然一笑:“韩师傅,算了,过去的事儿用不着再提了,都怪我糊涂,瞎了眼。我要是会耍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暗箭,也就不至于落到这一步了!”她转过脸去,不再看天星,冷冷地说“韩师傅,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往后,做人得讲点儿起码的道德!”

  “什么?我不讲道德?”天星伸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漉漉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腕子“我不讲道德?”

  “不是你,是我?”容桂芳甩开他的手“我不讲道德?哼,瞅不上我,就明打明地吹吧,不碍事的,用不着从上海拉出个表妹来打马虎眼!”

  天星完全傻眼了,容桂芳说的这些,他根本听不懂!

  “什么‘表妹’?”他莫名其妙地问。

  “我哪儿知道谁是你的‘表妹’啊?”容桂芳冷冷地说“闹了半天,原来就是‘玉器陈’家的姑娘!”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天星如入五里雾中,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和容桂芳之间好像被什么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了一杠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拧了!容桂芳跟他吹的时候,他还根本没正眼瞧过陈淑彦,更谈不到什么闻所未闻的“表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他的心怦怦地跳,嚷道:“造谣!你听谁造的这样的谣?”

  “造谣?”容桂芳冷笑了一声“我就不信,你妈还能造你的谣?”

  “我妈?!…”天星惊呆了!一股冷风裹着急雨猛地扑在他的脸上,蒙住了眼睛,一个踉跄,他的头撞在身旁的树干上!

  他扶着树干站稳了脚跟,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容桂芳已经走了,急风暴雨中,只看见一块淡淡的绿色在远处飘动…

  天星没有再追上去,愣愣地看着那一点淡绿色消失在风雨中。容桂芳什么时候见过妈妈?妈妈为什么要对她编造什么“表妹”的谎话?啊,难道是妈妈有意要拆散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抱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漉漉的树干,剧烈地摇晃,老柏树不能回答他,只能被摇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身的水珠“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脸上,啊,这棵树,是他过去等着和容桂芳见面的地方,今天完全下意识地又站在这儿等她!这是一次什么样的“约会”?他心头的谜解开了,心却被撕碎了!他找回了失去的小客子,而她,却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了;他甚至连让她理解他都不可能了!明天,还有以后漫长的日子,他将怎样见这个被他伤害了的小容子?怎样见那些藐视他的同事?韩天星在厂子里没法儿做人了!而毁了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妈妈!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使他朝前冲去!回家去,回家找妈妈算账!他踏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地的水,披着一身的水,顶着风雨往前跑,把雨衣、自行车都忘在厂里了。

  暴雨猛浇在这个发疯的人身上、头上、脸上,把他浇醒了。他猛然想起正月初二那一天,他为小容子的毁约而痛苦不堪,而妈妈招待起陈淑彦来却是那么兴高采烈;他想起春天的时候,他正陷入失恋的苦闷不能自拔,妈妈却喜滋滋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给他,说陈淑彦对他“有意”他茫然地看着妈妈,感激妈妈对他的关切。现在想来,那时妈妈早就有了主意了;还有,夏天,匆匆忙忙催着他和陈淑彦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秋天,声势浩大的婚礼…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陈淑彦是妈妈早已相中的儿媳妇,为此,就必须搬掉容桂芳这块绊脚石,不惜使出任何手段!而他却从头至尾一切听从妈妈的摆布,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他太傻了!不,是太爱妈妈了,一个儿子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妈妈呢?可是,正是妈妈害了他!不然,他的婚姻不是这个样子,不是!他和小容子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生死不渝!为什么妈妈不能容忍他自己选定的爱人?为什么人不能爱自己所爱的人?为什么他必须接受别人指定的生活道路?为什么妈妈要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给他一个陈淑彦?…

  他在风雨中奔跑,不辨方向,不管马路上的任何标志,连疾驰的公共汽车都不得不急煞车,让开这个忘了自己性命的人!跑着跑着,他的脚步放慢了,不是身上的力气用完了,而是眼前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和容桂芳相对立的女人——陈淑彦!啊,陈淑彦是什么人?是他韩天星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正在家等着他呢!他回去能说什么?能说这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是妈妈“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给他的吗?不,妈妈没有强迫他,是他点头认可的。他和陈淑彦虽然没有像和容桂芳那样的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没有那样的痴情,可是,要说淑彦怎么不好,他说不出来,那样太屈心了!他要是回家因为淑彦而和妈妈大吵大闹,那就太对不起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了!他不傻,他什么不懂?从婚前的有限接触和婚后半个月的共同生活,他完全感到淑彦的纯洁、温柔、善良,她把她的心都给了丈夫,给了这个家,他还能忍心去伤害这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吗?那样,韩天星就不单在厂里不是人,在家里也不是人了!

  铁打的汉子被感情的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击垮了,像一只被蛛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住的飞蛾,无法挣脱!他在马路上踟蹰徘徊,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天早就黑透了,乌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顶,暴雨倾盆,银蛇似的闪电撕裂了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膛,重炮似的惊雷震昏了他的头脑,他失神地望着天,天上不是有一个主宰万物的真主吗?主啊,告诉我!人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难?主啊,救救我!你既然让我做了个人,就指给我一条人走的道儿吧!

  夜深了,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连公共汽车也绝迹了。风雨之中,天,漆黑;地,漆黑;路灯投下一片光亮,撕开了沉沉夜幕,照着幽灵似的韩天星,游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形影相吊,像置身于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森森的大舞台。

  人生的舞台上,悲剧,喜剧,喜剧,悲剧,轮番演出,不舍昼夜,无尽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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