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胖子进逍遥城之前我正站在后台。我在练习打火机。我已经玩得很好了，可以说点火我已经十拿九稳。打火机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东西，小轮子转来转去，就能把火转出来了，真是很有意思。我喜欢打火机里头的汽油味，很好闻，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一口真是过瘾。我站在小金宝的衣橱房边，一遍又一遍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打火机。我注意到大厅里许多大人都在玩打火机。漂亮，有派头。我要是有了钱，长大之后可也是要吸烟的，烟好不好在其次，我只喜爱点烟的样子。等我开了豆腐店，出完了豆腐，我会倚在门框上，慢慢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上了，真是帅气，处处是大上海留下的气派。

　　小金宝坐在那面干净的镜子面前，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膏细细修理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我只能从镜子当中看见她的半张脸。她的那半张脸，让她自己挡住了。这个女人几乎每天都在修理自己。我望着她的背影，手里机械地拨动打火机，我并没有料到我已经闯下大祸了。我手里的火苗早已爬上了小金宝的一件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旗袍。一团火焰眨眼间变大了，如一朵荷花，开放在小金宝的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旗袍上。

　　我慌忙吹灭火苗，一把用手摁住。我挪开巴掌之后发现，旗袍的前襟开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一个比鸡蛋还大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我张罗了两眼，小金宝早站起身子了。她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自己的目光。我收起打火机，悄悄把旗袍拿下来，顺了衣架卷好，放进了衣橱。

　　这时候小侧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四十开外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说："小姐，老爷来了，快，老爷来了。"

　　小金宝侧过脸，疑疑惑惑地问："他怎么来了？"

　　女人说："来了好几个，说是陪余胖子听歌来了。老爷让你上《花好月圆》，小姐你快点换衣服。"

　　小金宝并不急。她把手背到身后，一边解衣服一边撇了嘴骂道："那个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鬼！"小金宝从头上取下一只蝴蝶发夹，咬在嘴里，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打采地说："臭蛋，给我把那件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旗袍拿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一眼那个女人，打开了橱门，装出认真寻找的样子。我翻了两下，把那件旗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到下层，挑了一件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道袍式样的东西，托在手上，小心捧到她的面前。"小姐。"我说。

　　小金宝伸手抓了一把。她的头回都没回。我看见她的修长指头在衣服上捻了一把，猛地把衣服摔到我的脸上，大声说："是旗袍，乡巴佬，你以为老爷到这儿出家来了！"

　　女人倒是眼尖，几乎没费神就从衣堆里头找到了那件衣裳，嘴里不停地说："小姐，别急，老爷他们在说话呢，就好，这就好。"

　　女人给小金宝套上旗袍，她把衣架顺手放在了梳妆台边。我屏住呼吸，严重关注着小金宝脸上的表情变化。小金宝懒散的目光在镜子中游移，如只猫，突然就发现了一只老鼠。我盯着她的眼睛，小金宝的懒散目光在见到那只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之后瞳孔由一条竖线变成了一个圆！她嘴边的胡须贲张开来，大声说："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女人摇着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小金宝低下头对我吼道："怎么回事？"

　　事到如此我反而不紧张了。我望着她的样子心中一下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冰淇淋。"我不知道。"我说。说完话我挂下眼皮，望着她的鞋尖。我的脑海里想像起她的模样，口红和胭脂一起气急败坏。

　　小金宝顺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起衣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向了我的脑门。我甚至没有回过神来，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疼，额上的血顺了我的眉骨爬了下来。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进了我的眼眶，它使小金宝染上了一层鲜红，在血泊里头活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跳。

　　逍遥城的四壁响起了《花好月圆》，小金宝随了音乐的节奏款款登台。台下一片雷动。我捂着伤口，看见老爷慢慢鼓起了两只瘦巴掌。他的笑容皱在一起，像一块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iao.jpg">布又脏又皱。小金宝走到台边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转过脸去，她一转脸脸上立即风景无限，散发出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媚笑。我注意到老爷、宋约翰和郑大个子中间夹了一个大胖子。我猜得出他就是电话那头的"余老板"。余老板衔了一支雪茄，青色烟雾后头的眼睛一直盯着小金宝。他的眼睛极凸，和他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一样十分形象又十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地鼓在外头，像著名的金鱼水泡眼。余胖子坐得很正，用肃穆的神情对着小金宝无限专注。

　　郑大个子端了一只酒杯，不苟言笑。

　　宋约翰只瞟了台上一眼，立即把目光挪开了。他的眼睛里大上海静然不动，如一只鳄鱼静卧在水下。

　　余胖子把两片猪肝<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就到老爷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爷听后便大笑，两只手摸着光头，连声说："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小金宝的含情脉脉带了很浓的表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她半睁半闭的眼睛一直望着这边，像墙上年画里的人物，每个人都觉得她只是在看自己。唐老爷以为小金宝拿了眼睛与自己恩爱了，来了兴致，对余胖子大声说："余老板，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样？"

　　余胖子笑着说："看在眼里比听在耳朵里有意思。"

　　小金宝唱道："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老爷挠了头说："唱来唱去，我就爱她唱这一段。上海滩会唱这个的到处都是，可她一唱就不一样，你听，你听听，拐来拐去的，像用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掏你耳朵。"

　　余胖子大而凸的眼睛失神了，目光里长出了指头。那些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指头在小金宝的身上握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去。宋约翰利用这个机会走进了舞池。他的舞步庄重典雅，两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正对了皮鞋鞋尖，在舞步节奏中既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倜傥又极见分寸。他的脸上挂了一层笑，目光沉着自如，只在转体的过程中迅疾地朝台上一瞥。小金宝的目光在远处默契地捕捉到他的转体，恶作剧的幸福感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小金宝心花盛开，歌中的气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发。这样的气息感染了老爷，感染了余胖子，只有郑大个子木然不动，他端了一杯酒，看起来忧心忡忡。

　　从小金宝上台的那一刻起，我就瞄好了她最喜爱的那条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子。他们正开心。我悄悄打开衣橱，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着了，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那一块烧了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随后换了个位置，在对称的地方又烧了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小金宝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子上立即戴上了一副眼镜。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尽量收住我自己，吧台上的冰块那样不动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

　　小金宝从台上下来后那边进入了正题。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陷入了正式对话之前的短暂沉默。老爷首先打破了僵局，老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动了几下，说了一句什么。余胖子的雪茄早就自灭了，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了两口，嘴里没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en.jpg">出东西。宋约翰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送上去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火苗。余老板依然在目送小金宝。小金宝转身前回过头来，恰巧看到宋约翰给余胖子点烟，脸上顿时不顺了，掉过了头去。她的掉头动作看起来过于用力，过于生硬。余老板没有看宋约翰送过来的火苗，平静地接过打火机，自己点上了。余胖子微笑着吐出一口浓烟，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也动了一下。他们的说话声极小，我什么都没能听见。他们的话不多，句子也不长，就几个字，但从脸上看过去，话里头的分量都不轻。老爷和余胖子都只说了有限的几句，宋约翰欠了欠上身，说了半句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爷的巴掌就伸出来了，叉开指头挡在半空，宋约翰望着这只瘦巴巴的巴掌，把后半句话咽下了肚子，我注意到老爷的脸色就是在伸出巴掌之后变得难看的。他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用一种期待的神态注意着余胖子。余胖子耷拉下上眼皮，沉默良久，尔后从嘴里取下雪茄放到烟缸里头，站起身，只留下了几个字，三个甚至是两个字，兀自走了。这是一个姿态，一个强硬的姿态，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有成竹的人才有的姿态，随着余胖子的起立另两张桌子旁分别站起来两个大汉，贴着余胖子一同出去。我回头望了望坐在镜子前的小金宝，又望了望老爷他们几个，眼前的一切扑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离。眼前的一切那样不真切，没有底，带有浓郁的大上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

　　老爷习惯性站起了身子。他站得极慢。他的送客姿态都没有做好余胖子就走出三四步了。老爷没有跟上去，只瞟了余胖子的背影一眼，然后就望着烟缸里的那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雪茄。雪茄腾起一缕孤直的青烟，老爷重新抬起的脸上凭空而来一股杀气，如烟缸里的雪茄，燎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森森的冷蓝色雾霭。但他的眼睛依旧在笑。他抬起的目光与宋约翰和郑大个子的眼睛不期而遇了。六只眼睛开始了绝密会议。会议只用了几秒钟，就地开幕，就地解散。没有人说一句话。几秒钟之后一切进入了逍遥城的常态。但会议的内容隆重巨大，会议一致通过，"做"掉余胖子。

　　后来岁月里我终于明白，老爷把余胖子约到逍遥城里头，不只是给宋约翰擦一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还有一笔账，是一笔大账。唐老爷想做掉余胖子，绝对不是余胖子不肯放过宋约翰，不肯给老爷这点面子，而是老爷的心里头有了隐患，在煤球生意上。老爷不担心刘鸿生，这个后来成为煤炭大王的人物与唐老爷一个吃河水，一个吃井水，犯不上。老爷警惕着余胖子，他不能答应让余胖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进来。老爷闻得到煤炭生意里头银子的气味，但老爷丢不开现在手头的"这碗饭"，"这碗饭"是他成为"虎头帮"掌门时师傅亲手交给他的。"虎头帮"的香火他断不得。煤炭这口烟我唐某可以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你姓余的也不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你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我就做掉你。这是规矩，不讲理的规矩，大上海的规矩。

　　老爷就想靠近余胖子，闻一闻他。你姓余的到底有没有和英国佬热乎上，想把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到煤炭里去。老爷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就相信自己闻一闻。你抬哪一条腿，他就知道你放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闻错了怎么办？——"当然有闻错的时候，"老爷曾慢声慢气地说，"杀错了不要紧，但不能放错了。"

　　唐老爷望着余胖子走出逍遥城的背景，闻出东西来了。不过这一回他的确闻错了。但到底是谁让他闻错了的？是姓余的。当然要"做"掉他。

　　上海滩就要死人了。

　　小金宝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通常在午饭时刻，夏日里也就是午眠时分。小金宝从来不午睡的。她一觉醒来时大上海的太阳正悬挂在中天。夏日的太阳凶猛锐利，大上海也就是这一刻能安稳几分钟，四处皆静。小金宝的后院的草坪全是刺眼的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天井的地砖烤白了，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出懒洋洋的光，后院的草坪上几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白色的木凳不醒目了，显眼的倒是凳子底下的黑色阴影。那些阴影如几只黑狗，静卧在草坪的四周。

　　小金宝在马脸女佣的安排下洗漱完毕，静坐在大厅里吃早饭了。她刚刚洗完脸，脸上隐隐有一种青色光芒。她早晨的胃口历来不好，景泰蓝小碗与调羹在她的手里发出一些碰撞，又孤楚又悠扬。她的左前方有一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花，五六朵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的玫瑰富贵而又喜气。小金宝没有上妆，她的脸色在玫瑰面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枯败痕迹。小金宝看了看窗外门前的大太阳，突然心血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关照女佣说："把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曝曝。"

　　小金宝的衣服真多。这也是每一个风尘女子共有的特征。马脸女佣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天井里就铺得红红绿绿。我帮着马脸女佣接接拿拿，但小金宝马上把我止住了。她看了看我的手，嫌我的手汗渍多，"太卤"。我只能斜站在门框旁边，看天井里的那株大芭蕉。那株大芭蕉在正午的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下闪烁着油光，被阳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又妖娆又吃力。它的巨大叶片在水泥与砖头之间显得缺乏应有的呼应，从进门的那一天起，我总觉得这株芭蕉与小金宝之间有某种相似，纷絮茂盛底下隐藏了一种易于忽略的孤寂。

　　马脸女佣开始往后院的草坪上运衣裳。整个后院开始弥漫出樟脑丸的古怪气息。这股气味越来越浓郁。小金宝夹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烟，我走上去打火，她半天都没有点，却把烟放下了自语说："多香，多好闻的气味。"我知道她说的是樟脑。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懂她怎么这样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这种气味。她的脑门上有一种梦的颜色，在夏日午时松软地绵延。我觉得她有一种类似于梦的东西被樟脑的气味拉长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四处纷飞。小金宝这样的神情渲染了我，我追忆起我的家乡，我的小柳河，我的桑树林。我望着小金宝，就这么走神了。小金宝突然注意到了我的打量，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打采地说："看什么？我又不是西洋镜！"小金宝哼了一声，走到了条台面前。她趿了一双拖鞋，她的走动伴随了拖鞋与地毯的磨擦声，听上去拖沓而又慵懒。她拿起一张胶木唱片，放到手摇唱机上去，摇了两下，却又把唱片拿下来了。她的手又伸到了矿石机的开关上去，奥斯邦电台里头正播送小金宝的歌。小金宝听了两句，好像对自己极为厌烦，转开了。另一家电台里是日本仁丹和南洋香烟广告。小金宝转了一气，听来听去总是无聊，顺手又关了。

　　我侧过脸打量起后院，秋千也被马脸女佣用上了。秋千上卧了一件方格子呢大衣，呢大衣被太阳晒出了热焰，在秋千上像被烧着了，有一种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无形的火苗在静静晃动。小金宝点上烟。她的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得极深，吐得却很慢，很轻。大口大口的浓烟里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焦虑与郁闷，随后淡了，随后淡成为虚空。

　　这天就这样无聊，就这样无所事事。就是这样的无聊中我却惹下了大祸。

　　傍晚时分马脸女佣开始收衣物。小金宝说："臭蛋，洗洗手，帮着收东西。"我洗好手，小金宝拿出一包樟脑丸和一叠小方纸，关照我把樟脑丸一颗一颗包好，待会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到衣服的口袋里去。依照小金宝的吩咐，我先得在所有木箱的四只角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好白纸团。我托着一只盘子走进了小金宝的卧室。她的卧室极考究，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各式小盒子小瓶子和剔透的小玩意。小金宝不在卧室里头，但我尽量蹑手蹑脚，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出半点声音：我知道这个女人对樟脑气味的病态热爱，能放的地方我都给她放上了。

　　事情最终发生在一双棉鞋上，这双老式两片瓦棉鞋放在一张橱子的底部，被一块布挡着。这样的棉鞋我非常熟悉，这样的棉鞋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冬季里的乡村，但在小金宝的卧房里见到我反而好奇。我拿起鞋，鞋没有穿过，没分出左右。我把手伸进去，夏日里把手伸到棉鞋的深处有一种异样的归家感受。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进一只樟脑丸，随后拿起了另一只。

　　另一只鞋里头有只小盒子，一只极普通的纸盒。我打开来，里头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塑胶口袋，口袋里头是一个圆，像一只大耳环，也可以说像一只小手镯，软软的。我拿在手上，回头看了一眼小金宝，小金宝正在修指甲，没留意我这头。出于一种神秘的暗示，小金宝恰恰就在这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看见了棉鞋。她的整个身子抖了一下，像给刀子戳着了。小金宝无比迅猛地冲进来猛推了我一把，抱过了棉鞋。她把所有的东西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了进去。她的这次凶猛举动使我十分错愕。她捂住棉鞋，脸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了颜色。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那又不是金子。那么软，能值什么钱？

　　"你看见什么了？"好半天她这么厉声问。

　　"…没有。"我说。

　　她咬了牙撕着我的耳朵问："你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

　　小金宝一时反而无话了。她稳了稳自己，却没有再说什么。她把棉鞋顺手扔进一只箱子里去，把我拉到客厅，叼好烟，对我小声说：

　　"给我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烟。"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给她点完烟，小心地立在她的身边。

　　马脸女佣恰巧走进客厅，她抱了一大箱子衣物，却被小金宝叫住了。"柳妈，"小金宝躺到一张躺椅上，"让我看看我的小乖乖。"

　　马脸女佣没有立即离开，她放下衣物，却把目光移向了我。她的眼神让我不踏实。她就那么用生硬冰凉的目光叉住我，直到我挂下上眼皮。我再一次抬起眼皮的时候马脸女佣已经离开了，她从怀里取出一只铜钥匙，从后门拐到左边去。随后就没了下文。

　　小金宝的香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掉三分之一时马脸女佣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只大圆桶。圆桶上罩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小金宝夹了烟，用夹烟的那只手指了指地上的圆桶，对我说："臭蛋，把布掀开。"我走上去，悄悄提起一只布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清黑布下面是什么。我拉开那张布，拉开布我就吓呆了，一条眼镜蛇几乎在同时竖起了它的脖子，对着我吐出它的蛇信子。蛇盘在一只极大的玻璃缸里，它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糙皮肤在玻璃的透明中纤毫毕现。马脸女佣用一块玻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住缸口，小金宝蹲到玻璃缸边，尖尖的指头华丽地抚过玻璃壁，对蛇说："小乖乖，你真乖，是在乡下好还是在我这儿好？"小金宝一边自问一边自答了："呵，在我这儿好，你可要乖，在我这儿你可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说，哑巴的舌头不乖，哑巴的舌头就没有了，对不对？"马脸女佣正站在我的对面，我看见马脸女佣的两只手紧叉在一处，两只大拇指不住地上下转动。她的一只牙齿龇在外头，两道目光痴痴地望着我。我的手凉了，我闻到了马脸女佣嘴里的一股浓臭。我低下头，听懂了小金宝话里的话，可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明白什么地方又得罪她了。我只是觉得手上冰凉，好像那条蛇从我的身上游了过去。

　　小金宝歪了下巴让马脸女佣抱走玻璃缸，走上来摸了摸我的头。我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舌头上。我用牙咬住了舌尖，对舌头说："你可要乖，在我这儿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说。"

　　小金宝突然对我好些了。这让我很意外。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懂究竟因为什么。她甚至上街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线这样的事也让我陪她了。她买回了一盒子英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线，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摸在手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茸茸的，两只指头一捏就没了，松开指头它们又恢复了原样。小金宝买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线情绪特别地好，还主动让我摸了一把，问我说："好不好？"我想了想，连忙说"好"。

　　午后小金宝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线的兴趣说来就来了，她让我坐在她的对面，胳膊做成一张架子，帮她绕线团。小金宝绕到第三只线团时门外响起了刹车声，小金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进门的却是给老爷开车的瘦猴。瘦猴走到小金宝的面前，叫过一声小姐，一双眼只管对我张罗。瘦猴对我说："臭蛋，老爷叫你。"我有些恍惚，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小金宝放下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英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线团，疑疑惑惑地说："叫他做什么？老爷怎么会叫他？"瘦猴说："回小姐话，我不知道，老爷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小金宝望着我，突然笑起来，说："怎么又傻了，老爷叫你，还不快去！"我望着她的笑脸，怎么看她也不像小金宝。这女人真是好本事，刚刚是眼镜蛇，掉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就是大姐姐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老爷会让我坐他的小汽车。老爷的汽车在下午开进了四马路，四马路热闹非凡，两边的建筑装潢呈现出中西迥异的矛盾格局。车子开得很慢，小广寒、也是楼、鸿运楼、中和馆、一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青莲阁以轿车的速度次第往后退却，各式人等在路两侧闲逛，西装革履的洋场阔少与身穿黑亮烤绸短衫的帮闲占了多数。老爷的车在"聚丰园"门前停住，我从汽车的反光镜里看见老爷正对着自己微笑。老爷说："臭蛋，四马路可是个好地方，要吃有吃，要玩有玩。"

　　下午三点钟正是餐馆的闲时。聚丰园的二楼上冷冷清清，干净漂亮的二楼客厅只有两三个闲人在喝闲酒。老爷上了楼，四处张了眼看，窗前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客人端坐在圆桌前。他坐在室内，却戴了副墨镜，正对着窗下四处打量。我注意到他的面前只放了一碟花生米，一壶酒，一只酒盅。老爷缓缓向那人走过去，那人看见老爷过去，把老爷上下打量了一眼，拿起筷子横放在酒盅和盘子之间。

　　跑堂的伙计走上来，对老爷鞠过躬，弯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说："先生要点什么？"

　　老爷指了指墨镜面前，说："跟他一样。"

　　伙计转过身后老爷抱起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说："老大是门槛中人？"

　　墨镜回过头，摘下了眼镜，起身离了坐位，拱起手说：

　　"不敢沾祖师爷灵光。"

　　我发现墨镜摘下眼镜后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人，两只眼睛很小，很长，长长的一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

　　老爷和墨镜相向而坐，坐下后老爷发话说：

　　"帮是哪一帮？"

　　墨镜说："江淮四帮。"

　　"贵前人领哪一个字？"

　　"父在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先师头顶二十路香，手烧二十一路香，讳一个'铁'字。老大领哪一个字？"

　　"头顶念一世，身背念二世，脚踏念三世。"

　　老爷和墨镜便再次拱手，一同会心一笑。

　　"兄弟找上门，是寻口霸、开桃源还是开条子劈堂？"墨镜说。

　　伙计上来放下酒菜，老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森森地盯着墨镜，好半天说出两个字：

　　"劈堂。"

　　"野猫头还是钻地鼠？"

　　老爷说："野猫头。"

　　"几条地龙？"

　　老爷伸出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指头。

　　墨镜笑笑，摇摇头，说："长价了，这个价只够卸两条腿。"

　　老爷夹住一只大拇指，把食指也放出去了。

　　"我要全打开。"

　　"老兄口子太大。"老爷的脸上有点不高兴。

　　"兄弟我靠这个吃饭，向来万无一失。"

　　老爷没吱声，半晌把指头伸到酒杯里去，眼睛看着四周，在案板上写下一行字。老爷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镜面对着对面的墨镜。老爷把镜子从面前的一行字上匀速拉过去。墨镜看着镜子，读通了，轻轻点头。老爷把镜子收进袋中，端起酒把那行字浇了，呼出一口气，神情松动了些。老爷拱起手，说："我和贵前人有过一面，照这边的码头规矩，兄弟今晚为老兄接风。"

　　墨镜当天晚上死在逍遥城里谁也没有料到。宋约翰这件事干得真是漂亮。这么多年了，墨镜死的样子我还记得。宋约翰怎么会让一个职业杀手去做余胖子？怎么也不会。他要是那么傻他哪里还配叫宋约翰？他等着"虎头帮"的人自己去做余胖子，然后把事情挑大，职业杀手那么利索，余胖子死得又有什么意思，宋约翰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干净，死得那么快。余胖子他还用得着，余胖子早早下土了，他一个人哪里能和姓唐的。墨镜真是个冤鬼，给虎头帮请来了，又让虎头帮给做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虎头帮"里头会出这样的事。

　　墨镜进逍遥城已经很晚了，可能是在接风晚宴过后。宋约翰和郑大个子陪着他。两个主人的脸上都有些酒意，但墨镜没有喝，我在后来的岁月里见到过数位职业杀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滴酒不沾。

　　照道理墨镜是不该在这种时候到逍遥城里来的。宋约翰能把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过来真的不容易。墨镜的身份一直没有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真正知道他该做什么的其实只有老爷和他自己。老爷没有说，宋约翰也没有问。宋约翰只知道墨镜姓"王"，到上海来做"棉纱生意"。这是墨镜亲口对他说的。但是，不管他姓什么，做哪一路的生意，宋约翰的天罗地网在逍遥城是给他布下了。

　　墨镜进入逍遥城四下张罗过一遍，选择了靠墙角的一张座号。逍遥城里有些燠热，生意也比前些日子清淡了。宋约翰进门时小金宝正坐在吧台前和两个客人说笑，小金宝似乎喝多了，但是没醉。这个女人天生是个喝酒的料，喝多少都不醉，越喝笑容越亮堂。这样的时刻小金宝的眼神有一种迷糊，显得更有风韵。小金宝的一只手正搭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说了一句什么好笑的话。她只笑了一半眼睛就和宋约翰郑大个子他们碰上了。她拍了拍那人的肩，走到了宋约翰的面前。

　　"贵客来了。"

　　宋约翰点头一笑，让墨镜走到小金宝面前笑着说："这可是上海滩上最有名的歌舞皇后。"

　　郑大个子向来对小金宝都是直呼其名的，他夹了雪茄，大声说："小金宝，大哥不在，也别《花好月圆》了，我就想听'假正经，做人何必假正经'。"

　　小金宝对他抛个媚眼："你才是假正经！"

　　宋约翰笑着说："你别说，郑兄说得不错，我倒是也想听。"

　　小金宝早就不听他们啰嗦了，直勾勾地望着墨镜。墨镜极不习惯与女人面对面地对视，一双眼只是想躲。他的眼角有些吊，有一种天成的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态。"这位是——"

　　"敝姓王。"

　　小金宝一眼就知道他是女人面前的新手，来了精神，故意坐到墨镜的对面，说："姓王的都是我朋友——拿酒来，我们喝一杯。"

　　"我只喝水，从不喝酒。"墨镜客客气气地说。

　　酒已经送来了，小金宝端起一只杯子，斜了眼对墨镜说："你喝一杯，我给你唱一首。"

　　郑大个子望了望墨镜的酒杯，大声说："还不喝？"

　　宋约翰说："王兄一晚上可是都没喝。"

　　"那是什么时候？"小金宝半闭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

　　墨镜有些窘迫地说："我真的从来不喝。"

　　郑大个子伸手捧起墨镜的酒杯，痛快地说："我替你喝！"

　　小金宝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夹住了郑大个子的巴掌，后头的三只指头翘在半空，袅袅娜娜的样儿。"我就不信我这点面子都没有。"

　　墨镜为难地拿起酒杯，看一眼小金宝，喝了，把空杯口对着小金宝。

　　小金宝粲然一笑，放下酒杯，起身说："我去换衣裳。"一直站在吧台内侧的男侍阿化走了上来，他托捧了一只金属盘站在宋约翰的身后。阿化的上衣雪白，在逍遥城的灯光里不停地变换各种颜色。阿化长得臂长腿长，天生一副好身子骨。阿化在宋约翰面前弓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墨镜正捂了嘴一阵咳嗽。郑大个子拍了拍他的背，说："王兄真的是不能喝。"

　　宋约翰回头盯住了阿化，他的双眼一只眼像叉子一只眼像刀，有一种急于吃掉什么东西的热烈倾向。宋约翰命令阿化说："给我一杯苦艾酒。"

　　阿化听清楚了。阿化听见宋约翰清清楚楚对他说："给我一杯苦艾酒。"阿化迅速看一眼墨镜，墨镜正用无名指在眼窝里擦泪水。阿化躬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轻声对宋约翰说："是，先生。"

　　宋约翰要喝"苦艾酒"就是要死人。至少死一个。

　　乐池里的音乐是在一段相对安静里轰然而起的。小金宝没有唱，她跳起了踢踏舞，她的踢踏散发出一股热烈的酒气。节奏狂漫，动作夸张，卷动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她的一双脚在木质地板上踩踢出金属与木质的混响，小金宝知道有人在看她，知道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峰之上聚集了男人的焦躁目光。小金宝谁也不看，她依靠天才的空间感受能判断出男人们的空间位置。逍遥城里安静了，小金宝的鞋底在四处狂奔。她的头发散开了，黑色水藻那样前呼后拥。

　　墨镜在踢踏舞的尾声走向了卫生间。卫生间的路通过吧台前沿。墨镜在一个女招待的指引下一个人悄悄向后走去。郑大个子从来没有见过小金宝还有这么一腿，下巴挂在那儿。小金宝远远地看见宋约翰那边的坐位上空了一个人，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着气，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过来是那个姓王的离开了。台下一片喝彩，所有的手都在半空飞舞。只有吧台里的阿化低了头，静静地擦一样东西。阿化手里拿了一块很大的布。是在擦他的指头，一只，又一只。这家伙总是那么爱干净，手上一点东西都不能沾。

　　墨镜从远处的过道上出现了。他扶着墙，他的手指几乎像壁虎一样张了开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附在壁面上。逍遥城里恢复了平静，人们没有注意这个额外细节。这时候有一个半醉的男人往卫生间走去，他走到墨镜的面前，说："你醉了。"墨镜张大了嘴巴，一把扑住了他。他的手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鲜血。半醉的男人看着他的手想了好半天，突然大叫道：

　　"血，血，杀人啦！杀人啦！"

　　逍遥城的混乱随墨镜的倒地全面爆发。逃生的人们向所有的墙面寻求门窗。桌椅散得一地。整个逍遥城只有三块地方是静的：吧台、舞台和宋约翰的座号。郑大个子扔下香烟立即冲到了墨镜的面前。小金宝立在台上，站姿麻木得近于处惊不变。她的眼里飘起了烟。那股浓烟飘散出来，弥漫了宋约翰和郑大个子。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懂身边发生了什么。她的身边死过无数的人，她惟一能知道的仅仅是又死人了。

　　"怎么回事？"郑大个子问。

　　宋约翰没说话，<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了一张脸，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天知道。大上海才太平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