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这时候宋钢和林红原来的家拆掉了，他们搬到了街边新楼房的第一层；苏妈的点心店也从汽车站搬了过来，就在林红家的对面；拆迁搬过来的还有赵诗人，住在第二层，就在林红宋钢家的楼上。赵诗人故意把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放在他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的上面，夜深了人静了，赵诗人就躺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凝神细听，想听一些鸳鸯戏水的云雨之声，什么都没有听到，赵诗人趴到地上，耳朵贴着水泥去听，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赵诗人心想天底下还有什么声响都没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宋钢和林红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赵诗人觉得问题一定出在宋钢身上，他断定宋钢是个性无能。赵诗人悄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刘作家，然后说：

　　“这对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晚上睡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像是两把无声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

　　宋钢下岗失业以后自寻出路去做了搬运工，在我们刘镇的码头扛大包，把船上的货物扛到岸上的仓库里，又把岸上仓库里的货物扛到船上。宋钢拿的是计件工资，扛的大包越多，挣的钱也越多。在码头到仓库的那条一百多米的街道上，宋钢卖命地扛着大包来回奔走，别人也就是扛上一包，宋钢常常一口气扛上两包。坐在街边聊天的老人，每天都听着宋钢拉风箱似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响了过去，又“呼哧呼哧”地响了过来。汗水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了宋钢的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看上去像是刚从河水里爬上来一样，宋钢的球鞋里也都是汗水，扛着大包来回奔走时，两只球鞋也在“叽咕叽咕”地响着。我们刘镇的几个老人摇头说：

　　“这个宋钢啊，要钱不要命。”

　　宋钢的工友们扛着大包跑上三四个来回，就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气一个个坐到了河边的石阶上休息了，他们喝着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着烟，说上半小时的话，才起身重新去扛大包。宋钢从来没有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下来，他要扛上七八个来回，直到自己脸色惨白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哆嗦，身体也摇晃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把肩上的大包放进船里，踏着跳板走到岸上，看到坐在石阶上的工友向他招手，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走到十米远的石阶那里，他下了跳板立刻倒在地上，他的休息就是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地躺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草地上，青草从他的脖子和衣领之间生长出来，河水在他的胳膊旁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漾，他双眼紧闭，剧烈的呼吸让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脯急促地起伏着，里面的心脏似乎像拳头一样捶打着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

　　宋钢躺在地上休息可以更快地恢复体力，他每次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躺下时，坐在不远处石阶上的工友们就要嘿嘿地笑，说宋钢是拼命三郎。那时的宋钢累得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紧闭的双眼一团漆黑，直到眼皮在阳光的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下重新明亮起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的呼吸平稳了，这时候也就是休息了十来分钟，他听到了工友在叫他的名字，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还在休息的几个工友向他招手，向他举起了水杯，还有一个举着香烟要扔给他，他轻轻笑着摆摆手，走到码头的自来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喝下一肚子水，随后又扛起两个大包奔走起来了。

　　宋钢干了两个多月的搬运活，他挣的钱比工友们多两倍，比以前在五金厂的铁饭碗工资多四倍。宋钢第一次把工资交给林红的时候，林红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宋钢干搬运活会挣这么多的钱，她数着钱对宋钢说：

　　“你现在一个月挣得比以前四个月还多。”

　　宋钢微微一笑地说：“其实下岗也没什么不好。”

　　林红知道这是宋钢拼了命挣来的钱，她劝宋钢不要这么拼命，她说：“钱多钱少都能活下去。”

　　宋钢每天傍晚回家时，都是耷拉着脑袋，而且脸色灰白，累得仿佛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吃过晚饭以后倒头就睡。以前的宋钢睡着以后十分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现在的宋钢睡着后鼾声如雷，中间还夹杂着沉重的叹息声。有几次把林红吵醒了，林红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听着宋钢杂乱的鼾声和偶尔响起的喊叫声，林红忧心忡忡，觉得宋钢在睡梦里都是疲惫不堪。

　　到了早晨，宋钢醒来后又生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了，脸色也红润起来，林红又放心了。宋钢笑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面地吃过早饭，提着午餐的饭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着朝阳脚步“咚咚”地走去了，林红推着老式永久牌走在宋钢身边，两个人一起走出了五十米左右，在街道拐角处站住脚，宋钢看着林红跨上自行车，叮嘱她骑车要小心，林红点点头往西骑车而去，宋钢扭头往东走向了码头。

　　宋钢只干了两个月的搬运工，第三个月就扭伤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当时宋钢左右扛起两个大包，刚刚走下跳板时，船上有人叫了他一声，他转身太快，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咔嚓”一声，宋钢知道坏了，他把两个大包摔到地上，身体试着动一下，感觉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一阵刺疼，他双手护着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苦笑地看着两个扛着大包走向下跳板的工友，两个工友看着宋钢的模样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宋钢苦笑地说：

　　“可能骨头断了。”

　　两个工友赶紧扔下肩上的大包，扶着宋钢走到河边的石阶上坐下来，问他哪里的骨头断了？宋钢指指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说自己刚才转身时听到里面“咔嚓”一声。两个工友二个让他举起双手，一个让他摇晃脑袋。看到宋钢的双手举起来了，脑袋也摇晃了，两个工友放心了，告诉宋钢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上只有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脊梁骨，脊梁骨要是断了，上半身就瘫痪了。宋钢立刻再次举举双手，再次晃晃脑袋，然后他也放心了，他右手护着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说：

　　“听到里面咔嚓一声，我以为是骨头断了。”

　　“是扭伤，”工友告诉他“扭伤时也有声响。”

　　宋钢嘿嘿地笑了起来，工友让他回家去，他摇摇头说就在石阶上坐一会儿。宋钢在河边的台阶上坐着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他干了两个多月的搬运工，第一次在工友们休息的地方坐下来，石阶上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烟蒂，十几只白瓷茶杯沿着石阶整齐地排列下去，每只茶杯上都用红油漆写着工友自己的名字。宋钢笑了，他觉得明天自己也应该带一只茶杯来，也应该是白瓷的，那个仓库里就有一桶红油漆，只要用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树枝蘸上红油漆，就可以在白瓷杯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钢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漾的河水旁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工友们“嗨唷嗨唷”喊着劳动号子，扛着大包来来回回热火朝天，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感觉没有刚才的刺疼了，他觉得自己没问题了，踏上跳板走入船舱，想到自己刚才扭伤过，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扛起两个大包，只扛起了一个，他刚刚把大包扛到肩上，使劲直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的时候，他发出了痛苦的喊叫，然后一头栽倒了，那个大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住了他的头和肩膀。

　　几个工友搬开大包，把宋钢拉起来时，剧烈的疼痛让宋钢嗷嗷直叫，他的身体弯得像是一只河虾。两个工友小心翼翼地将宋钢抬起来，扶到另一个工友的背上，那个工友背着宋钢走出船舱，走下跳板时，宋钢还在嗷嗷地喊叫。工友知道宋钢的伤势很严重了，他们拉来了一辆板车，把宋钢放上去时，宋钢疼得杀猪般地喊叫。工友拉着板车走上了那条石板铺成的街道，宋钢弯着身体躺在板车里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不止，板车颠簸一下，宋钢就要长长地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一声。宋钢知道工友们要送他去医院，板车上了大街以后，宋钢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着说：

　　“不要去医院，我要回家。”

　　几个工友互相看了看，拉着板车往宋钢的家走去了。这天下午，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躺在板车里的宋钢和坐在轿车里的李光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面相遇，疼痛难忍的宋钢看到了他昔日的兄弟，李光头没有看到宋钢，他坐在红色的桑塔纳轿车里，胳膊搂着一个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的外地女子，正在哈哈大笑。桑塔纳轿车从板车前驶过时，宋钢嘴巴张了张，可是没有声音，他只是在心里喊叫了一声：

　　“李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