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谁能尽说旅行给生命带来的愉悦？

　　多年来我习惯了它。青春作伴，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究里，渐渐地我还使同伴也爱上了它。回搠年轻时代，充斥身体的是淋漓的快畅，时光流逝至今，人更惯于从劳累中获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不消说，它是古典意味的“旅”；而不同于炫富的旅游，更与哗众的探险两不相干。它远比金钱和成功重要，惟它能疗救自己，使自己扩展提升。它早就成了我生活的方式，成了我的故乡与基地的代名词。我在不断的长旅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送岁月，不觉人生迟暮之将至。那种路线的讲究、那种视野的沐浴、那种真知的窥见、那种潜入的感动——都随着双脚身心的行动逐一降临。我渐渐懂了：它们本身即是作品，而途中留下的文章，不过是些可留可弃的脚印。

　　双脚也曾踏上异国的土地。

　　若回首国外的脚印，也许首推当属日本。因为我毕竟在那里两度求学，不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知语言，也对文化有所感悟，在人生艰险之际，也是在那里实现了转机。其次可以数到蒙古，它是我对乌珠穆沁草原一生探求的延长。此外难忘的还有南洋的马来，它给了我重要的开眼。不用说，渴望一睹芳容的地方还多得很：土耳其和哈萨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里塔尼亚和车臣尼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浦路斯和巴勒斯坦，一片神秘的黑非洲，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希望的南美洲。——在我的喜爱程度的名单上，最后才能排到法、德、美、加，所谓的一类国家。虽然我也曾不远万里抵达，而且一再企求深入，但它们与我缘如薄纸，不能唤起投奔或穷究的冲动。

　　唯西班牙是个特例！

　　比起日本的文化暧昧，它的色彩浓烈而鲜明，它的脉络刀砍般清楚。它好像欧洲之家的坏孩子，不修边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砬随便，多少有点穷。它的每一项文化风俗都呈着异色的面相，每一个故事都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着世界史的纲目。它是东方与西方的真正边界，争战的刀痕黑烬今天还留在墙上，供像我这样的人前去寻觅，考古访今。它有让人感动的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大自然，你不能想象，那么多峥嵘的危山险壑都拥挤在一个半岛。美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人的男子和女人在那儿忙碌着，像在沿袭古代，像在证明什么。和他们相遇以后你突然意识到：童年时不是一直梦想着天涯海角么，那地方已经到了。

　　就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着流利英语不意中会被语言染上一层精明商人的色彩一样；一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音共鸣的西班牙语，常给对方一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感和自由不羁的暗示。唉，那似乎缺少元音和谐律的语言，宛如阿尔泰语一样动词副词各就其位，听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哑明快，说着琅琅上口，说不清它恼人的魅力，只想…把它学会！这种不是使人的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后退、而是凸现人的性格的语言例子，也许还能举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语。它们使人在说话时不觉塑造着自己，那感觉妙不可言。

　　阿拉伯人把穆斯林的西班牙唤作安达卢斯（Al-andalus）。从公元８世纪到公元１５世纪，伊比利亚半岛的中南部、以及直布罗陀海峡以南的地区，是一个传奇的文明开花、结果、并且凋零的地方。所以，安达卢斯一语也意味着那个历史时代。我对它深怀兴趣是自然的；因为它不仅是穆斯林战胜了西方、而且是整个东方唯有一次的战胜西方、尤其是文明战胜西方的一段历史。

　　趁着人生的间歇，凑够长旅的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远渡直布罗陀海峡，抵达安达卢斯旧地，做一次甚至数次的踏查求学，是多么难得而且知感的事！…我几乎跑遍了每一个安达卢斯的历史地点，行踪涉及西班牙、摩洛哥、葡萄牙三国。回忆那六个月里那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新知的日子，那一天天常如小小传奇。奔波着，求证着，我为自己未老的热情感到高兴，更为安达卢斯的蕴含感到震撼。

　　这样到了旅途之末，一丝把握的感觉临近了。我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回味，有了拿起笔来，深浅描述的愿望。

　　新帝国主义正举着昔日十字军和殖民主义的黑旗，实行对东方控制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迫的进军。古代并没有结束。安达卢斯，它的辉煌与黯灭、它的建树与含义、它的失败与教训，正是在今天，才更需要传达给朋友。

　　这本小书被襄助着写成了。

　　不知我该不该说：它和流行书市的境外旅游书毫不相干。因为它的举意，首先是对这个霸权主义横行的世界的批判。其次则是对一段于第三世界意义重大的历史的追究、考证、和注释。说它是学术书言之太过，所以我总说这是一本求学笔记。只不过，它是一部情感浸透的笔记；毕竟，安达卢斯意味着穆斯林的伟大胜利，意味着第三世界的文明财富和精神骄傲。

　　如摄影散文集《大陆与情感》和近年的几部散文集一样：书中的地图、绘画、照片、书法，除少数另作注明者之外，均为作者自己拍摄、绘制或涂鸦。

　　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在《福乐智慧》的正文之外，特别写过强调求学的几行诗。我想一定是因为那部大著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他像小学生般地学习。他下了功夫，学到了东西，所以行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着一种学习的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an.jpg">：

　　知识好比海洋，无底无边，

　　小鸟啜饮海水，岂能饮干！

　　去求知吧，那才是所谓人上之人，

　　或者你莫称人类，去和畜牲作伴！

　　——我口出直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野而辛辣，

　　——智者啊，请欣赏我的直言。

　　我喜爱他的这种心境，超过研读他的大部头。是的，这部小书不过是一本学习笔记。有时自己被启发了，有时发现了于自己新鲜的东西，文字就会兴奋，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an.jpg">和失度就会溢于言表——这些还需要先做致歉。

　　张承志

　　2004年11月11<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斋月中，

　　时代的最后伟人阿拉法特逝世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