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爱情问题

　　1。

　　有人说，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贝多芬的乐曲在奏响在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如果真有外星人的话，他们会把这声音认作地球的标志（就像土星有一道美丽的环），据此来辨认我们居于其上的这颗星星。这是个浪漫的想象。何妨再浪漫些呢？若真有外星人，外星人爷爷必定会告诉外星人孙子，这声音不过是近二百年来才出现的，而比这声音古老得多的声音是“爱情”爱情，几千年来人类以各种发音说着、唱着、赞美着和向往着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片刻不息。因此，外星人爷爷必定会纠正外星人孙子：爱情——这声音，才是银河系中那颗美丽星星的标志呢。

　　2。

　　但，爱情是什么？爱情，都是什么呢？

　　大约不会有人反对：美满的爱情必要包含美妙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注：本文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意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快乐），而美满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当然要以爱情为前提。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叫作“友爱”的情感，以及一种叫作“嫖娼”和一种叫作“施暴”的行为。因而大约也就不会有人反对；爱情不等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也不能代替爱情。如同红灯区里的男人或女人都不能代替爱人。

　　这差不多能算一种常识。

　　问题是：那个不等同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爱情是什么？那个性所不能代替的爱情，是什么？包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并且大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那个爱情，到底是怎么一种事？

　　3。

　　也许爱情，就是友爱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

　　就算这机械的加法并不可笑，但是，为什么你的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朋友不止十个，而爱人却只有一个（或同时只有一个）呢？因为只有一个对你产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是吗？

　　也许有人是。可我不是。我不是而且我相信，像我这样不止从一个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那儿感受到吸引的人很多，像我这样不止被一个美丽女人惊呆了眼睛和惊动了心的男人很多，像我这样公开或暗自赞美过两个以上美妙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人肯定占着人类的多数。

　　证明其实简单：你还没有看见你的爱人之时你早已看见了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美妙，你被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惊扰和吸引之后你才开始去寻找爱人。你在寻找一个事先并不确定的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作你的爱人，这说明你在选择。你在选择，这说明对你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力的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并不只有一个。那么，选择的根据是什么？

　　若仅仅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便没有什么爱情发生，因而那是动物界司空见惯的事件与本文无关。你的根据当然是爱情。

　　但是爱情是什么眼下还不知道。

　　现在只知道了一件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从来不是一对一的，从来是多向的，否则物种便要在无竞争中衰亡。

　　4。

　　我读过一篇小说，写一对恋人（或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出门去，走在街上、走进商店、坐上公共汽车和坐进餐厅里，女人发现男人的目光常常投向另外的女人（一些漂亮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感的女人），于是她从扫兴到愤怒终至离开了那男人。这篇小说明显是嘲讽那个男人，相信他不懂得爱情和不忠于爱情。

　　但该小说作者的这一判断只有一半的可能是对的，只有一半的可能是，那个男人尚未走出一般动物的行列。另外一半的可能是那个女人不懂爱情。首先她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与爱的分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是多指向的，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多指向未必不可以与爱的专一共存。其次她把自己仅仅放在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位置上，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她与另外那些女人才是可比的。第三，那男人没有因为众多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而离开她，她可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她显然没想过，因为倒是她仅仅为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妒忌而离开了她的恋人或丈夫。

　　恋人们或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们，应该承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的多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应该互相允许（公开或暗自）赞赏其他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之魅力。但是！但是恋人们或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们，可以承认和允许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么？不，当然不，至少我不，至少当今绝对多数的人都——不！这，是为什么？这是一个最严重也最有价值的问题。

　　5。

　　毫无疑问，是因为爱情，因为必须维护爱情的神圣与纯洁，因为专—的爱情才受到赞扬。但是，这就有点奇怪，这就必然引出两个不能含混过去的问题：一是，爱情既然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为什么要专一？为什么只能对一个人？为什么必须如此吝啬？为什么这吝啬或自私倒要受到赞扬，和被誉为神圣与纯洁？

　　二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既然是多向的，为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不应该也是多向的？

　　为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要受到限制，而且是以爱情（神圣与纯洁）的名义来限制？为什么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态度，竟是对爱情忠贞与否的（一个很重要的）证明？为什么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可与爱情共存，而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便被视为对爱情的不忠？

　　6。

　　先说第二个问题。

　　这不忠的观念，可能是源于早先的把爱情与婚姻、家庭混为一谈，源于婚姻、家庭所关涉的财产继承。所以这不忠，曾经主要是一个经济问题，现在则不过是旧观念的遗留问题。这不无道理。但，这么简单么？那么在今天，爱情已不等同于婚姻、家庭，已常常与经济无涉，这不忠的观念是否就没有了基础就很快可以消逝了呢？或者这不忠的观念，仅仅是出于动物式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争夺，在宽厚豁达和更为进步的人那儿已不存在？

　　我知道一位现代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她说只要她的丈夫是爱她的，她丈夫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对象完全可以不限于她，她说她能理解，她说她自己并不喜欢这样但是她能理解她的丈夫，她说：“只要他爱我，只要他仍然是爱我的，只要他对别人不是爱，他只爱我。”可是，当那男人真的有了另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对象而且这样的事情慢慢多起来时，这位现代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还是陷入了痛苦。

　　不，她并不推翻原来的诺言，她的痛苦不是因为旧观念的遗留，更不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忌妒，而是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可我怎么能知道，他还是爱我的？”她说，虽然他对她一如既往，但是她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爱她的。她不知道在他眼里和心中，她与另外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是与另外那些女人一样，也仅仅是他的一个性对象？她问：“什么能证明爱情？”一如既往的关心、体贴、爱护、帮助…这些就是爱情的证明么？可这是母爱、父爱、友爱、兄弟姐妹之爱也可以做到的呀？但是爱情，需要证明，需要在诸多种爱的情感中独树一帜表明那不是别的那正是爱情！

　　什么，能证明爱情？

　　7。

　　曾有某出版社的编辑，约我就爱情之题写一句话。我想了很久，写了：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这句话很可能引出误解，以为就像一首旧民谣中所表达的愿望，爱情只是为了排遣寂寞。（那首旧民谣这样说：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就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不，孤独并不是寂寞。无所事事你会感到寂寞，那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理万机如何呢？你不再寂寞了但你仍可能孤独。孤独也不是孤单。门可罗雀你会感到孤单，那么门庭若市怎样呢？你不再孤单了但你依然可能感到孤独。孤独更不是空虚和百无聊赖。孤独的心必是充盈的心，充盈得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溢出来要冲涌出去，便渴望有人呼应他、收留他、理解他。孤独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生理问题，孤独是心灵问题，是心灵间的隔膜与歧视甚或心灵间的战争与戕害所致。那么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孤独的途径就显然不能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理万机或门庭若市之类，必须是心灵间戕害的停止、战争的结束、屏障的拆除，是心灵间和平的到来。心灵间的呼唤与呼应、投奔与收留、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与理解，那便是心灵解放的号音，是和平的盛典是爱的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那才是孤独的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是心灵享有自由的时刻。

　　但是这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让我们记起人类社会是怎样开始的吧。那是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果于是知道了善恶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开始的，是从他们各自用树叶遮挡起生殖器官以示他们懂得了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之时开始的。善恶观（对与错、好与坏、伟大与平庸与渺小等等），意味着价值和价值差别的出现。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感（荣与辱，扬与贬，歌颂与指责与唾骂等等），则宣告了心灵间战争的酿成，这便是人类社会的独有标记，这便是原罪吧，从那时起，每个人的心灵都要走进千万种价值的审视、评判、褒贬、乃至误解中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林弹雨一般），每个人便都不得不遮挡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和灵魂的羞处，于是走进隔膜与防范，走进了孤独。但从那时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个渴望：走出孤独，回归乐园。

　　那乐园就是，爱情。

　　8。

　　寻找爱情，所以不仅仅是寻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对象，而根本是寻找乐园，寻找心灵的自由之地。这样看来，爱情是可以证明的了。自由可以证明爱情。自由或不自由，将证明那是爱情或者不是爱情。

　　自由的降临要有一种语言来宣告。文字已经不够，声音已经不够，自由的语言是自由本身。解铃还需系铃人。孤独是从遮掩开始的，自由就要从放弃遮掩开始。孤独是从防御开始的，自由就要从拆除防御开始。孤独是从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开始的、自由就要从废除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开始。孤独是从衣服开始，从规矩开始，从小心谨慎开始，从距离和秘密开始，那么自由就要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去衣服开始，从破坏规矩开始，从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不羁开始，从消灭距离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秘密开始…（我想，相视如仇一定是爱的结束，相敬如宾呢，则可能还不曾有爱。）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是一种语言。在爱人们那儿，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已不仅仅是生理行为的揭幕，更是心灵自由的象征；炽烈地贴近已不单单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的摧动，更是心灵的相互渴望；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合已不只是繁殖的手段，而是爱的仪式。爱的仪式不能是自娱，而必得是心灵间的呼唤与应答。爱的仪式，并不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爱的仪式是百年孤独中的一炬自由之火。在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心灵战争的人间，唯这儿享有自由与和平。这儿施行与外界不同甚或相反的规则，这儿赞美赤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这儿尊敬神魂颠倒，这儿崇尚礼崩乐坏，这儿信奉敞开心扉。这就是爱的仪式。爱的表达。

　　爱的宣告。爱的倾诉。爱之祈祷或爱之祭祀。

　　9。

　　君王与嫔妃、嫖客与娼<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3.jpg">、爱人与爱人，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之方式的相同点想必很多，那是由于身体的限制。但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之方式的不同点肯定更多，因为，就便是相同的行动也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溢着不同的表达，那是源自心灵的创造。

　　譬如哭，是忧伤还是矫情，一望可知。譬如笑，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欣还是敷衍，一望可知。譬如西门庆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其境界的大不同一读可知。这很像是人们用着相同的文字，而说着不同的话语。相同的文字大家都认得，不同的话语甚至不能翻译。

　　顺便想到：什么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呢？在不赞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的人看来，并没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身，只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心计。只要是爱的表达（譬如查泰莱夫人与其情人），一切礼崩乐坏的作为都是真理，并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可言。而若有爱之外的指向（譬如西门庆），再规范再八股的行动也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氓。

　　10。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是爱的仪式，爱情有多么珍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就要多么珍重。好比，总不能在婚礼上奏哀乐吧，总不能为了收取祭品就屡屡为亲娘老子行葬礼吧。仪式，大约有着图腾的意味，是要虔敬的。改变一种仪式，意味着改变一种信念，毁坏一种仪式就是放弃一种相应的信念。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可以是爱的仪式，当然也可以是不爱的告白。

　　这就是为什么，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态度，是对爱情忠贞与否的一个重要证明。

　　这就是为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要受到限制，而且是以爱情的名义。

　　爱情，不是自然事件，不是荒野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媾的季节。爱情是社会事件，在亚当夏娃走出伊甸园之后发生，爱情是在相互隔膜的人群里爆发的一种理想，并非一种生理的分泌。所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不能代替爱情。所以爱情包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又大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

　　11。

　　再说第一个问题：爱情既然是美好的感情，为什么要专一为什么不该多向呢？为什么不该在三个以至一万个人之间实现这种感情呢？好东西难道不应该扩大倒应该缩小到只是一对一？多向的爱情，正可与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相和谐，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何以不能仍然是爱的仪式呢？那岂不是在更大的范围里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孤独么？岂不是在更大的范围里敞开心扉，实现心灵的自由与和平么？这难道不是更美好的局面？

　　不能说这不是一个美好的理想。这差不多与世界大同类似，而且不单是在物质享有上的大同。在我想来，这更具有理想的意味。至少，以抽象的逻辑而论，没有谁能说出这样的局面有什么不美和不好。若有不美和不好，则必是就具体的不能而言。问题就在这儿，不是不该，而是不能。不是理想的不该，不是逻辑的不通，也不是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而是现实的不能。

　　为什么不能？

　　非常奇妙：不能的原因，恰恰就是爱情的原因。简而言之：孤独创造了爱情，这孤独的背景，恰恰又是多向爱情之不能的原因。倘万众相爱可如情侣，孤独的背景就要消失，于是爱情的原因也将不在。

　　孤独的背景即是我们生存的背景；这与悲观和乐观无涉，这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的事实，所以爱情应当珍重，爱情神圣。

　　倘有三人之恋，我看应当赞美，应当感动，应当颂扬。这与所谓第三者绝无相同，与群婚、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纳妾、封妃更是天壤之别。唯其可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微乎其微。更别说四。

　　12。

　　我知道有一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解放人士，他公开宣称他爱着很多女人，不是友爱而是包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且大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爱情，他的宣称不是清谈，他宣称并且实践。这实践很可能值得钦佩。但不幸，此公还有一个信条：诚实。

　　（这原不需特别指出，爱情嘛，没有诚实还算什么？）于是苦恼就来了，他发现他走进了一个二律背反的处境：要保住众多爱情就保不住诚实，要保住诚实就保不住众多爱情。因为在他众多地诚实了之后，众多的爱人都冲他嚷：要么你别爱我，要么你只爱我一个！于是他好辛苦：对A

　　瞒着B，对B瞒着C，对C瞒着AB，对B

　　瞒着AC…于是他好荒唐：本意是寻找自由与和平，结果却得到了束缚和战争，本意要诚实结果却欺瞒，本意要爱结果他好孤独。他说他好孤独，我想他已开始成人。他或者是从动物进化成人了，或者是从神仙下凡成人了，总之他看见了人的处境。这处境是：心与心的自由难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的自由易取。这可能是因为，心与心的差别远远大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的差别，生理的人只分男女，心灵的人千差万别。这处境中自由的出路在哪儿？我想无非两路：放弃爱情，在欺瞒中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多向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麻醉掉孤独中的心灵，和，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ai.jpg">情的信徒，知道他非常有限，因而祈祷因而虔敬，不恶其少恶其不存，唯其存在，心灵才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希望。

　　13。

　　不过真正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解放人士，可能并不轻视爱，倒是轻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他们并不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与爱联系在一起，不认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有爱之仪式的意义，为什么吃不是爱的告白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也不必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就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如同吃就是吃，都只是生理的需要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爱情嘛，是另一回事。这不失为一个聪明的主张。你可以有神圣的专注的爱情，同时也可以有随意的广泛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既然爱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互不相等，何妨更明朗些，把二者彻底分割开来对待呢？真的，这不见得不是一个好主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不再有自身之外的意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就可以从爱情中解放出来，像吃饭一样随处可吃，不再引起其它纠葛了。但是，爱，还包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么？当然包含，爱人，为什么不能也在一块吃顿饭呢？

　　爱情的重要是敞开心扉不是吗，何须以敞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作其宣布？敞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不过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一项难免的程序，在哪儿吃饭不得先有个碗呢？所以我看，这主张不是轻视了爱，而是轻视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倘其能够美满就真是人类的一次伟大转折。

　　但是这样，恐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又要失去光彩，被轻视的东西必会变得乏味，唾手可得的东西只能使人舒适不能令人激动，这道理相当简单，就像绝对的自由必会葬送自由的魅力。据说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解放广泛开展的地方，同时广泛地出现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冷漠，我信这是真的，这是必然。没有了心灵的相互渴望，再加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沉默（没有另外的表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肯定就像按时的服药了。假定这不重要，但是爱呢？爱情失去了什么没有？

　　爱情失去了一种最恰当的语言。这语言随处滥用，在爱的时候可还能表达什么呢？还怎么能表达这不同于吃饭和服药的爱情呢？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了。爱情，必要有一种语言来表达，心灵靠它来认同，自由靠它来拓展，和平靠它来实现，没有它怎么行？而且它，必得是不同寻常的、为爱情所专用的。这样的语言总是要有的，不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就得是其它。不管具体是什么，也一样要受到限制，不可滥用，滥用的结果不是自由而是葬送自由。

　　既然这样，作为爱的语言或者仪式，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优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因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行为的方式，天生酷似爱。其呼唤和应答，其渴求和允许，其拆除防御和解除武装，其放弃装饰和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真实，其互相敞开与贴近，其相互依靠与收留，其随心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及轻蔑规矩，其携力创造并共同享有，其极乐中忘记你我霎那间仿佛没有了差别，其一同赴死的感觉但又一起从死中回来，曾经分离但现在我们团聚，我们还要分离但我们还会重逢…这些形式都与爱同构。说到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之中原就埋着爱的种子，上帝把人分开成两半，原是为了让他们体会孤独并崇尚爱情吧，上帝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和爱联系起来，那是为了，给爱一种语言或一个仪式，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一个引导或一种理想。上帝让繁衍在这样的过程里面发生，不仅是为了让一个物种能够延续，更是为了让宇宙间保存住一个美丽的理想和美丽的行动。

　　14。

　　可为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常常被认为是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i.jpg">的呢？我想了好久好久，现在才有点明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忌是自由的背景，如同分离是团聚的前提。

　　这是一个永恒的悖论。

　　这是一切“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否则是“无”

　　我们无法谈论“无”我们以“有”来谈论“无”

　　我们无法谈论“死”我们以“生”来谈论“死”

　　我们无法谈论“爱情”我们以“孤独”来谈论“爱情”

　　一个永恒的悖论，就是一个永恒的距离，一个永恒孤独的现实。

　　永恒的距离，才能引导永恒的追寻。永恒孤独的现实，才能承载永恒爱情的理想。所以在爱的路途上，永恒的不是孤独也不是团聚，而是祈祷。

　　祈祷。

　　一切谈论都不免可笑，包括企图写一篇以“爱情问题”为题的文章。某一个企图写这样一篇文章的人，必会在其文章的结尾处发现：问题永远比答案多。除非他承认：爱情的问题即是爱情的答案。

　　一九九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