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命

33。死亡扇动翅膀

　　阻截担架队的的确是一小股敌人，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判断得很准确；他跟喜子一起拟定的守住白天，到了晚上利用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向黄河方向突围的计划，也大体上是可行的。但是，他没有估计到局势可能发生的变化。

　　事实上，这小股敌人只是一个庞大敌群的先导，午夜时分，大批敌人便沿着距黄河二三里地的公路向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过来了。这批敌人的下一个目标是攻占罗家川渡口，切断红军这条最有效的通道，以便把最后一批红军阻断在黄河东岸山西省境内。

　　拦截担架队的敌人向上司夸大了担架队的战斗力，敌人又增授了一个连的兵力，将那个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严严实实包围了起来。拂晓时分，敌人已经做好全部歼灭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内的“红军”的准备。

　　这样，摆在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面前的局势就非常险恶了：突围出去的那部分担架队员即使把他们被围的消息带给从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镇撤出的红军，红军也无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调兵力来援救他们，同时，这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地势低凹，可守而不可攻，同这样多的敌兵相持，结果将是显而易见的。

　　黎明时分的第一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声响起，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就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听出敌人的兵力加强了：在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子弹的飞舞中，他听出了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子弹的呼啸声，而昨天敌人是没有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的。他没有把这种情况告诉喜子，他还要仔细、认真地思虑一下。看来必须以死相拼了。只要坚持到夜晚，要突围出去，跳进黄河，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怎样避免出现新的伤亡？

　　必须保护好这些后生们，不能让他们再有任何牺牲了。双柱的死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在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已经对马家崾岘人犯下了罪责。掩护担架队突围的时候，他不应当允许绍平、双柱他们留在身边，应当严厉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迫他们离开，哪怕用武器来威胁。

　　现在，双柱已经牺牲了，紧紧追随在他身边的还有喜子、绍平、友娃和狗剩，他必须全力保护他们。

　　此刻，绍平还趴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打击着敌人，他身边放了三支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把一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管打红了就再换一支。友娃和狗剩也打得非常顽强。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和喜子当然能够理解绍平的心情。他们亲眼看到了他和双柱间逐渐建立的那种感情是多么真挚，多么赤诚。他的悲痛是难以忍耐的，而这种对于敌人的无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杀，倒是一种最好的排解。就是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和喜子自己，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呢？

　　他们站在双柱的遗体旁边，默默地看着绍平。

　　“我去把他们换下来，”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对喜子说“你们把干粮收集一下，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o.jpg">肚子。还有，你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空儿打个盹儿。喜子，情况可能不太好，外面敌人很多，咱们必须立足于死守，必须坚持到晚上。要稳定大家的情绪，对面就是马家崾岘，亲人都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当狗熊！”

　　喜子庄重地点点头。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说的一切，他都明白。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拖一箱弹药，爬到绍平身边。他命令他们下去。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注意到：绍平完全改换了一副模样，昨天看上去还带着娃娃气的脸，此刻变得严峻了，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了。那双被仇恨的怒火烧红了的眼睛，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出一种坚毅而无所畏惧的光来。

　　“下去吧！”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下去吧！”

　　绍平执行了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的命令。友娃和狗剩却执拗地留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凶狠地呵斥了他们一顿。现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只剩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一人了。

　　从这里往外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蒙的朝雾像云一样笼罩着山岗、峡谷和黄河河道，大地的曲线显得比平时柔和了，看上去就像虚无缥缈的仙境。马家崾岘暂时隐没到云雾后面去了。敌人在左面和对面的山坡上扔下七八具尸体，退缩到小山包上的隐蔽物后面去了。在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的有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程之外，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看到一群敌人正在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地安装着什么。他心里一震：敌人竟然带来了火炮！他回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的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还没退尽，他看不清喜子和绍平他们在哪里。他算计了一下他们藏身的位置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的角度，大声向喜子呼叫：“全部躲到最里面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来！”

　　喜子在里面回应了他——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使喜子的声音变形了，听起来好像是有很多人在错落有致地应答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的命令。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知道没有那样多的人，他没有那样多的人了。现在，他必须把自己当很多人来使用。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开始做反击敌人的准备，把隐蔽的位置稍稍向左移了移，这样，他就贴近左侧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壁了。他尽可能用岩石为自己搭建了一个便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又能够躲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弹的掩体，在身边放了一箱手榴弹、一箱子弹和四五支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全部放到了随时能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的位置，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管从石头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隙间伸出去。这一切都是他用一只手和另外半截胳膊来完成的。

　　敌人的第一发炮弹没有打准，落在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上面的丛林里，发出震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聋的爆炸声，随后，飞起的石块、泥土、树枝和树叶就纷纷落在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前面那块不大的空场上。让人惊异的是，一只被炸死的松鼠也沉甸甸地落在了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眼前。他看着那只血糊糊的松鼠，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明确的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第二发炮弹应声而至。这发炮弹打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石壁上，爆炸声极为响亮，像在头顶上炸响的一般。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的耳朵被震得麻痹了，除了炮弹清脆的爆炸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这意味着如果他不进行观察，就无法了解敌人的举动。他从散落的碎石块中把脑袋和肩膀挣出来，趴伏到掩体后面，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隙间往外看。

　　也许敌人认为两发炮弹把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的人消灭了，也许敌人的弹药有限，总之，敌人不再进行炮击，竟然躬着身子从正面和侧面两个方向向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包抄过来。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在心里恶毒地咒骂一句，等待着敌人走得更近一些。

　　当敌人行进到离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三四十米，并且初步断定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已经没有战斗人员了的时候，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才扣响扳机。走在最前面的敌人应声倒地，后面的敌人稍稍惊诧了一下，马上趴伏到地上，往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

　　喜子担心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一个人顶不住那么多敌人，正要扑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友娃和狗剩已经匍匐过去了。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所有敌人都涌上来了，看样子这些敌人决心在这一轮进攻中把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的“红军”彻底征服。

　　敌人已经进入到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之内，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扔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抬起身拼命向外甩手榴弹，嘴角上叼着很多弹弦，加上友娃和狗剩的火力压制，敌人不得不成片地卧倒在山坡上，但是，他们还在集中火力向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在这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林弹雨之中，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竟然没有受伤，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手榴弹爆炸的烟幕越来越浓，山坡上几处都起了火，冒着青烟。敌人知道他们趴在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前面的开阔地带上不会有好果子吃，便知趣地一边打一边撤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ui.jpg">缩到小山包后面去了。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发现身边又多了两个后生，竖起两道剑眉，冲着友娃和狗剩发起火来：“混蛋！我不是说没有我的命令…”

　　正在这时，他听到炮弹呼啸而来的尖厉声响，话没说完，便不顾一切扑到了友娃和狗剩身上。

　　炮弹几乎就在他们身边爆炸了。

　　喜子和绍平觉得不对劲儿，赶忙匍匐过来。

　　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友娃和狗剩都牺牲了。尸体很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能够辨认出来的仅有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的上半截身子，就是这半截身子也已经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他的容颜。友娃和狗剩干脆像气体一样蒸发了，四周散落着的尸块和衣服碎片，才让人联想到两个活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跳的生命。

　　现在，世界静止下来了——奇怪的是敌人也不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不再呐喊，好像所有人都认为这时候应当肃静。被崩塌了的岩壁不时有琐碎的岩块掉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响声，除此之外，一切都冻结了。

　　喜子和绍平把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友娃和狗剩的尸体尽可能收捡到一起，放在双柱的尸体旁边，然后坐下来等待着敌人再次进攻。

　　对于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等人的死，喜子和绍平始终没说一句话，而且，他们谁也没哭。战争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野的，不管是谁，只要真正身历其境，感情就不能不进入到一种迟钝的状态中去，理智也会减缩为一个单纯的目标：复仇，尽可能多地杀死敌人。

　　他们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弹药。敌人刚一发动新一轮进攻，他们就扑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来了。敌人遇到的是比上一次更为猛烈，更为凶狠的打击。

　　就这样，他们与敌人巧妙地周旋着：炮击的时候躲到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敌人进攻时再用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和手榴弹反击，一直坚持到了中午。

　　太阳明晃晃地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着大地，从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往外看，整个世界都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色彩。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比。一只鹰鹞在自由地翱翔，一会儿像箭一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向高空，一会儿在上升气流的托负下缓慢地滑行，一会儿又急速向黄河峡谷俯冲下去。从这里看不到黄河河面，但是，黄河峡谷涌腾起来的雾霭却说明着它的存在。它就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的老人，蹲在一个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并不安宁的世界。

　　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马家崾岘村显现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它显得有些发红，就像是一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城堡，但是它历历在目，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分辨清楚哪里是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街巷，甚至能够看到聚在村畔上指指点点的人群。

　　在战斗的空隙间，喜子和绍平久久地望着那里，谁也没说什么。他们心里都知道那里有自己的亲人，他们也知道那里的亲人在期望自己怎样做。

　　这时候，要突围出去的念头，已经从他们心里消失了。他们不能回去。死了这么多可亲可爱的同伴，他们没有脸面回去。他们能够做到的，只是消灭敌人！

　　这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权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马家崾岘的儿孙！

　　喜子是被一颗子弹打中脑袋死去的。

　　当时绍平正全力打击着敌人，没有注意到他。敌人又一次退却，新的一轮炮击又将开始的时候，他招呼喜子向后退，才发现喜子歪倒在弹药箱旁边了。

　　他把喜子抱进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查看他的伤口。

　　起初他还以为伤得不重，因为喜子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血迹。当他发现他脑袋上的弹伤，看到从那里涌出的一小股鲜血时，绍平脑袋里“轰”的一下，仿佛爆响了一颗巨大的炮弹，黑色的烟云在眼前一层层地绞结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2.jpg">动着。

　　他撕下衣服前襟，细心擦拭了喜子的伤口，整理了他的遗容。喜子和生前一样，老练，沉着，好像在深思<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虑似的。失血的脸显得那样苍白，他的左肩被鲜血染成了褐色。他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像生前那样闭着，还是那样轮廓分明，右手食指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手榴弹弹弦，手指被勒成了青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

　　绍平跪下来，慢慢把那些手榴弹弹弦从他的手指上解下来，然后，把他同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双柱他们放在一起。他站得稍微远一些，静静地看着他们。

　　消失了，他们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仿佛只有现在，他才接受了这个无情的事实。正是这些人，使他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清了生活，也正是这些人，把他从那可怕的孤寂中拉出来，拉到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友情与欢乐的现实中来了，他感激他们。他暗暗想过要为他们做好事，要补偿他们的恩情，而现在…他们悄没声息地躺在那里，不会再站起来了，永远不会了。

　　他默念着他们的名字，跪了下来。他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面，趴在地上，给他的同伴们磕了头。

　　他把自己的帽子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毅然站了起来。

　　敌人仍然在炮击。他把所有的弹药都集中在一起——够他用的，他不必为此而着急。有什么够用不够用的呢？打吧，向敌人打出每一发子弹，直到最后。他从一个弹药箱里挑出一颗崭新的手榴弹，别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上——他把这个留给自己。

　　他对于死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惧，他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在那么多同伴的遗体面前，他想不起妈妈，更想不起文香。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目标存在着：杀死那些夺去他的同伴生命的人！

　　炮击过后，他马上进入到战斗位置上去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已经坍塌了。嶙峋的石块七扭八歪地堆在一起，反倒增强了这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的隐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他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把几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分别支架在石块上。他没有把弹药全部拿到这里来，他知道敌人还要进行炮击。他等待着敌人的再次进攻。

　　不知道为什么，敌人又安静下来了。他探出头观察敌人动静的时候，目光首先落在山坡上敌人的尸体上。这多少缓解了一下他复仇的心理——敌人在那里至少撂下了二三十具尸体…我们——他现在把自己也算在那些死去的同伴之中了——死得值得！他还看到敌人在树林间晃动着。敌人是在吃晚饭么？

　　34。绮丽之舞

　　太阳向西偏转了，黄河向这边展现了它那巨大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身。在黄河的那一边，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村落…马家崾岘！他又真切地看到了马家崾岘了。奇怪的是，他的心仿佛被沉重地撞击了一下。村畔上那么多人，妈妈在哪里？文香在哪里？汉祥叔在哪里？他们知道是我们在这里吗？他们知道我们将全部在这里死去吗？

　　多么宁静啊，宁静得使他感到有些害怕。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映入眼帘的东西搅得失去心理上的平衡。他不愿意这样。他就像躲避什么东西一样，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偎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很凉，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糙的砂粒中，微小的石英晶体像星一样闪烁。真累啊！他觉得疲乏又像昨天夜里那样开始向他袭来。他挣了一下身子，试图反抗一下它，可是，他没有力量了…身上的几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

　　忽然，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呼唤他。没错，是有人在叫他，一个女子的声音。绍平试图站起来，他的腿僵硬而麻木，肩膀也火辣辣地疼。他咬咬牙，终于站起来了。是她，是文香。她闪身在一棵树后面向他招手。他向她走过去。

　　这是在马家崾岘。他们不是一搭里走出村子的，他先往东走了一点儿，然后沿着双柱家的窑畔上去，又往西走，走到村西的桑树林的时候，文香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相距四五步的样子，互相紧紧地盯着对方。

　　忽然，文香一下子扑上来，像猫儿一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在他身上。绍平有些害怕，想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她。可是，他无法抗拒内心对于她的渴望，尤其是在今天，在今天这个夜晚。他们在桑树林里找了一个土坎，偎依着坐了下来。

　　没有月亮，天和地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显现出淡青色的条带，条带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把黑黝黝的世界圈在一起，上面笼罩着幽蓝色的天空。鹰鹞已经飞得疲倦了，栖息在黄河峡谷峭壁上的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似乎正在回味过去了的生活。一只不知名的小兽匆匆跑过去，消失在远处的田埂后边。周围一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蒙，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黄河的涛声，雄浑而壮阔。

　　绍平把文香的手握在掌心，抚摸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着；她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长长的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下边有一片浓黑的阴影。

　　“你累了。”文香肯定地说。

　　他用滚烫的面颊寻找她，她把脸儿凑过来了。

　　“不，不累。”

　　“你们回来，我看见了…你们那么快地跑哟！”

　　“回家了嘛…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

　　“在河那边的时候，抬担架的时候，打仗的时候…也想我么？”

　　“也想。”

　　“噢！”她幸福地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一声，然后，她亲了他。她碰了他的腿，他痉挛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动了一下。她感觉到了。

　　“疼么？”

　　“疼…不，不疼。”

　　文香悄悄地笑了。她让他把腿伸直，她轻轻地给他捶，他有一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2.jpg">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传达到心里。他想笑。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天的繁星，正在彼此说着什么，那么亲密，那么高兴。都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那么，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你呢？

　　“唱个歌儿好吗？”

　　“哦？”“唱个歌儿好吗？”

　　“人家听见呢？”

　　“悄悄地唱。”

　　“好吧！”

　　她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那我唱啦？”

　　“唱吧，我听着哩。”

　　大门上拴拴风摆动，

　　问一声妹妹你得了什么病？

　　骂一声哥哥你没良心，

　　想你活活想成个病。

　　半碗碗黑豆半碗碗米，

　　顿顿吃饭就想起个你。

　　想你想你真想你，

　　泪蛋蛋掉在饭碗里…

　　“你笑我哩！”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你也唱嘛！你不唱我也不唱了。唱嘛！唱嘛！”

　　他唱——

　　你在崖畔我在沟，

　　拉不上话儿招一招手。

　　你在坡洼我在院，

　　亲不上口来笑一面。

　　她唱——

　　一出大门朝前瞅，

　　两眼流泪谁知道？

　　数九寒天下了一场雪，

　　因为瞭望哥哥冻坏了妹妹的脚。

　　南面上来一伙人，

　　左看右看没有我那个人。

　　早晨瞭望到后半晌，

　　直独独瞭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婆婆落。

　　羊肚子手巾脖子上围，

　　不是哥哥他是个谁？

　　又要招手又要叫，

　　又要说话又要笑。

　　抱定哥哥亲了个嘴，

　　一个冰疙瘩化成了水…

　　他陶醉在她那甜美的歌声里…正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烈的炮声。文香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她哭了——“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他挣脱开她，拿起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

　　敌人又开始新的一轮炮击了。

　　敌人的炮位移到一个对绍平很不利的位置——在对面小山上一个与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基本平行的地方。这样，炮弹就可以直接打到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面了。

　　绍平蜷缩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塌落下来的两个巨大石块之间。

　　随着每一发炮弹的震响，整个大地都剧烈地跳动起来。空气绷得紧紧的，爆炸声就在那里反反复复地弹跳着，震得他失去了对其他声响的判断力。被炸飞的碎石带着尖厉的唿哨四处飞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空场上那几棵小树已经完全被炮火摧毁了，有的被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拔掉，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有的直立着，却被碎石和弹片打落了所有的枝叶，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上的树皮也被撕裂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了白色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质部分。

　　绍平还来得及让大脑简单地想一下炮火以外的事情。

　　他为刚才的梦幻感到奇怪：过去的十三天，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候，也有倒下来大睡不醒的时候，也有做梦的时候，可是，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真切、直接梦到过她。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味梦中的场面，竟然为每一个细节的真实感到恐怖起来。他怀疑真的有个什么神灵在指引着他。

　　他在硝烟中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面看了一眼，那里的光线显得很明亮，太阳照到的那一小部分岩壁，绿森森的，渗水如同小溪一般在厚厚的苔藓间穿行…喜子、双柱、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他们还躺在那里，悄没声息的。

　　他为刚才的想象感到羞愧。如果真的有什么神灵在指引，那么，它为什么还要让这么好的弟兄死去呢？在这样的时刻，它安排了这样一个梦，不是荒唐么？绍平对于那个他从根本上否认它的存在的神灵深恶痛绝了。于是，他的思维开始小心地避开刚才那个目标，避开马家崾岘，避开村西的那片桑树林，躲避开文香。

　　如果把思维比做一条小船，那么现在，他便驾着它，谨慎地避开河中央绿洲一样的小岛，企图从它旁边划过去。然而，他知道小船并不真的想离开那个绿岛。他驾驶它是相当吃力的，它仿佛有一种强劲的惯性，非要驱向那绿茵茵的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鲜花的小岛，那响着甜美的歌声和天真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2.jpg">的笑声的小岛。

　　他与它搏斗着。

　　他用面向严酷的现实来抵抗它的惯性，把目光从弥漫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的烟雾中穿过去，去寻找那些可憎的敌人。小船终于离开小岛了，小岛化到水天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蒙蒙的幻景之中了…可是，他闻到了，小船周身还带着那个小岛的芳香和甜蜜，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无法躲避它…芳香和甜蜜沁入了他的灵魂，成为他对世界进行感知的一种方式。

　　一发炮弹打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在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爆炸了。被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的穹窿放大了几十倍的声响，长久地在空间滚动着，溅起的泥水、石块飞落在岩壁上，形成一片片丑陋的图案。喜子等人的遗体上，覆盖了一层泥土和沙石，看上去显得更加没有生气了。

　　敌人充分估计到了这发炮弹的杀伤力，趁着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向外涌出的浓烟还没消散，便像狼一样从小山上扑了下来。

　　绍平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等待着。

　　他身边放着所有可以利用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支弹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破碎了，肩胛上有一处炮弹皮划出的伤口，可怕地翻张着，还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血，他全然不知。他那清瘦的面孔上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硝烟，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好像比平常厚了许多，上面挂着一滴滴渗出的血珠儿。他脸上再也没有腼腆的神情了，他的目光显示出一种老练的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就好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趴在习以为常的战场上。

　　他冷静地打击着敌人。

　　现在，他那种强烈的复仇愿望减弱了，对敌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杀变成了一种本能的行动——谁能够在如此剧烈的战斗中息息不忘感情深处那极细微的一切呢？

　　是的，喜子、双柱、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都死了，这是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事实不是以撞击的形式呼唤着他情感上的某种渴望，譬如复仇的渴望。不是。在巨大的悲痛之后，这事实就注入到他的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之中了：他活着，就是要杀死那些杀死他的同伴的人。而这时候，他对于同伴们的死，对于事实本身，却不那样关注了。

　　他凶狠地打击着敌人。

　　敌人听出从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传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声是单调的，他们判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他们十分吃惊从那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弹准确的杀伤力。在距离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六七十米的地方，他们就尝到了手榴弹的滋味儿，以致于他们怀疑：这究竟是炮弹还是手榴弹。最后，他们不得不做出结论：固守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的，一定是一伙身经百战的红军——他们碰上了厉害的角色。

　　在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敌人不得不把活着的人再一次拉到安全的地方。

　　绍平胜利地笑了，笑得很吃力。持续不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和投掷，使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进入到一种麻木状态，甚至连脸上的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也不那么听使唤了。他又把身边的武器整理了一下。弹药不多了，除了七八颗手榴弹之外，只剩下半箱子弹了。他把手榴弹和半箱子弹拉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他面前的石块又有坍塌，他开始着手用石块修饰掩体。

　　35。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太阳又一次向西天倾斜了，大地沐浴在一种明亮的色彩之中，自然景观中的颜色对比出现了巨大的反差，绿的格外绿，蓝的格外蓝，哦，还有那褐色的山岩，山岩下闪烁着碎金般光彩的黄河。

　　黄河。

　　绍平把目光集注到那里。

　　黄河唤起了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回忆…五年，时间也许不那么长久，可是这五年是他长大成人的五年。正是黄河，一直伴随着他。他，只有此时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黄河，与马家崾岘的情感有多么深厚。

　　马家崾岘的村畔上仍然伫立着许多人。他一点儿也不怀疑，那里有妈妈，有文香…神灵…莫非这也是它的指引么？莫非是它在指引，让所有这些可亲可爱的人面对着他的死亡么？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的结局，必定是死亡了。

　　多么残酷！他还没来得及向文香倾诉衷肠，还没来得及…哦，还没来得及让马家崾岘人用公正的目光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让妈妈为有一个好儿子从心里感到骄傲和自豪…就要死去么？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马家崾岘。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强迫思维的小船避开这一切，驶向一个伟大的目标…他观察敌人的动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泪水正哗哗地从脸上淌落下来。

　　就这样死去吗？他才十九岁呀！十九岁，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刚刚睁开眼睛看眼前这个世界，他懂得了应当爱哪些人，恨哪些人…而这以前，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是处于一种混沌状态。

　　他觉得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汉祥叔只喜子这么一个儿子，他老了，谁来照护他？双柱更是马栓叔的掌上明珠，他将怎样忍受失去儿子的痛苦？还有妈妈，她受了一辈子罪，难道最后再让她孤伶伶一个人度过晚年？

　　十九岁，这是一个明确的分界线啊，人生的目的，只有这时候才真正地明确起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从孩童般的幼稚中消失，从而融入到一个较为宽广的人生目标中去。

　　敌人聚集了所有的力量，又向他扑过来了。绍平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他们，双手握紧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

　　“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文香在喊，不，不止文香一个人，还有妈妈，听，她呼唤得多么悲切啊！汉祥叔不是也在这样对他喊吗？不！先不要这样喊吧，不要！他惊醒般从呼唤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敌人离他很近了。他不顾一切地打击着敌人，所有的手榴弹都用完了，包括他别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间留给自己的那一颗。敌人蜷伏在原地不动了。那许多人的呼唤又像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一样在他脑际中翻滚起来。他在不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击中，又一次察看了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外面的地形。

　　他看到，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左下方有一条小路，直通对面的小山，看样子，路是从黄河岸边向北蜿蜒而去的…说不定有机会…他把紧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的手放松了。

　　“必须活下去！”为了他所爱和所恨的人，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他马上就被死亡的恐惧控制住了。

　　他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从石块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隙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回来，慢慢地向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面退去。

　　他把身边的弹药箱留在那里了，箱子里还有一百多发子弹。

　　他拿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退回到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他跪在喜子、双柱、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狗剩、友娃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头。他用手捧起散落在地上的泥土和碎石，试图掩埋好他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外面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声也停息了，但他没有注意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顶的渗水一滴一滴落到水洼里，发出叮咚的响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息了。他伏在他的同伴们身上，无声地哭了。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离别。

　　“放心吧！”他对他们说“我要让马家崾岘人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我要给你们立碑，要告诉所有世上的人，你们…”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感到内心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触及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的边缘：他们赞许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吗？

　　他用劲儿拨动了一下小船，小船巧妙地划开，敌人出现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

　　他蓦然间回首望着他们。

　　“举起手来！”

　　绍平艰难地把双手举过头顶，按照敌人的要求，走出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被两个士兵押解着站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

　　太阳倾斜到离西边地平线很近的地方，天空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红色和蓝色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的颜色，黄河峡谷蒸腾起的灰色雾霭在山谷沟壑和广袤的原野间漫延，正在试图向上延伸，改变天空的颜色。天空中的红色渐渐消失了，蓝色占据了主导。到了那个时候，马家崾岘就会完全被暮色笼罩，世界就会进入到一种睡眠状态。

　　目前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整个天空还被太阳控制着，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白云被觉察不到的风撕扯着，有的消失了，有的和另外的云组成新的云团，缓慢地往东北方向飘行，太阳的金色光芒晕染了它的底部。马家崾岘也被太阳笼罩着，就在它上空很近的地方，因此，看上去那个安静的小山村完全被太阳的光轮包裹了。

　　或许离太阳太近了的缘故，绍平反而看不到那里的房屋、窑舍和人群，尽管他丝毫也不怀疑那里的人仍旧站立着，正在紧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石绍平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站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口，等待着敌人观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的情形。他不愿意再把目光投向那里——他畏惧那些长眠地下的伙伴，畏惧一种意念中的指责，畏惧那个狭小空间弥漫着的一种目前他不敢再直视的东西。

　　然而，在他回答敌人的讯问时，他却不得不回到那里，回到与那些死去的伙伴共同战斗的地方。他一一指认了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康、喜子、双柱以及友娃、狗剩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尸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脸色灰白，就像发疟疾一样打着颤抖。

　　在敌人的押解下，石绍平走出了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延着狭窄的山路往北走。他被命令高举着双手，他试图抵制这个命令，一个凶恶的敌人就给了他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ang.jpg">托子。他就这样高举着双手，出现在黄河东岸。他不敢往西岸看，那里的太阳极为刺目，他的眼睛不敢朝向那个方向。

　　他感觉到脚步极为沉重，像拖曳着千万斤重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