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初宿舍独属于我个人，也许正因为它曾经独属于我，才使我产生搂着幼儿园阿姨喂她零食吃的念头。但好景不长，正当我和林林有了交往可能的时候，这宿舍不再独属于我，行政处给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进来一个名叫罗欣的人，从此这个戴眼镜的孱弱的瘦子成了我的同屋。我得承认罗欣基本是个善解人意、不惹是生非的“舍友”而且他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意。每当我坐在自己桌前翻着闲书喝几口白酒时，他总是拿出他的啤酒很诚恳地说：“喂，喝点儿啤的吧。”我讨厌有人把啤酒说成“啤的”但我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竭力谴责我这种挑剔他人用词的毛病。况且罗欣与我相比真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若是将他剥光了去给画家当模特儿，画家们肯定无法找出他身上的哪块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在哪儿。于是我可怜起罗欣，捎带着也可怜起他那句“喝点儿啤的吧”

　　但罗欣的另一个习惯却使我越发不能容忍，便是他每晚必须一次的洗涮他的那个玩艺儿。为此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下总备着一个稍大于饭盆的搪瓷小盆，盆内总扔着一块乌七麻黑的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巾。我相信这决不是出于卫生的需要，因为离我们不远就有浴室，每晚我们都可以去洗热水澡或冷水澡。罗欣的洗涮在熄灯之后。当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使房间从漆黑一片转向朦朦胧胧，罗欣便蹑手蹑脚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下取他那个小盆，然后是一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ao.jpg">水声。那声音谨慎而忸怩，那声音使我辗转反侧，使我常像遭到猥亵。我想发无名火，想探出谁是罗欣的未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然后赶快把罗欣的事告诉她。我还想出其不意地把罗欣痛打一顿，最好就在他正洗得起劲的时刻。后来打人的念头终于把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得十分快乐，浑身的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一阵阵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zhang.jpg">。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当罗欣又在使用他的小盆时，我一跃而起“啪”地拉开了灯。正蹲在屋角的罗欣吓得跳了起来，双手捂住腿裆。当他想拽过一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巾围住自己时，我几拳就把他打出了门。罗欣的眼镜跌在地上，使他连还击都找不到目标。我一边痛打罗欣，一边不忘将他那小盆踢到走廊。我的举动惊醒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睡的人们，当我被保卫处的人强行拽走时，罗欣已是鼻青脸肿。我一路后悔着没有踢到他的裆里。

　　我打罗欣，实属蛮不讲理，便想闪出一朵道德的火花——自己把责任完全担起来。当保卫处审问我这次事件的原因时，我对罗欣那个毛病只字未提，只说是因为我晚上喝醉了酒。后来保卫处、行政处（可能还有院领导）研究对我的处理，我便写了该写的检查，接受了该接受的处分。我毫无怨言，最后只声明一点：决不搬回宿舍去住。行政处问我不回宿舍回哪儿，我说去看仓库。

　　设计院的这个仓库，是一座远离办公楼区、紧挨院墙的独立建筑，灰砖三层楼。我早就注意到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这里，这使它显得孤立而冷清。原以为这库里存放着单位的一些秘密，其实不然，这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早被替换下来的桌椅、柜橱、旧庆和铺板，像个家具库。倘佯其中，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一座住房紧迫的城市，为什么能够容忍一座好端端的楼房专供存放破旧的桌椅？这些蒙着厚厚灰尘的桌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七八糟地相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叠着腿脚，像是一场恶战刚刚开始，又仿佛它们从前的主人无休止地争论之后留下的遗迹。主人中有的虽已故去，但灵魂还会在夜深人静时飘游而来，寻找他或她坐过的椅子，寻找他或她存放过秘密的带锁的抽屉。或者还要寻找他或她用过的某一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回味发生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的他们那不可言说的事，好比我同肖禾发生在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的那样。你可以永远不理睬这些灵魂的飘游，但你却不要妄图毁灭这飘游本身。越是貌似没用的家什，对人越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力。因此看守还是必要的，派专人看守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楼的烂木头虽说有点煞有介事，却也显出了一种庄重和正规，谁能保证那些家什有一天不会拔腿出来给社会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呢。

　　当我进驻了仓库，才知道或许我是第一个正规看守它的人，也才知道行政处为什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这仓库其实就没人看守过。这意味着我忽然获得了一种无边无际的自由，有的是桌椅供我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也任我挑，可以打着滚儿地睡了这张睡那张。我携着行李来到行政处指定给我的房间，房间在三楼。这里的桌椅相对少一些，使我从门到窗户可以顺畅行走。共有三张单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可供我选择，我毫不犹豫地把行李扔在靠窗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这时我才闻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屋子那种辛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尘土味儿。我用力推开几乎锈住的窗户，正对着这窗户的，是一个用钢窗封起来的明净的后阳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南门市医学院的一座宿舍楼，我的仓库与这幢宿舍楼仅一墙之隔。距离是如此地迫近，以至于我都能闻见对面阳台上做饭时飘来的阵阵米香。米香飘过来，迫使我朝着有米香的地方观测。我看见对面阳台的煤气灶上有一只中型不锈钢锅，有气从锅里冒出来。那么，锅里煮的肯定是大米粥。后来，锅潽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白色汤汁顶起锅盖往外溢，引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从房里（厨房）冲出来掀开锅盖，热气还嘘了她的手，她奓起手来放在嘴边直吹。

　　我目瞪口呆。

　　我所以目瞪口呆，是因为这个女人只披了件浴衣。所谓“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光着身子的。她冲出厨房时，****就被我一览无余。我觉得眼前很亮，像被一个东西猛地那么一照。常有消息说，一种天外来的飞碟就是赫然放着光明一划而过。她放着光明一划而过，但还是给我留下了观察的机会。我猜她不再是情窦未开的姑娘，有三十吧，三十出头吧。但她体态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不光是美。有人很美但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她的脖子、****、肚子、大腿…我看到的一切都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这使你觉得最打动人的女人不是美，实在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男人的目瞪口呆只能是面对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女人。面对肖禾我从不目瞪口呆，还没有女人使我目瞪口呆过。

　　我开始研究她的行为逻辑，发现她那一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漉漉的短发。这显然是正在洗澡，想起阳台上的锅，才迅速从卫生间抓件浴衣就奔了出来。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她不把浴衣穿好呢？显然，她早就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座从无人问津的大仓库，她完全可以对它视而不见。于是她放心了，无拘无束了。人在放心时，在无拘无束时也愿意把自己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给自己。

　　这是5月的一个黄昏，南风把麦子吹黄的季节。麦海在这陈旧仓库的周围汹涌。我感谢我的选择，感谢行政处为我指定的这个房问。我悄悄地关起窗户，又蹬上桌子拧下灯泡，并且把灯绳用力拉断。我愿意在黑暗中生活，愿意让对面——以后我一直这样称呼她——以为她面对的仍然是一座被大自然包围着的老仓库。

　　我在北京念书的第二年暑假，因为无所事事，就受了一则电视广告的怂恿，乘火车去两百公里之外的一道大峡谷旅游。在峡谷入口处，我和当地向导因为价钱发生了争执，这时有个姑娘赶过来说，如果我不介意可以与她合雇一个向导，每人就能少拿一半儿钱。我看了她一眼，立刻表示同意。我已断定在我和她之间注定要发生点什么。她是合我心意的那种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不张狂也不忸怩，身材瘦削，脑后束着马尾辫；脸上的两三粒小黑痦子使她的面孔显得俏皮、动情；眼睛不大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亮，总像在为什么事而激动。

　　我们走进凉森森的峡谷，陡峭的崖壁上正盛开着浓密的海棠花，远看去像飘逸的云。底处尽是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笔一样的羊齿苋和叶片圆圆的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草，逆着珍贵的阳光，它们格外剔透。向导是老实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的当地农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一口当地土话，舌头该打弯时打不过弯来。他笨嘴拙舌地给我们介绍完海棠花和羊齿克，又讲起当地的故事传说，许多故事都和明朝的朱棣（燕王）联系着。有一个故事说，燕王扫北时，这峡谷周围的山村野舍也颇受兵荒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之苦。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他正率兵骑马追赶闻风而逃的山民，发现一个逃命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大小孩，手中牵着一个小小孩。燕王心中奇怪，勒马问那妇女，为什么让小小孩走路，却把大小孩抱起来？妇女说小小孩是自己亲生的，大小孩是丈夫的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所生。燕王听后感慨万端，惊奇这穷山恶水之中竟有如此善良仁义之人，随即告诉妇女不必再出逃。燕王让她回村后在院门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一桃枝，士兵见到桃枝便会绕过她家。妇女回到村里却将此事挨家相告，第二天燕王的队伍一进村，发现家家门口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桃枝，燕王只好命士兵放过整个村子。后人为了纪念这妇女的德行，年年4月都在门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桃枝，久之，又将桃枝换作了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