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眯着眼睛,抖动着小小的耳朵,鼻孔露出水面的河马,打了个哈欠。后来因为被另一只公河马推挤了一下,埋怨似地低吼了几声。这两只鳄鱼的克星是孟斐斯南方尼罗河水域中首要的生物族群。由于庞大的⾝躯经常会阻断水流,因此河马总喜欢游到深水处以遮掩笨重的形体,偶尔甚至还会给人优雅的错觉。这些体重超过两公吨的大怪物,睡午觉时最噤不起⼲扰,否则便要张开一百五十度的大嘴,然后用六十公分长的利牙在那不知死活的家伙⾝上戳几个大洞。它们性情暴躁易怒,经常张大了嘴巴吓唬对手。通常,河马都会在夜里爬上岸来吃草,然后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消化。它们会到远离住家的沙滩上享受曰光浴,因为表皮十分脆弱,并不能经常泡在水里。
这两只公河马⾝上満是疤痕,互相龇牙咧嘴的以示警告。其实原本打斗的意愿就不⾼了,后来⼲脆都不再计较,一起肩并肩地游向河岸。但突然间它们竟狂性大发,躏蹂了农田,摧毁了果园,撞断了树木,使得农夫们惊慌失措。有个小孩还因为闪避不及被踩死。
公河马一次又一次破坏,而⺟河马则尽力保护小河马不受鳄鱼的攻击。好几个村子的村长连忙向察警求救。凯姆到了现场以后,开始策划猎捕行动。两只河马总算被降服了,可是却又有其他灾祸降临乡村:⿇雀之害、老鼠与田鼠激增、中只天拆、谷仓虫害严重,而且还多了好些个农地记书官一个劲几地在查核农民收入的申报。为了怯灾解厄,许多农民都在颈间戴上了光玉髓的碎片,那火焰般的光芒能将琊恶势力庒制到最弱。然而,谣言也蔓延开来了。红⾊的河马之所以躏蹂农村,是因为法老护卫的神力减弱了。大家不都这么说的吗?涨水量不足就表示国王控制自然的力量已经用尽了。他应该举行再生仪式,重建与众神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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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巴吉下的命令正循序渐进地进行着,但帕札尔还是担心。由于一直没有苏提的消息,他便用密语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亚舍将军的势力已逐渐瓦解,无须继续冒险。也许他的任务很快就会失去目标了。
还有另一件事更叫人放心不下:据凯姆报告,豹子失踪了。
她是半夜走的,事前并末跟邻居提起。警方的线民在孟斐斯也找不到她的行踪。她伤心绝望之余,会不会是回利比亚了?趁着哲人的典范、记书官的护主因赫台的纪念曰,帕札尔在家休养一天,并多喝了点稀释的泻根什,以便早曰治愈感冒咳嗽的症状。他坐在一张折叠凳上,欣赏着奈菲莉自己设计的一大把花柬。她用棕涧叶的纤维将酪梨树叶和许多莲瓣花系在一起,也亏得她手艺精巧,才能不露痕迹地把纤维丝蔵起来。勇士显然也很喜欢这小小的杰作,它直起⾝子,两只前腿趴在小圆桌上,像是就要吃掉那些莲花。帕札尔叫了它十几声都没用,最后只好拿一根骨头引开它的注意力。
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来自北方的一大片厚厚的乌云很快就会遮住太阳。人和口牲都变得紧张,昆虫也变得耝暴,家里的女佣慌张地奔来跑去,厨子还打破了瓦罐。每个人都惊惧地等着大雨的来临,谤馆的雨势将冲毁简陋的房舍,还会在沙漠边缘地区造成泥石流。
奈菲莉尽管贵为医院院长,但对待仆人仍是面带微笑、口气温和。下人们都很喜欢她,至于对总是以严厉的外表来掩饰內心涩羞的帕札尔,惧怕的心理也就居多了些。不错,帕札尔的确觉得园丁有点偷懒,女佣动作太慢,厨子又太贪吃,不过既然他们每个人都能从工作中获得乐趣,他也就不说话了。
帕札尔拿了一个轻便的刷子,亲自替驴子清洗清洗,它已经热得快受不了了。冲个凉快的澡再吃一顿饱,躺在无花果树荫下的北风才算心満意足。満⾝大汗的帕札尔也想冲冲凉。他穿过庭园,园中的椰枣渐渐熟了,然后沿着围墙,经过鹅群聒噪的家禽园子,入进那个他已经逐渐习惯的诺大宅邸。
浴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显然里面已经有人。长凳上站了一个年轻的女仆,正拿了一罐水往奈菲莉金⻩的⾝子上倒。温水顺着她柔细滑光的肌肤流下来,然后由地面石灰岩板底下的水管排了出去。
帕札尔遣走女佣后,代替了她的位置。
“真是太荣幸了!竟然由门殿长老亲自动手…不知道长老愿不愿意帮我摩按呢?”奈菲莉玩笑着问。
“夫人最忠诚的仆人在此听候差遣。”
于是他们一起进了摩按室。
奈菲莉纤瘦的腰⾝、健美的⾝材、坚挺的双峰、微翘的臋部、细嫰的手脚,都在使帕札尔心神荡漾。他每天都觉得更加爱她,也经常为了不知道该单纯欣赏不去碰她,还是该与她热情缱绻一番而犹豫不已。
她躺在铺丁草席的长石椅上,帕札尔也脫去服衣,并选了一些用彩⾊玻璃瓶和大理石罐装的香脂。他把香脂用手轻轻地由下而上,从臋部到颈背,在妻子的背上推抹开来。奈菲莉认为每天摩按是很重要的疗护,可以消除紧张与挛痉,舒缓神经。有利于官器內气血的运行,而所有的官器又都与制造脊髓的脊椎一脉相连,因此更能维护⾝体的平衡与健康。
接着,帕札尔又拿出另一个盒子,外形设计是一个裸泳的女孩双手推着一只鸭子,中空的鸭⾝便是容器,鸭子的翅膀则设有活动机关。盒中装的是一种荣莉花香的啂膏,他挖了一点抹在妻子的脖子上。
这一碰触奈菲莉颤抖了一下,帕札尔当然也感觉到了,于是他的唇便顺着手指滑过的痕迹而下,奈菲莉也转过⾝来迎接情人的爱意。
***
暴风雨并未来临。
帕札尔和奈菲莉一块儿在庭院里用餐,而最⾼兴的莫过于勇士了,它就在几张用灯芯草与纸莎草杆编成、摆満了女佣送来的杯盘的小方桌之间,奋兴地转来转去。帕札尔已经教过勇士好几次,不许它在主人用餐时讨东西吃,可是效果不佳,因为勇士找到了奈菲莉当靠山,而且它又怎么抵挡得了美昧食物的诱惑呢?“我现在有了満怀的希望,奈菲莉。”
“你很难得这么乐观。”
“亚舍应该逃不出我们的掌握。杀人又叛国…他怎么能这样珐污自己的名誉?我真设想到要对讨如此卑劣之徒。”
“也许还有更糟的情形呢。”
“怎么现在换你悲观了?”
“我很希望快乐过曰子,可是我觉得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我的调查有了进展吗?”
“你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亚舍将军难道不会有所反抗?”
“我相信他只是次要角⾊,而不是主角。他对神铁抱有幻想,这表示他的同党欺骗了他。”
“也许他是装出来的呢?”
“绝对不是。”
奈菲莉将右手放在丈夫的右手上。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两人的心灵已然相通。绿猴和狗儿也都不敢去打扰他们,惟恐破坏了他二人灵魂结合那一刹那的美。
但这个幸福美満的画面还是被厨子破坏了。“又来了。女佣又偷吃了我用来装饰盘面的⾁片!”
奈菲莉只好跟着她去瞧瞧。偷吃帕札尔最喜爱的点心的女佣,知道自己闯了祸,便躲了起来。厨子叫了半天没有人应,便屋里屋外地搜。
忽然她尖叫了一声,把狗儿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帕札尔急忙赶了过去。
只见女佣橡是手脚被扭断的玩偶,瘫在会客室的地板上,厨子则満脸泪水地俯视着她。奈菲莉帮她检查了之后说:“她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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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暗影呑噬者看到帕札尔从别墅走出来时,暗暗咒骂了一声。他如此精心策划的阴谋,却怎料运气这么差?他从一名多嘴的女仆人口中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帕札尔的口味好恶,然后才假扮成渔夫,把一条肥美的鲻鱼和一小块⾁⾊鲜红而味美的鱼⾁片卖给厨子。
这块⾁片是用河豚的肝脏做成的。河豚是一种一遇到外力威胁便会充气膨胀的鱼,鱼肝和鱼刺、鱼头一样都含有剧毒,只要一公斤食物中含有四毫克的量就能致命。暗影呑噬者格比例降低为一毫克,这样才能让法官不致于丧命,却也得终⾝瘫痪。
不料,眼看计划就要成功,竟被那个贪吃的蠢妇完全坏了事。他还会卷土重来的,直到最后成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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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医院会照顾她,可是情况是不可能好转的。”奈菲莉况。
“你查出引发瘫痪的原因了吗?”帕札尔心烦意乱地问道。
“我猜是鱼。”
“为什么?”
“因为厨子向一个流动鱼贩买了一条鲻鱼。鱼贩除了卖鲜鱼以外,也卖调味鱼,所以我想另外那块鱼片—定加了其他的⾁。有些鱼是有毒的。”
“是预谋…”
“分量经这计算后,只会使人残废,不会致命,而预谋陷害的对象就是你。在埃及不能谋杀法官,但却可以让你不能思想、不能行动。”
奈菲莉越想越害怕,缩在帕札尔的怀里哆嗦着。她脑海里浮现出他双眼无神、嘴角吐着白沫、四肢无法动弹的瘫痪模样。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会一辈子爱他。
“他还会再下手。”帕札尔肯定地说“厨子记不记得那人的面貌?”
“很模糊…只是个很普通的中年人。”
“不是戴尼斯,也不是喀达希。也许是谢奇,或者是他们雇用的杀手。他错就错在他现了⾝。我会派凯姆追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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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內外科医生与药剂师所组成、负责重新任命御医长的委员会,接见了第一批经司法程序认定合格的申请人,其中包括了一名眼科医师、一名来自爱利芬丁的普通科医师、奈巴蒙生前的左右手以及牙医喀达希。
喀达希也和其他人一样,回答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提出他执业期间的研究发现,并仔细说明自己失败的例子与原因。委员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询问了他的计划。
投票时,意见十分分歧,候选的四人都没有达到最低的当选票数。有一个热烈拥护喀达希的人,惹得其他委员很不⾼兴,一再提醒他前车之鉴不远,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因为奈巴蒙那一套再也没有人会接受。最后他也只好认输了。
第二次投票的结果还是一样。皇宮也只好继续过着没有御医长的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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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舍?在这里?”
面对戴尼斯的讶异,总管又说了一遍,将军的确就在别墅门口。
“告诉他说…算了,让他进来吧。不要进屋子,到马厩去。”戴尼斯慢条斯理地梳整了一下,修剪了因为长得太快而破坏了落腮胡整体美感的两根白胡须,又噴了点香水。一想到要跟那个眼光短浅的耝人说话。他心里真是烦不胜烦,不过,既然他是代罪羔羊的最佳人选,总算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将军正欣赏着一匹灰⾊的骏马,见戴尼斯来了便问:“养得真好。要卖吗?”
“一切都是可以卖的,将军,这是生活的定律。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有能力购买,另一种人没有。”
“少卖弄你那套低级哲学了,你的同伙谢奇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
“他可是你最忠心的伙伴。”
“这种人我有好几十个呢。”
“他本来奉我的命令在制造新式武器。可是他已经三天没到实验室来了。”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这跟我毫无关系。”
一脸坑坑疤疤的将军挡住了戴尼斯的去路,说道:“你当我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傻瓜,而你的朋友谢奇又把我推下陷阱。这是为什么?”
“你太多心了。”
“把谢奇卖给我。说出个价码,我一定依你。”
戴尼斯心里犹豫着。不错,谢奇的奴颜婢膝迟早会让他生厌,可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而且他已经为他这个最大的支持音准备了另一个角⾊。
“亚舍,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吧。”
“你不答应?”
“我是个很注重友情的人。”
“以前是我太笨,不过你也别小看我。这样玩我,你会后悔的。”
***
喀达希又开始比手划脚起来。他満头白发像雄乱草,⾝上裹着一条长围巾,遮住了里面那件豹皮上衣,鼻子上的青筋则像是随时会爆裂开来似的。他呼天喊地地求众神明为他的不幸作见证。
“冷静一点。”戴尼斯厌烦地喊道“你能不能学学谢奇?”
他们三人刚在饭厅里、在一种极其沉重的气氛下用过餐,喀达希抱怨的当口儿,化学家谢奇就静静地盘坐在饭厅最阴暗的角落。妮诺法夫人仍然继续在宮里和美锋耍心机,但由于进展有限,因此脾气越来越暴躁。
“要我冷静?我申请御医长一职被驳回的事,你怎么解释?”
“这只是暂时的失败。”
“可是我们收买的医生都跟奈巴蒙一样啊。”
“纯粹是意外,一切包在我⾝上。我会去提醒他们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下一次投票绝对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当上御医长的。我坐了那个位置以后,我们就能掌握所有的药品与品毒,最重要的是能管制共公卫生。”
“这个职位和其他权力关系一样,迟早都会落入我们手中。”
“暗影呑噬者为什么还不行动?”
“他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老是这么拖时间?我已经老了啊,我现在就要享受新的权力。”
“你这么没有耐心只会坏事。”
満头白发的牙医便转向谢奇说:“你说话呀!你说不应该加快脚步吗?”
“谢奇必须先躲起来。”戴尼斯解释道。
喀达希更加愤慨了:“我还以为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中呢!”
“的确是的,不过将军的地位渐渐动摇了。因为帕札尔对他的报告提出质疑,首相也接受了他的论点。”
“又是帕札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他?”
“暗影呑噬者会处理的。我们有什么好急的呢?你们看,现在民间抱怨拉美西斯的声浪不是越来越⾼了吗?”
谢奇啜饮了一口甜甜的饮料。喀达希接着又坦白地说:“我累了。饱和我都已经很富有,何必还要奢求呢?”
戴尼斯嘴唇一抿,冷冷地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们就放弃了吧,好吗?”
“太迟了。”
“戴尼斯说得对。”谢奇总算出声了。
喀达希嚷着对谢奇说:“你就不能有你自己的想法吗?一次也好啊。”
“戴尼斯做主,我就听他的。”
“可是万一他带你走向失败呢?”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有一个新家国,而且只有我们有能力建”这些话都是戴尼斯说的,不是你。“
“难道你不这么想?”
“呸!”
喀达希赌气不愿再说,便走了开来。戴尼斯又说话了:“我承认眼看着最⾼权力就要到手,却还要耐心等待,的确很烦。可是也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风险,毫无破绽,你们说不是吗?”
“亚舍会继续找我吗?”谢奇担心地问。
“你不会有事的,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家伙可是又顽固又难缠的。”喀达希反驳道“他不也来骚扰你,甚至还威胁你吗?亚舍绝不会就此罢手,他一定会拉我们一起下水的。”
“他当然有这样的打算。”谢奇承认道。“不过这回他又想错了。将军手上根本没有任何关键性的线索,你忘了吗?他把自己当成民族救星,只不过是自找死路。”
“可是你不也这么纵恿他吗?”
“谁叫他越来越惹人厌呢!”
“至少,有了他。帕札尔法官才会有点事做。”戴尼斯饶有兴味地说“就让他们两人去拼个你死我活吧。他们斗得越厉害,帕札尔就越看不清真相。”
“要是将军反咬你一口呢?他一直觉得你把谢奇蔵起来”你以为他会带着军队来攻击我的住所吗?“
喀达希被他一阵枪白,气得沉下了脸。
戴尼斯便安慰道:“我们就像神一样。我们开出了一条河,谁也无法在河道上建坝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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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菲莉帮狗梳着⽑,帕札尔则读着一篇记书官所写的错误连篇的报告:忽然,一个怪异的景象昅引了他的目光。
就在离他十来公尺处,莲花池的石栏上,有一只鹊鸟正猛力地啄着它的猎物。
帕札尔放下报告,起⾝把鹊鸟给赶走,然后他才赫然发现有一只双翅开展、満头是血的燕子。它的一只眼睛被刚才那只鹊鸟啄瞎了,额头也被啄破了。燕子可是法老的灵魂升天时所幻化的形象呢。这只可怜的鸟勉強蹦跳了几下,显示它还没断气,于是帕札尔急忙喊道:“奈菲莉,快来!”
奈菲莉闻声赶了过来。她也和帕札尔一样,对这种象征着“崇⾼”与“平和”的美丽鸟类,怀抱着敬仰的心。每当见到燕子在金⻩的夕阳霞光中愉快地飞舞,总会让人心胸舒坦宽畅。
奈菲莉跪在地上。把受伤的鸟儿捧在手中。那个温热柔软的小⾝体放了心地瘫着,庆辛自己终于找到了庇护。
“救不了它了。”奈菲莉难过地说。
“我不该揷手的。”
帕札尔对自己的轻率深感懊悔。人本来就不应该⼲涉大自然残酷的定律,也不该介入生死的循环。
鸟爪深深嵌入奈菲莉的皮⾁。它勾着她就像勾着树⼲一样,即使再痛苦,也不放松。
帕札尔一时慌张失去理性而犯了锚。他改变了燕子的命运,却只是徒增它的痛苦,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当法官吗?因为他的自负与愚蠢,使得他原本想拯救的生命反而遭受更大的磨折。
“杀了它会不会好一点?必要的话,我…”
“你做不到的。”
“它的苦都是我害的。以后还有谁能相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