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情景让人想起了一首民歌:“河上的商人来来往往,忙得有如无头苍蝇,送货买卖一城又一城,让一无所有的人没烦忧。”一整条船的叙利亚人、希腊人、塞浦路斯人和腓尼基人,都忙着比较价格、分配将来的客户,只有帕札尔静静地坐在一旁。谁也想不到这个穿着平凡、⾝上只背着一张觉睡用的草席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埃及首相。堆満了行李的船舱顶上,有杀手监视着。它的平静显示附近并无暗影呑噬者的踪迹。而凯姆则一直坐在船首,他头上盖着斗篷,唯恐被人认了出来。
不过,商贩们自顾自地盘算着收益,根本无暇注意其他旅客。
船顺风行驶得很快,如果能提早到达目的地,船长和船员将可获得一笔优厚的赏金,因为外国商人一向都是分秒必争。
忽然叙利亚人和希腊人之间起了口角,原来叙利亚商人想用一些次等宝石串成的项链和希腊人换取罗得岛制造的瓶罐,但希腊人却认为不划算而不肯答应。希腊人的态度让帕札尔颇感惊讶,因为这样的交易似乎还算合理。
这起突发状况降低了众人的买卖意愿,一路上便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商船经由“大河”穿越三角洲后,转向东行,然后由支流“拉神之河”航向通往迎南与巴勒斯坦的水道交叉口。
中途在一处旷野间作短暂停留时,希腊人都下了船,凯姆、帕札尔和杀手也随后跟着。码头破破烂烂的,似乎已经荒废许久,四周则是一片纸莎草原与沼泽地。
有人到来惊动了几只鸭子慌忙游开。
“孟莫西就是在这里和一群希腊商人接头的。”凯姆说“他们由陆路向东南走。我们只要跟着这些人,就能找到孟莫西他们了。”
下了船的商人对这三个来路不明的旅客起了疑心,一阵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后,其中一个脚有点破的人便向他们走来,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借钱。”帕札尔说。
“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借钱?”
“因为在孟斐斯已经借不到了。”
“破产了吗?”
“因为我们意见太多,所以有几桩生意作得很不顺利。我想,跟着你们也许能找到一些比较容易沟通的人。”
那个希腊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満意:“你们的确找对了人。你这只狒狒…
打算卖吗?“
“目前还不想卖。”凯姆答道。
“有些人对狒狒很有趣兴的。”
“这只畜生性情很好,很温和,又没有攻击性。”
“反正也算是一个保障,可以卖到好价钱的。”
“你们的路程远吗?”
“两小时路程,我们在等驴子。”
商队终于出发了。驴子驮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它们的眼神安样乎和,似乎早巳习惯如此艰难的工作了。队员喝了几口水解渴之后,帕札尔也拿了点水润润驴子的嘴巴。
穿越一片荒芜的田野,他们来到了旅途的终点:一个四周围着城墙、墙內房屋低矮的小城。
“怎么没有神庙?”帕札尔惊讶地说“而且没有塔门,没有大城门,也没有迎风飞扬的旗帜。”
“在这里不需要什么宗教的东西。”希腊人打趣地反驳道“这座城里唯一的神就是‘利益’。我们都是它的虐诚子民。”
驴子和商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主要入口进了小城,入口旁有两名态度温和的警卫守着。城中则是乱成了一片,狭窄的巷道里开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挤得人山人海,行人互相推挤、彼此责骂,还不时踩到旁人的脚。人群当中可以见到打着赤脚、留着山羊胡、颊髯浓密、用布条缠起杂乱头发的巴勒斯坦人,正焙耀着一些五颜六⾊的外衣,这些都是从有心算大师之称的黎巴嫰人那儿买来的。迎南人、利比亚人和叙利亚人则猛攻希腊商铺,里面摆満了进口商品,尤其以细长的瓶子和梳妆用品最多。就连赫梯人也忙着采购曰常生活与宗教仪式上都不可或缺的蜂藌和酒。
在一旁观察的帕札尔很快就发现了,买卖过程中有一个不寻常的现象,那就是买方并没有拿出自己的物品来交换。只见双方激烈讨价之后,只和对方握握手便算成交了。
于是在凯姆与狒狒严密的注视下,帕札尔向一名个子矮小、留了一把大胡子的希腊人走去,他正在滔滔不绝地推销他的⾼级银杯。
“我想要这个。”
“你太有品味了!真是叫我太惊讶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喜爱的一只杯子。如果卖掉了,我可不知要有多难过。唉!没办法,做生意就得有规矩。摸摸看,年轻人,你好好地摸抚一下,这只杯子绝对是极品,再也没有其他手工艺匠能做得出来了。”
“你出什么价格?”
“尽情地欣赏它的美吧。你想想,当你把它摆饰在家中所呈现的美感,还有朋友们那种羡慕忌妒的眼光。刚开始,你一定不愿意透露到底是在哪里买到这么⾼级的货⾊,不过最后你还是会说:除了培里克雷还有谁有这么美的杯子?”
“这一定很贵吧。”
“当艺术品登峰造极时,价钱又算得了什么?你出价吧,我听着呢。”
“一只有斑纹的⺟牛,如何?”培里克雷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说:“你这个玩笑开得实在一点也不⾼明。”
“太少了吗?”
“你的玩笑太过分了,我可没时间跟你耗。”
培里克雷气冲冲地便去招呼另一个客人。帕札尔失望之余却又不解,出这样的价损失的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商贩一点也不领情。
接着他又去找了另一个希腊商人,讨价还价的內容与刚才大同小异。最后成交时,帕札尔也伸出手来。商贩轻轻一握,却満脸惊愕地将手缩了回来:“怎么…是空的!”
“不然该有什么呢?”
“你以为我的瓶子是免费的呀?当然要给钱啊!”“可是…我没钱。”
“那就到行银去借吧。”
“行银在哪里?”
“在大广场上,那里有十来间呢。”
帕札尔満心讶异,但还是听从了商人的指点。
他沿着巷子走到一个方形广场,四面全是一些奇怪的铺子。
一问之下,原来就是商人说的“行银”这个字眼在埃及从未听说过。他于是朝最近的一家走去,跟着排在队伍后面。
行银门口站着两个手持武器的人,他们把首相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他⾝上没有带刀之后,才让他通过。
里面的几个人显得非常忙碌。其中一人将一些小小的圆形金属片放在天秤上秤重,然后再分别放进不同的笼子里。
“存款或提款?”一名职员问帕札尔。
“存款。”
“把财物列举一下。”
“这个吗…”
“快点,还有其他客人等着呢。”
“因为我的财物实在太多了,我想跟你们的负责人讨论一下总值。”
“他现在没空。”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等一下,我去问问。”
几分钟后,职员回来告诉帕札尔,主管跟他约在曰落时见面。
钱就这样流入了这个封闭的城市。这种可以流通的钱币,希腊人几十年前就发明了,只不过埃及一直没有采用,因为以物易物的经济会因而式微,社会也会从此一蹶不振(虽然根据记载,第三十王朝便有货币存在,但货币制并不通行。一直到了希腊的托勒密家族统治埃及,才正式建立了货币制度)。钱币不但使财物的重要性超过了人的本⾝,突显了人类贪婪的本性,并且让人对一种脫离现实的价值深信不疑。通常首相都会依某一特定的标准订定物品与食品的价格,这个标准是不能流通,也不制作成圆形的小银片或小铜片的,以免民人深陷于钱币的牢笼中。
行银的经理体态圆浑,有一张方方的脸,大约五十来岁。原籍迈锡尼的他,把室內装饰得家乡昧颇浓:小小的陶土雕像、希腊英雄的大理石雕像、纸张上抄写了“奥德赛”中几段重要的诗句、长颈瓶上也描绘了海克力斯的壮举。
“听职员说你要存入为数可观的财物。”
“是的。”
“是什么东西?”
“种类很多。”
“牲畜?”
“有牲畜。”
“谷类?”
“有谷类。”
“船只?”
“有船只。”
“那…还有其他的吗?”
“还多着呢。”
经理显得很惊讶,帕札尔反问他:“你有足够的钱币吗?”
“应该有,只不过…”
“你担心什么?”
“你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有钱的人…”
“旅行的时候,我通常不喜欢太招摇。”
“这个我了解,但是我想…”
“看看我的财产证明?”经理点了点头。帕札尔便说:“拿一块黏土板给我。”
“我想记录在纸张上比较好。”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证明,拿黏士板来吧。”
行银经理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照作。
只见帕札尔用力地在黏土上盖了一个章,然后问道:“这个证明够了吧?”
经理则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首相的印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想做什么?”
“因为有一名累犯来找过你。”
“找我?根本没有的事。”
“他叫孟莫西,在他犯罪被驱逐出境之前,曾经担任过察警总长。他偷偷回到埃及可是重罪一条,你应该警报处理的。”
“我可以保证…”
“别再说谎了。”帕札尔打断道“我知道孟莫西奉了白⾊双院院长之命到这里来过。”
行银经理终于不再強辩:“我怎么能不跟他谈?他代表了主管的机关啊。”
“他要你做什么?”
“在三角洲扩展行银业务。”
“他人躲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这座城,到拉寇提斯港去了。”
“你难道忘了在埃及不许使用货币,违者重罚吗?”
“我的一切业务都是合法的。”
“你收到我亲手签名的政令了?”
“孟莫西说行银已经是既存的事实,将来也将会纳入制度之出”
“你太大意了。在埃及,法律不是说说就算了。”
“行银业务,你是抵制不了太久的,因为这是进步的基础”这种进步我们不想要。“
“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其他人…”
“我们去见见他们吧,顺便带我参观一下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