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辆汽车驶进墨脱

1993年，第一辆汽车驶进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县城，由于沿线大塌方，汽车被困在大峡谷里，多年后，此车被巴族人拆散，我仅能拍摄到用汽车护档修建的一个猪圈。

　　那一年，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季果真来得早。阳光下，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奇异的鲜花争芳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有的花朵硕大无比，令人陶醉。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常爱独自一人在花丛中走来走去，他心里觉得舒畅，每天的日子也不觉得那么烦了。

　　花朵还没有看够，夏天又来了。遥远的方向有时会冷不丁地传来一声闷响，开始时，他以为是远天在滚雷，后来才明白，那闷响声是开山修路的放炮声。

　　接下来，每天都有轰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轰鸣声越传越近。他知道，公路已经修到家门口了。

　　是的，平时通向远方那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七八糟的沟坡，在推土机和石块的平整修补下，正以新的面容朝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县城靠近。他干脆丢掉土里的庄稼不管，每天都朝轰鸣声的方向眺望。白天的轰鸣声令他激动，有时也会把他吓一大跳；在夜晚的梦中，他脑海里全是烽火连天，炮声隆隆。县里来了通知，说公路修建已接近尾声，有一辆汽车正在驶往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县城的途中，由于路还未修通，这辆车在途中走走停停，非常艰苦；并通知叫大家不要出门，随时准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接公路的修通和庆祝第一辆汽车驶入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

　　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在兴奋和激动之后，又在想怎么路还没有完全修通汽车就跟着开来了，开了多少辆？是大车还是小车？等待中，他独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练了一下敲锣打鼓的动作，在部队时，他打过鼓。

　　令人激动的时刻终于来了。这天上午10点，县城所有的人都来到坝子里，修路的人带了个口信过来，说待会儿汽车就会开过来，说那边正在给汽车洗头洗脸，戴大红花。

　　人们在县长的统一指挥下，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衣服，排成长长的两排队伍。门巴族的姑娘们手握从山上采摘的鲜野花；小伙子们站在姑娘的后排说说笑笑推推攘攘；老人和小孩则站在后面，东一团、西一堆。县长和县干部在队伍的最前面，仔细地观察和调整队伍。这是全城老少第一次站队，虽然有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但还是层次分明。

　　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被安排在姑娘和小伙子之间，他的任务不是敲锣打鼓，而是负责向随车的首长和驾驶员敬黄酒，这样安排都是因为他那特殊的身份。在这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仪式上，不敲锣鼓，因为这种鼓不是标准的锣鼓，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还不会敲。这种鼓是过去收玉米时用来吓唬窜进玉米地偷吃玉米的野猪的，它发出的声音不好听。

　　没有敲锣打鼓的场面，县干部安排了其他热闹的场面，都是些载歌载舞的节目，县长带头跳。这些舞都是按照门巴族风俗习惯随场景变化自编自跳。

　　太阳已升得老高，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觉得后背发烫，今天他衣服穿多了，又不好在人群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去厚重的民族服。他看着县长，发觉县长也好不了多少，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的县长在灼热的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脸油汗滚滚。大家都在朝一个方向看。

　　看着看着，队伍突然闹腾起来，一辆重型推土机轰轰隆隆地在前面开路，戴着大红花的卡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姑娘们高兴地举起鲜花拥上去，把从山里采摘的野花一束束放在车上。人们喊着、叫着，层次分明的队伍一下子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了套。

　　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端着酒碗在跑来跑去的人群中忙得晕头转向，他知道第一碗酒应该敬驾驶员，但他转来转去就是没有找着驾驶员。他很快发现县长和县干部都不见了，人们围住车爬上爬下。他转到车的另一面，看见县长和驾驶员正拥抱在一起合影。他端着酒碗忙跑了过去，将酒碗递给了驾驶员。

　　在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庆的日子里，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醉了，县长和驾驶员都醉了。

　　当晚，人们在汽车旁燃起篝火，通宵歌舞，连喝醉酒的县长都被人们拉出来跳舞。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和几个喝醉了的汉子挤在一起，他睁开醉眼看了周围的一切，念叨着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是变了，也许一觉醒来远方的车队就会开到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会发生质的变化。他应该好好想想，今后自己干什么最合适。过了这几天，应该找县长谈谈。他抬眼看看，这时候的县长和那几个县干部都醉得一塌糊涂。

　　他突然想起了他那娇小勤劳的女人，今天被安排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队伍的第一排，站在手拿鲜花的姑娘群中间；他的两个儿子和他女人的老爹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庆汽车进山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队伍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他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的女人，也没有看见儿子们和他女人的老爹，也许他们已经回家了。但是，今晚他是不能回老木屋了。在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安家这么多年，今晚他是第一次没和老婆娃儿一起睡，好像还有点不习惯。虽然他今天喝醉了，但酒醉心明白。他知道，在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这地方生存，他已经离不开那勤劳温顺的门巴族女人了。

　　天什么时候放亮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昨晚半夜，他和几个喝醉酒的人被那些还未喝醉的人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抬脚地放置在食堂的空地上。戴大红花的汽车已经被驾驶员开到了县府附近的空地上，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大型推土机则开到一棵巨树旁。昨晚闹腾的人们今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汽车旁围了一大群光脚板娃儿。

　　也许是喝醉酒的原因，他感觉身上有些冷。他起身直奔县长办公室，想和县长再谈谈。人们告诉他，县长昨晚吐得厉害，今天可能不能上班了。他走出铁门，来到汽车面前，仔细一看，汽车的肌肤还受到过创伤，车壳上明显留着被岩石划伤的痕迹。真难呵，这个铁壳卡车还真是从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里挤过来的。他抬头仔细地眺望飘飘渺渺的远方，山还是那座山，沟也是那条沟，一点没有变化，汽车就是顺着这条山沟沟过来的。看着这辆浑身擦痕的汽车他似乎已经明白，从远方到这里，肯定没有平平整整的大道，这辆车是历尽艰险闯过来的！他的心里有些不安。

　　这时，他想起了他那个温顺娇小的门巴族女人，想起了那四个娃儿，他的心扑腾起来，转身朝老木屋方向走去。

　　分隔一天，小两口又见面了。四个娃儿还在地板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睡，昨天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仪式把娃儿也折腾够了。望着眼前这个勤劳的女人，他一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情都没有。想到那浑身伤痕的汽车，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有什么东西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似的，还得找县长好好谈谈。

　　他又两次去县府找县长，县长都不在。人们告诉他，县长正带着汽车驾驶员和部分民工在勘察新的路段，也有的人说县长正为汽车的返回犯愁。从很多传进他耳朵的消息综合分析，他得出这样一个非常肯定的结论：新修的那条公路出了麻烦，不能通车了。

　　他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县府，没有找到县长就去看那辆汽车。车已经被驾驶员开到了坡崖边那洼洼坑坑的空地上，车上的大红花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后面的汽车队什么时候进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而是停在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这辆车如何开出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

　　修路的工人在县长的带领下，企图将垮塌的路段修复，辛苦一个月后收效甚微，因为旧的塌方段还未修复，新的泥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又出现了。最后只得先派人沿路段走一趟，摸摸究竟沿线有多少个塌方段。结果塌方情况非常严重，在三百多里的路段上有一百多个塌方口，每一个塌方口都伴有大量的泥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任何一个塌方口汽车都过不去。当时汽车在途中行进时，后面已经出现了大面积塌方，汽车根本就没有退路。在一次塌方中一辆推土机在途中被泥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掀下了深谷。

　　这就是现实，就是从波密方向通向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那350里路段的现状。在现实面前，修路民工陆陆续续撤离了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往山外走时，一个民工从崖峰上失足摔下去了，尸骨至今还未找着。

　　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雨季来了，一口气下了二十多天的雨，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泥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出现。有些大树被泥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拔起，深沟内的小河一个劲地猛涨。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冲下的树木撞击在崖壁，瞬间就折成两断。山谷深处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排山倒海地咆哮着奔腾而去。站在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旁的岩石上，透过漫天飞溅的水雾，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不久前还有汽车通过这里。

　　连续二十多天的雨使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换了个模样。在雨季，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人们是不出门的，大家都蜷在木屋里喝黄酒。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木屋内的一个角落还漏雨，他整天趴在地板上拿一个大木瓢，逗那两个双胞胎娃儿玩耍。

　　有一天，他实在憋不住了，顶着大雨跑到县府。在办公室里，他看见驾驶员正在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县长站在木窗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脸愁云地望着大雨发呆。办公桌上的红头文件上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着一份路况报告，就是这份报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得县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不过气来。

　　县长很清楚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的心思，他叫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相信国家会统一规划修复这条路，今年不行，明年再修，总有一天国家会把这段路修通修好。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毕竟是一个县城，没有公路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怎么发展进步？县长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语说得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直点头，临走时县长拍着他的肩头说：先干好本职农活，总有一天会有用武之地的。

　　从县府出来，天空仍在飘雨，他快速地趟过水洼来到汽车旁。汽车仍在风雨中，车身上积聚的雨水正顺着车壳穿成线掉下来，车头被雨水冲洗得光光亮亮的。

　　顶着雨水，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一晃一拐地回到了木屋。他想县长也难呀，为了县城通车，带着一帮民工翻山越岭辛苦地跑了一个月，人比以前更瘦了，路还是不能修复。这地方的山是什么山哦，每年都在塌方，照这样下去要塌到何年何月？他对着雨中的远山叹了一口气，积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中的苦闷何时才能飘散？

　　雨终于停了，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天空上又出现了红太阳。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老乡光着脚丫拿着锄把踩在稀泥中，正在为黄瓜地放水，很多圆滚肥大的黄瓜浸泡在水中。

　　他抬头眺望远方时，发现远处的山峰顶上闪烁着亮光。细细一看，是山顶上的雪被阳光照亮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它告诉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的人，封山的日子不远了。

　　这一点县长也注意到了，汽车驾驶员也注意到了。现实虽然很残酷，但还得面对现实。该作决策了，时间不等人。

　　务实的汽车驾驶员和推土机驾驶员系好了绑腿带，在几个民工的陪同下，离开了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汽车停在老地方，推土机停靠在古树旁。汽车留在了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总显得有些悲壮，但无可奈何，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