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恋爱和求婚

有一个问题可以发生：中国女子既属遮掩深藏，则恋爱的罗曼斯如何还会有实现的可能？或则可以这样问：年轻人的天生的爱情，怎么样儿的受经典的传统观念的影响？在年轻人，罗曼斯和恋爱差不多是寰宇类同的，不过由于社会传统的结果，彼此心理的反应便不同。无论妇女怎样遮掩，经典教训却从来未逐出爱神。恋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容貌或许可以变更，因为恋爱是情感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本质上控制着感觉，它可以成为内心的微鸣。文明有时可以变换恋爱的形式，但也绝不能抑制它。"爱"永久存在着，不过偶尔所蒙受的形象，由于社会与教育背景之不同而变更。"爱"可以从珠帘而透入，它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于后花园的空气中，它拽撞着小姑娘的心坎。或许因为还缺少一个爱人的慰藉，她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她心头总是烦恼着她。或许她倒并未看中任何一个男子，但是她总觉得恋爱着男子，因为她是爱着男子，故而爱着生命。这使她更精细的从事刺绣而幻化的觉得好象她正跟这一幅虹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刺绣恋爱着，这是一个象征的生命，这生命在她看来是那么美丽。大概她正绣着一对鸳鸯，绣在送给一个爱人的枕套上，这种鸳鸯总是同栖同宿，同游同泊，其一为雌，其一为雄。倘若她沉浸于幻想太厉害，她便易于绣错了针脚，重新绣来，还是非错误不可。她很费力的拉着丝线，紧紧地，涩涩地，真是太滞手，有时丝线又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了针眼。她咬紧了她的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而觉得烦恼，她沉浸于爱的波涛中。

　　这种烦恼的感觉，其对象是很模糊的，真不知所烦恼的是什么；或许所烦恼的是在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或在于花，这种突然的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的身世孤寂之感，是一个小姑娘的爱苗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的天然信号。由于社会与社会习俗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迫，小姑娘们不得不竭力掩盖住她们的这种模糊而有力的愿望，而她们的潜意识的年轻的幻梦总是永续的行进着。可是婚前的恋爱在古时中国是一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果，公开求爱真是事无前例，而姑娘们又知道恋爱便是痛苦。因此她们不敢让自己的思索太放纵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花""碟"这一类诗中的爱的象征，而假如她受了教育，也不能让她多费工夫于诗，否则她的情愫恐怕会太受震动。她常忙碌于家常琐碎以卫护她的感情之圣洁，譬如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en.jpg">的花朵之保护自身，避免狂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蝶之在未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时候的侵袭。她愿意静静地守候以待时机之来临，那时恋爱变成合法，而用结婚的仪式来完成正当的手续。谁能逃避纠结的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的便是幸福的人。但是不管一切人类的约束，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有时还是占了优势。因为象世上的一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果，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吸引力的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机会以尤少而尤高。这是造物的调剂妙用。照中国人的学理，闺女一旦分了心，什么事情都将不复关心。这差不多是中国人把妇女遮掩起来的普遍心理背景。

　　小姑娘虽则深深遮隐于闺房之内，她通常对于本地景况相差不远的可婚青年，所知也颇为熟悉，因而私心常能窃下主意，孰为可许，孰不惬意。倘因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私心默许的少年，纵然仅仅是一度眉来眼去，她已大半陷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惑，而她的那一颗素来引以为自傲的心儿，从此不复安宁。于是一个秘密求爱的时期开始了。不管这种求爱一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即为羞辱，且常因而自杀；不管她明知这样的行为会侮蔑道德规律，并将受到社会上猛烈的非难，她还是大胆的去私会她的爱人。

　　而且恋爱总能找出进行的路径的。

　　在这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疯狂样的互相吸引过程中，那真很难说究属男的挑动女的，抑是女的挑动男的。小姑娘有许多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而巧妙的方法可以使人知道她的临场。其中最无罪的方法为在屏风下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她的红绫鞋儿。另一方法为夕阳斜照时站立游廊之下。另一方法为偶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其粉颊于桃花丛中。另一方法为灯节晚上观灯。另一方法为弹琴（古时的七弦琴），让隔壁少年听她的琴挑。另一方法为请求她的弟弟的教师润改诗句，而利用天真的弟弟权充青鸟使者，暗通消息；这位教师倘属多情少年，便欣然和复一首小诗。另有多种交通方法为利用红娘（狡黠使女）；利用同情之姑嫂；利用厨子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也可以利用尼姑。倘两方面都动了情，总可以想法来一次幽会。这样的秘密聚会是极端不健全的；年轻的姑娘绝不知道怎样保护自身于一刹那；而爱神，本来怀恨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的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风情的行为，乃挟其仇雠之心以俱来。爱河多涛，恨海难填，此固为多数中国爱情小说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描写者。她或许竟怀了孕！其后随之以一，热情的求爱与私通时期，软绵绵的，辣泼泼的，情不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却就因为那是偷偷摸摸的勾当，尤其觉得可爱可贵，惜乎，通常此等幸福，终属不耐久啊！

　　在这种场合，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少年或小姑娘或许会拂乎本人的意志而与第三者缔婚，这个姑娘既已丧失了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ao.jpg">，那该是何等悔恨。或则那少年应试及第，被显宦大族看中了，强制的把女儿配给他，于是他娶了另一位夫人。或则少年的家族或女子的家族阖第迁徙到遥远的地方，彼此终身不得复谋一面。或则那少年一时寓居海外，并无意背约，可是中间发生了战事，因而形成无期的延宕。至于小姑娘困守深闺，则只有烦闷与孤零的悲郁。倘若这个姑娘真是多情种子，她是患一场重重的想思病（想思病在中国爱情小说中真是异样的普遍），她的眼神与光彩的消失，真是急坏了爹娘，爹娘鉴于眼前的危急情形，少不得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究底问个清楚，终至依了她的愿望而成全了这桩婚事，俾挽救女儿的生命，以后两口儿过着幸福的一生。

　　"爱"在中国人的思想中因而与涕泪、惨愁，与孤寂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2.jpg">和，而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遮掩的结果，在中国一切诗中，掺进了凄惋悲忧的调子。唐以后，许许多多情歌都是含着孤零消极无限的悲伤，诗的题旨常为闺怨，为弃妇，这两个题目好象是诗人们特别爱写的题目。

　　符合于通常对人生的消极态度，中国的恋爱诗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咏别恨离愁，无限凄凉，夕阳雨夜，空闺幽怨，秋扇见捐，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花萎，烛泪风悲，残枝落叶，玉容憔悴，揽镜自伤。这种风格，可以象林黛玉临死前，当她得悉了宝玉与宝钗订婚的消息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的一首小诗为典型，字里行间，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着不可磨灭的悲哀：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但有时这种姑娘运气好，也可以成为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良母。中国的戏曲，故通常都殿以这样的煞尾："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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