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写作计划完全搞乱

纪医生正对着洗手间里的那面大镜子刮胡子。

　　他对着镜子中的那人说，你已经被盯上了。宋青对董雪有好感，而女人之间一旦有了好感，那相互认同和欣赏的部分会蔓延得很快。她们的基因组合只要有一个图形相合，她们会为对方复仇，并且与她们的温柔一样无可救药。

　　他们是来找董雪的。宋青和那个徐作家，他们坐在我的客厅里言不由衷，还编造出白脸女人的故事来掩盖他们内心的慌张。

　　董雪失踪一年多了，他们不相信？

　　镜子中的脸晃动了几下。他甩掉刮胡刀上的一大团泡沫，吹出一声不太响亮的口哨来。18岁，他吹口哨。他还学会了另一招，将食指含在口里，吹得更响，声音尖利可以穿破一大片树林。他觉得他不再腼腆。18岁，那时他是乡下的知青。他开始想女人，想她们的神秘部分。

　　董雪的体形在镜子中闪了一下。雪白的泡沫，刮胡刀发出嗤嗤的声音，他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坚硬。他看见了隐隐的黑色，在垂下的轻纱中，董雪的双腿在雾中舞蹈，某个三角区的黑色隐约可见，他看见地板上丢着董雪的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

　　他是唯一的观众。躺在家里的地板上，仰望那飘动的纱裙就像云彩。牛羊是不懂得这些的，它们只低头吃草。云彩在它们的背上飘，被人画成画挂在墙上。董雪说，真美。他说我在乡下时常见，那时我18岁。

　　下巴上突然冒出了一点血珠。他看看刮胡刀，锋利的刃口。他感到宋青站在旁边发笑，小梅也挤了过来，还带来了她的男朋友，警察。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血，红色的、粘稠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e.jpg">体，他憎恨这种东西。他想呕。护士在旁边不断递给他工具，刀、钢针。这时人的身体像一台拆卸开来的闹钟，他小时候拆卸过的那一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来的结构让人目眩，齿轮连着齿轮，卷着的发条，灰尘，油污。有时候，他把它彻底搞坏了，盖上后盖，一切恢复原样，但内部已坏了，指针动也不动，这钟死了，他说。大哥在旁边幸灾乐祸，大哥说他要挨母亲的竹条了。他品尝了失败，这是一种从内部将人打垮的感受，它让人沮丧、灰暗，觉得自己在这世上纯粹多余。他再次打开闹钟的后盖，把零件拆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桌都是。那时没有护士之类的助手来协助他，他独自在一派混乱中探寻着秩序。这是一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宫，他后来屡次打开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腔时就这样想。

　　他甩掉粘在手指上的泡沫。这些顺着刮胡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在他手上的东西粘腻腻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发。人其实可以丢掉一些东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发、指甲，一只手，半边肺，一个完整的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ong.jpg">，丢掉了他还存在，像一棵树。但董雪他能丢掉吗？这是延伸到他体外的一种东西，但这种东西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长在他的身体里，密布在心脏的血脉就是一大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系，每个人都有这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系，但人们看不见它长出的叶脉。这些枝条和叶片摇曳在生活中，受了伤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收起刮胡刀，擦掉残余在下巴上的泡沫。在镜子里他看见整洁光滑的面颊和下巴有些发青。他扶了一下眼镜，捏了捏鼻头。这两个动作他常常习惯性地连在一起。

　　他听见了门铃的声音。他走到客厅里，对门外问道，谁啊？没人应答。他看了看表，下午3点1刻，这时谁会上家来找他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门外无人。

　　门铃会自动响吗？他想，门铃也会出毛病，像人的神经系统，只要一个地方线路出差错，人也会张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叫，可他自己并不知道。

　　董雪有一次就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对着整面墙上的镜子，她看见自己的健美服穿反了，本应在背部的穿在了前面。她呵呵地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像开闸后的水怎么也止不住。这是在家里的健身房里，三面都是镜子，下面是打了蜡的光滑的木地板。董雪笑得弯下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接着一伸长腿坐到了地板上，他看见由于镜子的相互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作用，无数个董雪坐成了斜斜地一长排。由于这件<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背衫的反穿，董雪两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拔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无遗，有两条黑色的带子毫无道理的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叉而过。董雪一边笑，边用手去理这带子，同时镜子里所有的董雪都这样做，像一支动作绝对一致的舞蹈队。一个人可以变成无数个，这是两面以上镜子的作用。这作用连天空也办不到。天空只有变幻着云彩来玩，像一个缺乏想像力的笨孩子。因而在它的照顾下，牛羊们吃草都是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的，然后繁殖，小牛小羊们接着吃草。纪医生恨透了这一套，他选出三面镜子来与天空作对，他看见自己也站在其中，无数个自己正不知所措地对着董雪的笑声，因为这笑声变得怪诞起来，每一声的尾音有点像嚎哭。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里。这门铃出了毛病，他想。等一会儿，他就要上夜班去了，这门铃在他走后还会响吗？一声一声在他房子里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在墙壁和家具之间碰来碰去，他不能忍受在医院值班室里想到家中的这种景象。

　　那只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本中掉出的飞蛾把我的写作计划完全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了。我原来设想，这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后来是到了秦丽的家属手中。他们会根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中记载的恐怖事件，去判断那些事是否真实。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向警方报警，要求追查在秦丽病中时出现在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前的白脸女人，这种惊吓对秦丽的死难以逃脱责任。

　　然而现在，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是假的。并且从中掉出的飞蛾刚刚出现在吕晓娅的梦中，我尽量说服自己，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但世界上的各种巧合中，其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实在搞不清楚。对吕晓娅的梦，我想弗洛伊德老先生如果尚在世，由他来测定或许能搞出什么名堂。

　　我心烦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之中，宋青又悄悄告诉我，纪医生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很冷淡，看来是我们那天晚上去他家惹得他不高兴。她开始抱怨起那个药剂师来，说都是这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传消息，说什么听见了董雪在家中说话。这怎么可能呢？失踪一年多了，她怎么会在家里呢？害得我们也疑神疑鬼去探听，以后再不干这种事了。

　　我安慰宋青道，没关系，也许纪医生心情不好，几天就过去了。并且，药剂师也不像是一个说谎的人，他有那个必要吗？我总之觉得纪医生家很神秘。还有那个从楼顶上下来的白脸女人，这之中必定有问题。

　　宋青说，是有问题。小梅还告诉我，她那晚送郑杨下楼时，鬼知道他们为啥走步行楼梯下去，说是在黑乎乎的楼梯拐弯处，遇见一个黑衣女人正在上楼，但没看清那女人的脸。他们觉得奇怪，后来便返身上楼，一个一个的病房寻找那人，但没找到。他们不明白那女人上楼后走哪里去了。小梅说，我们每晚上都多留点意，看见有穿黑衣的女人就询问到底她找谁？如果她说来看望病人的，那一定也要证实。否则，郑杨说就把她扣下来，交给治安室处理。

　　和宋青站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我越过她的肩头正好看见走廊的前半段。还不太晚，走廊的灯光下人影憧憧，有病人，有家属，提着热水瓶去锅炉房打开水的，搀扶着去卫生间的，一幅晚间病区的正常景象。不经意中，我突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已走出走廊的出口，也许是蓝衣，由于我看见时那人刚好在出口消失，我不能判断得很清楚，但肯定是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衣服，这在夜里看来都一样。

　　我一拉宋青就往出口那头走，同时低声说道，黑衣人。宋青一下子还未搞清楚出了什么事，只是紧张地问，你看见了？我点头，只顾往前走。

　　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刚刚关闭，虽然有人先我们一步进了电梯。我望着指示灯，电梯下行。我无奈地按燃下行的按钮，等着它再一轮上行来接我们。

　　结果可想而知，当电梯完成一轮运行后再将我们载到底楼时，周围已空无一人。我们小跑着进入外面的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道，前面一个人的背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是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衣服！黑或者蓝还不得分辨，但分明是一个黑色的背影。宋青有些紧张，我拉住她的手用劲握了一下，意思是给她壮胆。我们快步跟了上去，在超过这黑影的一刹那，我们几乎是同时回转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子。我听见宋青有些口吃地问道，李大爷，还没休息啊。那老头子怔了一下，说不能睡得太早。不然刚睡下，哪里又送死人来了。说着，他抬头向住院部大楼望了一眼说，今晚看来没我的事。我想起来了，这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

　　宋青聪明地问道，李大爷，你刚才到16楼来看过吗？李老头奇怪地反问，又没什么事，我到16楼干什么？我就在这里散散步。怎么，宋护士你送客人啊？

　　宋青尴尬地嗯嗯了几声，显然是不想再和他说什么。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en.jpg">水池附近，我们才从另一条路往回走。

　　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道寂静无声，灯光从树丛中照下来，水泥路面显得很清凉。我想这医院的路很有些莫测，病人走着进来，有的能重新走出去，有的便再也出不去了。那么，这条路便成了最后的绝唱。

　　宋青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说，我表姐再有两天就要来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和宋青之间的秘密约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乎将这件事完全忘了。

　　我暧昧地嗯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表示我仍然同意以前的承诺，还是表示一种犹豫。我记起那天在她的房间里说起这事的情景，我承认这是由于她私下想干的“人工授<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的事太隐密，从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发了我的一种冒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还有就是，我在很大程度上将她26岁的表姐想像成了宋青本人，我答应参与这件事，使我对以正当方式挑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深感惊奇。因为宋青当时说，这事由她来操作，这使我联想到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体验将在宋青面前发生，这使我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

　　宋青说，我和表姐都会感谢你的。表姐的丈夫又作过检查了，确实没有可能。怎么，你犹豫了？

　　我一下子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我说，我们先上楼去吧。

　　早晨8点30分，在医生第一次查看病房时，吕晓娅拿到了化验报告：癌症！

　　当时她还没有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她先是伸出一只手接过化验单，侧着头细看，然后，她猛地坐了起来。她感到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她的眼睛盯着那化验报告像被钉住了一样。

　　尽管她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太绝情了！她曾对医生说过，我没有家属在这里，并且，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没什么，我什么都能接受，所以，不论检查出什么结果都请直接告诉我。她是早有准备的，但这一刻，她还是像掉进了深水中一样，她一下子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

　　昨天，她看见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本中掉出一只黑灰色飞蛾的那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抓住了她。她记得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地处城郊，一到晚上就常有这些黑灰色的飞蛾撞进寝室来，吓得她们这些驻校女生又是扑打着驱赶又是尖叫。有个叫圆圆的女生说，这学校未建之前，这里原是一片坟地。据说，人死了以后，有的就变为这些飞蛾。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当时，还是吓得大家惊惶失措。大家打开窗子，用书或报纸之类的东西去驱赶那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茸茸的飞蛾。有时，打下了一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但没有人敢去拣起它扔出去。但又不能让它老是躺在屋里，这样大家会睡不着觉。最后挑选了一个胆大的女生来完成这个任务，只见她挽起袖子，手拿一张报纸想去包住它再扔出去，没想到，就在她战战兢兢蹲下去的一刹那，这飞蛾突然扑动了几下翅膀，然后一飞而起，几乎是擦着那女生的额头飞起来。大家一片惊叫，惹得一大群男生拥了进来，都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当看见那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怪气的飞蛾时，男生们都大笑。这时才有女生发觉自己穿得很少很少，慌张恼怒中对着男生大吼，这是女生寝室，都赶快滚出去！男生们迟钝了一下才有所反应，同样显得无比慌乱地一窝蜂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吕晓娅有好几次在梦中遭遇那飞蛾，但长大以后，这事像扔进大海中的一块石子一样，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而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中掉出飞蛾的前一晚，她又做了同样的梦，而紧接着，飞蛾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中掉出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吕晓娅那一刻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发闷，觉得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她手提化验单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一直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的背上像有凉水在浇，这才本能地钻进被窝。她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说，我要死了。她想哭，但没有眼泪，她感到眼眶已是两个空空的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她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还有妹妹，他们都在家乡，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她一直没告诉他们她生病的消息，现在需要告诉吗？她觉得心里发痛。她想到自己今年刚好30岁，这是一个坎儿，有人告诉过她，整数都是一个坎儿，像翻山一样，翻过去另有一重天，但翻不过去，就危险。她不知道简单的数字怎么会和复杂的生命有联系了，或许是人自己承认的一种暗示吧。她听过一个关于“暗示”的故事，说是二战时期，德军用集中营的犯人作暗示试验，先把犯人绑住，蒙上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们现在要杀死你，方法是用刀割断你手腕上的动脉，然后让血往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一直到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完，你也就死了。说完后，便用刀背在犯人的手腕上刮了一下，接着用细皮管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出的热水淋在犯人的手腕上。犯人由于被蒙着眼，只感到刀在手腕上冰凉地一划，接着就感到温热的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出来，一直顺着手腕往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犯人一阵挣扎，然后就死了。这就是暗示所具有的恐怖力量，它能把正常的人至于死地。吕晓娅摇摇头，心里说，我决不接受这些。

　　她想到了刚刚在一小时前离开这儿的薇薇，她的脸颊上还能感到她临走时那半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绵半是调皮的一吻。薇薇说，我白天上班，晚上都来陪着你。她们挤在窄窄的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连翻身都不太容易。薇薇担心地说，我会挤着你吗？她说不会，这样很好，心里很踏实。薇薇摸着她的腹部说，还痛吗？她说已经好了，这是真的。以前还常痛，近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感觉。薇薇很高兴，紧紧地抱住她，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感觉到薇薇的身子很热，很软。她用手在薇薇身上游动，薇薇轻轻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了一声。她们都热得出了汗，她觉得有一种睡在船上的感觉，飘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一直到后半夜，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迷糊糊地睡去。

　　她不能想像，薇薇今晚再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薇薇会哭，会叫，会说吕姐你不能死，会说你不在了外面的人会欺负我。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薇薇刚到服装公司来打工时的情景，她一眼就被她朴素的衣着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妙绝伦的身材所打动，她将她推上了T型台，T型台上的薇薇让所有人的眼睛着了火。她保护着她，不让某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e2.jpg">火烧着了她。

　　她突然恨起那只来路不明的飞蛾来，突然地怒不可遏。她翻身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想从抽屉里取出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连同那只飞蛾，立即就从这16楼的窗口扔出去。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本不见了！她手忙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地在屋内翻动，没有，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记本消失了。

　　晚上十点，表弟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看书，我说赶快睡觉吧，病刚好了一点，不注意休息，一会儿又要发烧了。我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柜上的一大把药片递给他，同时递给他一杯水。表弟伸手来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手好大好大，完全是一副男子汉的大手掌了。在我的印象中，十七岁的表弟仍然是孩子，事实却是，他已在成年人的边缘了。

　　表弟一仰脖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下了药片，用手背擦擦嘴说，还不能睡，宋青还没来打针呢。

　　正说着，走廊上响起了小药车吱吱的声音，宋青推着这小车走了进来，车上放着药瓶、药盒、针头针管之类。

　　宋青将小车靠墙停好，走到表弟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边，从护士衫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本杂志来，她说，猜猜，这是什么？

　　表弟说，《足球》杂志呗。宋青说，真是个球迷，给你，最新一期的，今天下午书亭才刚刚到货。

　　表弟说，我已经不是球迷了，我讨厌足球。

　　宋青不解地问，怎么了？背叛了是不是？

　　表弟说，光看又踢不上，看着发慌。以前在学校，我们是一边踢球一边谈论这些球星的。

　　宋青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边坐下，用手在表弟的头上抚摸着说，没关系，等病好了，回学校去再踢球，一定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ng.jpg">。

　　我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我知道对一个血癌少年来说，宋青的话带有极大的安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我走出病房，站到走廊上，以免把这种难以抑制的难受情绪传染给他们。

　　小梅从走廊上走过来，她停在我面前说，徐老师，陪我去趟21楼好吗？

　　我说，怎么？去给病人取化验单吗？小梅点头说，是的，天黑了，我有些怕。

　　我们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在轻微的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声中，电梯上行。

　　小梅侧对我站着，护士衫紧裹着的身体凸凹有致，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健康。这是一种令人感慨的气息，在医院呆久了，这种朝气显得特别动人。

　　走出电梯门时，小梅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但你得给我保密才行。我说行。对这种19岁的女孩有些什么秘密，我心里实在是一片空白。

　　她说，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便不断地和她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ai.jpg">，除此之外，共同的语言越来越少，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小梅的坦率让我吃惊。我想到了过往时代的女孩子，要像这样明白地表达感受和疑问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爱情恐怕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所以不好判断。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双方全身心地爱对方。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的，一点儿也没讲好。小梅自然仍是一脸茫然，她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爱情就是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ai.jpg">、生崽，然后死了留一笔遗产给孩子，这还有什么意思。

　　小梅的这些话，多少有一些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了。当然，浪漫情结是女孩子初涉爱情时必定坠入的美梦，这个梦很容易破，往往是一觉醒来更感迷茫。

　　我打趣她说，怎么，刚开始爱就想到死了，这路长着呢，你最多算一部刚出站的长途车，终点远得很呢。

　　我这样打住，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和她深谈。我想让宋青和她谈谈也许更合适。

　　21楼仍然是幽暗寂静。奇怪的是，小梅并不害怕，看来她说害怕是假装的。我说，我来过这里。纪医生带我来看尸解，但没看上。小梅说，你就别看了，看了后三天吃不下饭，想着人活着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回到病房，宋青还在和表弟聊天。她对我说，你又得给表弟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2.jpg">部作热敷了。打针太多，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都有些发硬。

　　我说好，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表弟说，我在给她讲这本书。我走到表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前，看见那是我带到医院来混时间的一本收，书名叫《论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的形式和宇宙的前途》，一个英国人写的。内容谈的是科学，行文却有着福尔摩斯式的诡秘。

　　表弟说，宋姐不相信宇宙以后还会收缩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她说宇宙如果会变得那样小，那无数个星球，包括我们地球，包括我们这座医院，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说没到哪里去，都收缩在这个鸡蛋里了，这是一个密度不可想像的鸡蛋，在没有宇宙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生大爆炸，它才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zhang.jpg">成为宇宙，它以后还会收它们回去的。

　　宋青说，你表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脑子的幻想，怪吓人的。在我们医院，死一个人都是大事，在他的谈论中，整个地球没有了都是小事，因为宇宙中的星球太多太多，地球没有了就像太平洋卷下去了一片叶子，谁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这太可怕了，就像恐怖故事，又怕又想听。

　　我说这确实恐怖，但是现在，我要给表弟热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了，这件事现在最重要。

　　宋青和表弟都大笑起来。

　　这时，小梅走进来对宋青说，纪医生叫你过去。小心点，他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

　　后半夜了，整个病区安静得令人陌生。走廊空旷漫长，洗手间里有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有节奏地滴着水。电梯的铝合金门结实地关闭着，像它从来就不曾打开过一样。而在它旁边，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的步行楼梯似乎随时会飘出黑色的雾气。

　　走廊由近到远地变窄，两边的病房中偶尔有一声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或梦呓传出。地砖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顶灯的荧光，走廊弯出一个弧形，值班室的门虚掩着。

　　宋青伏在桌上打盹。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线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畅、优美而寂寞。从卫校毕业3年多了，上千个日子就在这值班室、走廊和病房之间踱过。她原想留在这大城市工作多半是色彩缤纷，但没想到，这里其实比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县城还要单调。她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道，可以和多数对面而来的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至少是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父亲在县博物馆工作，那里收藏着从本县的土层下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物，有青铜器、瓷器等等，在卫校读书时，暑假回家，她还在博物馆担任过义务讲解员。那些路过这里或专程而来的游客出门时说，这里不但出文物，还出美女呢。她听了感到脸上发烧。她的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常有早已毕业多年的学生从全国各地给她来信。总之，她在家乡所时时感受到的亲和氛围，自到了这医院后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然无存。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部分病人及家属对她的信任。但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对医生诚恐诚惶，并以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护士更多地担任了打杂的角色。当初决定去卫校读书时，父亲就鼓励她，学医好，社会怎么变也不过时，并且高尚、干净，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干净是指品质。父亲还说，你爷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都是不到60岁就死了，为什么，缺医少药啊。你要好好学，多救点人，这是最好的职业了。

　　宋青直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来，在恍惚的记忆中打了一个呵欠。她看看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的室内，知道小梅一定溜到隔壁的沙发上去睡觉了。这都是因为她比小梅大两岁的缘故，因此小梅就常可怜兮兮地对她说，好姐姐，我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啊。每当如此，她没法不同意。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来了。几个小时前，一个临时的手术将他叫走了。宋青知道，这在医院是家常便饭的事，说手术立即就是手术，一刻也不能等待。

　　纪医生的表情很阴郁。宋青想，是手术不太成功吧？或者，是那病人根本就无法挽救了。每当这样，纪医生的表情就沉重。她懂事地给他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开水，递到他桌前。

　　纪医生点燃了一支烟，很深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jpg">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团烟雾来。没有办法，他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宋青劝慰道，作为医生，尽到努力了，还能怎么样？

　　纪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掐灭烟头说，尽到医生的责任了可没什么，但是，如果因为我们工作的差错，让病人死了，你说这叫什么？

　　宋青大为震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口而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纪医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低了声音但音调严厉地说，我不是说今晚发生了这种事。我是说秦丽，那个以前住23<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的病人，她的死不是因为我们的责任吗？

　　宋青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也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她想起了那一次夜班，那些用过了的青霉素药瓶。而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e.jpg">正是她负责的事，她记不清是不是她用错了药，总之秦丽是死了。当时在紧张之中她曾把这些空药瓶放在了她的桌下，上面还盖了几张报纸。后来，那些药瓶不知被谁拣走了，她想或许是清洁工吧。她认为纪医生当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纪医生当时还说过，对于秦丽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猝死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当时她出了一口大气。

　　我，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责任？宋青强打精神地问。

　　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纪医生仍然将声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得很低，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意思是不能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姿态告诉宋青，关于这件事，他有保护她的意思。

　　宋青面色苍白，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恐惧和绝望。一刹那间，她想到了她会坐监狱，那样她宁愿死。她想到了父亲会谴责她，还会悲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绝。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纪医生说，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我怎么就会用错了药。

　　纪医生给她做出停止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到门外看了看，进来时返身把门关上说，秦丽的家属告到院长那儿了，说是对秦丽的死有什么怀疑，你想，人都死了这样久才提出疑问。有什么证据？你放心，那些青霉素药瓶我早替你藏好了，没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行。我已经证实了，是正常死亡。

　　宋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惊恐、感激还是如释重负。

　　纪医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今晚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这样吧，明天到我家来，我们再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