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发现董雪的照片后,我的心里无端地多了一份负担。明确地说,我是感觉到在哪里见过这位照片上的女子。清秀的面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感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很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儿惊恐。这一丝惊恐是她自己也未感受到的东西,仿佛是她的一种自然表情,惟其如此,我想这种东西一定来自她生命中非常久远的地方。这一丝惊恐潜伏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只猫头鹰蹲在花香袭人的林子里,使进入林子的人多了些略带惊悚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ou.jpg">惑和神秘。
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呢?深夜,听着病区里偶尔被一声咳嗽惊破的寂静,我在找寻着曾经见过她的蛛丝马迹。记忆通常不像电脑鼠标那样好用,我找不到进入的窗口,而关键词是,我一定见过她。这是直觉,我从来都相信它的真实。
我找了薇薇,问过她与董雪合拍那张照片的情况,可我却毫无收获。因为薇薇说,她并不认识董雪,是摄影师的临时安排。并且,看得出来,这种偶然合作以今天的眼光来回顾,薇薇已经是倍受惊吓。本来是一件过了就忘的事,谁会知道,她会因为守护吕晓娅而进入这家医院,而她带来这本影集,好像就是专为纪医生送达什么信息似的。人在无意中干成了最关键的事或丢失了最要命的东西,而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便是有些东西让人害怕的缘由。
快半夜了,病区的长长走廊上已绝无人影。我披上衬衣从病房出来,将表弟留在静谧的睡眠之中。坐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我点燃香烟,想着那一双略带惊恐的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记起了六年前遇见的一个女子,我记起那双眼睛,她是董雪吗?我一时不敢肯定。
那是在崇山峻岭中的一片风景区。为了逃避城里的暑热,我藏在那里写作,我住的地方是一幢小木楼,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林。这里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下面还有一些山头像土丘一样埋伏在云雾中。这里离旅游主道很远,只有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喜欢神秘或者存心迷路的人,才会离开旅游主道而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岔路口选择这条歧途。
而我闯入这里并在这小楼里住下来,完全是为了我那该死的写作。从小楼的窗口望出来,除了山影雾气之外,还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学的意味了。我为找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暗自庆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从此就在这里消失,一是世界绝不在意,二是在人间绝无线索。想到这点,我害怕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在鸟啼中醒来,又是生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了。因为事实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走下略略作响的木楼梯,到楼下去吃早餐。
这小木楼由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儿一道经营着,孙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怅怅地样子,跑起来却像条狗。楼下的饭厅也是一间向路人开放的小饭馆,可几乎就没什么客人。我不知道这老太婆为何选在这山中僻道上经营,唯一的解释是,她本就住在这里的。楼上有三间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间。刚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灯下写作,昏黄的光映着稿纸,好久没有这种仿佛回到古代的感觉了。我想,自从有了电,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诸如“一灯如豆”或“灯残油尽”之类的感觉。其实,对于幻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极强的文学创作,这种深山油灯下的境界或许不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笔下人物的沧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动也并未引起我的在意,直到隔壁轰地一声大响,可能是盆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笔,猛然想到,隔壁住着客人?我自下午到来后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房间除了中间隔着木板外,脚下的地板与隔壁似乎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因为隔壁的人在房内走动,除了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颤动。这样,两边房间的人似乎没有任何隐秘可言,那人在走动,停下了,在拿东西,在咳嗽,在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铺,除了不能看见,你什么都能听到。这样,我用听觉迅速知道了隔壁住着客人,是一位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
第二天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到楼下用餐,饭厅里空无一人,那个老太婆坐在门外,望着从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游客。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太婆,这里还住着另一位客人?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前两天到来的,说是出来旅游,但住下后就没再往前走,她说这里清静,想多住几天。但老太婆补充说,我看她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到来吧。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整个下午,我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时而看看山,看看云,也看着门前那条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位出去闲游的女客人回来了。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写进一部小说绝对吸引人,我记下过一些真实的片断,可一直还没在小说中用上,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客人却和我现在的处境发生了联系。
早晨,纪医生下夜班回家后便直奔卧室,在那间华丽的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宋青正酣睡着,浓密的长发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地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图。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薄薄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毯盖着她凸凹有致的身体,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着一种汹涌的活力。感谢上帝,纪医生在心里念着,如此绝妙的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帘隔绝的室内,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现在,经过一夜的睡眠,这暴烈的身体已变得水一样平静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畅了。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里,他眼前常浮现出家中卧室的这番景象。他的嘴角时不时闪过一丝微笑,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将世界上最贵重的一颗钻石藏到了自己家里,这种绝密的欢乐,心脏有问题的人将无法享用。纪医生坚定地认为,没有秘密的人生是苍白的,人在生前,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子与卵子各自孤独代谢的时期,谁将诞生是一个秘密;而人死后,究竟会怎样也是一个秘密。这首尾的大秘密藏在虚空中,而人在有形活着的这段时间,也只有秘密的东西才使人向往。由此,科学家、哲学家、侦探间谍以及他纪医生本人,基本上算得是一类人。
纪医生在客厅沙发上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他再次走进卧室,看见宋青已大睁着眼睛躺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她的眼神迷茫,大有一种掉进了月球上的荒凉与无助。看见纪医生出现,她触电似的一翻身坐起来,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她发疯似的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纪医生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知道,她的记忆需要链接。他慢慢地给她复述从昨天开始的事情,她怎么接受他的邀请到这里来;他们俩怎么就秦丽之死的秘密达成了同盟;接着他们共进午餐,并喝了些葡萄酒;再接下来,她跳舞给他看,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纪医生说,一切都发生得很神奇,我们就接受现实吧。我已经给你请了几天病假,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她依稀记得昨天,在她身体的极度兴奋中,那个多年前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尽管那男子因翻车死亡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下,但由于他出现得那样真切,她坚定地将那场事故否定了。在那一刻,她狂热地爱上了他,她为他跳舞,甚至数次想和他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ai.jpg">,但他却很君子地拦住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当时幻觉中的男子其实是纪医生,想到这点,宋青感到痛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生。她突然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样扑向纪医生。她想抓他、咬他,纪医生一边招架一边连连后退,他被宋青的疯狂吓住了。退到门边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青顺势将他推了出去,她嘶叫道,你是个魔鬼!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她用身子紧紧抵在门后,整个身子在发抖,脸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是泪水。
噩梦醒来,人是更加害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宋青慢慢地想起了那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红酒的高脚杯,她突然意识到是那酒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药物掺入其中,导致了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幻。想到这点,她恨不得冲出去掐死那个魔鬼,看着那张冷静的面孔慢慢变成死灰色,她才感到解恨。然而,纪医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闪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畏惧,她想到了自己负有责任的秦丽之死,而这个让她陷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幻的人正是这一巨大秘密的守望者。想到这点,她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卧室的屋顶,一盏枝型吊灯正像十字架一样悬在上空。在吊灯之下,是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卧室,这是董雪在失踪前与纪医生共眠的地方,而今她陷入其中。她打了一个冷颤,感到像一头栽进陷阱里的小鹿。
宋青就这样麻木地站在门后,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裙套在她的身上,这是怎么换上的呢?她的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她摸着这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的睡裙,突然意识到这是董雪的东西,她感到害怕,想迅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掉它,可是,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冲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边,想找到她自己的衣服,可是没有。她清楚地记起昨天来纪医生家时,她是穿着衬衣和牛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的,这些东西到哪里去了呢?
宋青的眼睛在卧室里环视,凌乱的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暗红色花纹的布艺沙发,放着闹钟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柜,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的全是女人的衣物,像无数个董雪站在里面。她恐惧地关上衣柜,打开卧室门冲了出来。
纪医生已经没在门外了。一条幽暗的走廊正对着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要找到纪医生要回她的衣服,然后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推开了一扇门,是一间窄窄的书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杂物,其中还站着一个人的骨架,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具真的骨架还是用于教学的东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光滑的地板,墙上全是镜子,她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情境,她就是在这里陷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幻之舞的。她退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前,终于看见了一道推拉门,门没关紧,她贴着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望出去,看见纪医生与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客厅里,她感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会与不少人偶然相遇。对于这种邂逅,大多数毫无意义,就像不经间落在同一枝头的几只鸟,随意地寒暄以后,扑的一声又各飞东西。但是,偶然相遇的人在多年以后,突然和你的生命发生了某种联系,这时你不得不相信,以前的偶然相遇会是命运的安排。
当我在回忆6年前遇见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我将她与董雪的照片联系在一起时,我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我和她的相遇是在她与纪医生结婚的前一年。
在山中木楼前的空地上,我望见这个独自的旅游者从小道上归来。夕阳的光线打在她的背后,使她的肩膀上和头发边缘粘着金边。这景象使我感到有点虚幻。她穿着白色紧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碎花衬衣的下摆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上挽成一个大结,朴实,飘逸,白色运动鞋上粘着一些草屑。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出门在外,作为旅游者的身份相互一目了然,并且落在这深山木屋里,人的相遇显得难得的亲切。我说我是昨天才到的,她说这地方好,难得的清静。她大约二十三四岁,眼睛很亮,但藏着一点什么东西,过后我才感觉到,是一种惊恐。
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在阶沿上洗脸,她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巾擦脖子的时候,不断地将长发往后甩动,这让她很美的身材更加生动。她一边说,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老太婆讲着什么,不时还用手向山岭的远处指指点点。老太婆的孙儿、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门前的空地上编竹筐,他也停下手中的活望着那边。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听见她正对老太婆说,真的,是人的骨头,不会错的。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她在附近的山间里,发现了两具人的遗骨,已经不完整了,可能是被进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的野兽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但头骨有两个,所以说肯定是两个人的遗骨。
老太婆很吃惊,说怎么会呢?我住在这里几十年了,她说,从没听说过这事,这里作为旅游区也有十多年了,也没听游客说起过。
我们大家都有些茫然,备感山中的神秘,吃过晚饭,这片山峦中小小的天空有了星星,我和她坐在木楼前的空地上闲聊。她说她叫雪妮,从城里到这旅游已好几天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愿更多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只好将自己介绍得多一些,想用这种坦诚来启发她多谈点什么,因为对这样一个女子独游深山我总觉得有点什么奇异。但是效果不大,她很快将话题转向这里的风景,并不时望望楼上。我看见老太婆已经为楼上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她站起身来,表示要上楼去休息了。
老太婆整理好客房正走下楼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等一等,说完就进了楼下她自己的房间,很快拿出一件东西来,雪妮接过来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半导体录放机,很老的样式了。老太婆说,这是多年前,一对男女客人留在这里的。
老太婆回忆说,那是她的这家小客栈刚开业的那年,夏日午后,两个游客路过这里时便停下来观望这座小木楼,显然他们被这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住了,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便再也没往前走。这是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看样子是有知识、有教养的那一类人。白天,他们在这附近闲游,晚上,他们房间的油灯会亮到半夜,听得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奇怪的是,说话声中每夜都夹杂着哭声,像是遇到了伤心事。一直到第5天,他们才向老太婆告辞,结账时,他们加倍付给老太婆住宿费。老太婆认为这是一对大好人,收拾房间时,老太婆发现了这部录放机还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丢着,便追出去叫这对客人。当时,他们已快要在山道上转弯了,听见老太婆的喊声,他们回过头来,那男的挥挥手说,太婆,那东西送给你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山中。
很显然,老太婆的这段回忆是被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在附近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发现遗骨而唤起的。我看见雪妮捧着那台录放机的手突然有些抖动,她说,会是他们吗?老太婆说,我只是想起这一对人很伤心绝望的样子,会不会是出来寻短见的呢?唉,这可是一对大好人呀,怪可怜的。
这件事使这山中的小木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已变成厚重的黑影,天空有稀疏的星星。而这位叫雪妮的女游客显然被这件事打动了,她和我反复讨论,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中的遗骨会是这一对游客吗?如果是,他们是专程到这山中来殉情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值得吗?对最后这个问题,她认为如果命运安排必须这样,那肯定是值得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这样痴情的人太少了。
尽管,这桩爱情悲剧只是一种推测,但某种可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还是足以震动人心。这使我和雪妮之间因有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而减少了陌生感。老太婆已早早睡觉去了,她的孙儿一到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少年像一条狗,天亮后自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我和雪妮上了楼,伏在走廊的木栏杆上说话,楼下的那片空地呈灰白色,像是一口池塘。从雪妮的口中,我断断续续地了解到这位略显神秘的女人的一些经历。
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隙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仿佛正向她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院里的夜半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过头来,如果,一张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得要命,本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空间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窜,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宋青再定睛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有苔藓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断向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近。她奇怪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传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伸手去救,可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柜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首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窜什么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说什么呀?我就猜到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宋青冷冷地说,董雪不是刚回过家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走廊弯弯拐拐房间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顾一切地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她要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有谁在这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己突然有了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清真相。仅仅在昨天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个同样吓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咄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说,真的没人来过。
六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短篇,但由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大白,其实,它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动本身就有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转,还在一个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发现了人的遗骨,这就使她本人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这里的老太婆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地存在着———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腾,但已透着一些绯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出的痕迹。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窜,使我感到她还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有勇气的。她问我,如果找到了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我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殉情有殉情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实,也有很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了病,倒在这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是证据,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倾向让人受苦,但没法改变。在后来的闲聊中,我隐隐约约地了解到她的一些经历,尽管她在谈吐中闪烁其词,避开了一些具体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但我还是对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我觉察到她这次独自到此是想做出一个抉择,这就是婚姻。对象当然是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很爱对方。因此,是否立即进入婚姻使她颇为为难。另外,她在谈话中老提到“我妹妹”这使我知道她们的姐妹关系很亲密,并且,她妹妹对此事持反对意见,这更加重了她的顾虑。
同时,我还觉察到她有过一次爱情破裂的经历,通过她含含糊糊地述说,我知道她们是狂热地爱过。后来,她猛然发现这种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简单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关系,并且,这男人还和另外的女人也保持着这种关系,这令她震惊而愤怒,于是,坚决地分手了。
至于现在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认为这人欣赏她、爱她,并且除了轻轻吻过她一次外,在一年多的接触中从未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举动,这符合她的标准,爱就是很精神的东西。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她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自己心里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jpg">情吧,燃烧不起来,没办法。
在这样深藏世外的山中,听一个陌生女子讲一些红尘中的故事,深感人实难逃避世间苦乐。除非像前面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中的白骨,一了百了,好不清静。并且,那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仿佛怕我们打扰它似的,时至中午,我们也未见它的踪影。
我说,我们走错路了吧?雪妮说,没错。她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峡谷说,好像就在那里面。
我们进了峡谷,风变凉了。走了很久,仍然没发现什么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我说,肯定走错了。雪妮也犹豫起来,说,我也记不清了。她四处张望,突然说有些害怕,我们赶快从原路退回去吧。
返回的路上,她说,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说那可有意思了,可以写小说,书名就叫《失踪》。我说在另一处山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村民们老在崖下的河里听见哭声,都是在夜间听见。冬天,河里的水枯萎了,他们才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崖上的公路坠下河去的。我说,对汽车里的遇难者来说,他们的亲人就认为他们是失踪了,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失踪就是永远的谜。因此,失踪比死亡更让人不安。
我的这番话让雪妮脸色陡变,她说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得赶到住地,不然可真要迷路了。说话间,一只黑灰色的飞蛾撞在了雪妮的头发上,她惊叫一声,挥手将它赶走。她说,我和妹妹都从小就怕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茸茸的东西,说是和死人有关。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没找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返回了住地。6年了,我不知道那小木屋今天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