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独自一人睡在别墅的本多醒来后，为了防寒，系上围脖，穿上对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衣，又加了件厚厚的大衣。走到院子里，穿过草坪来到西边的凉亭，从这里观赏黎明时分的富士山是本多一大乐事。

　　富士山被朝霞染红了。闪耀着蔷薇辉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山巅，在刚刚睡醒的本多眼里如梦如幻。那是端庄的寺院屋脊，是日本的晓寺。

　　本多有时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孤独呢，还是轻浮的享乐呢？要成为真挚的快乐的追求者，自己在本质上还缺少点儿什么。

　　直到今年，他的内心深处才萌生了改变自己命运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关注他人转世的本多，对于自己不可能转世并不十分忧虑，然而到了风烛残年，平淡无奇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却对注定不可能的事产生了幻想。

　　自己也许能干出自己预料不到的事来！迄今为止，所有的行为都是可以预期的，理性好比走夜路的人的手电筒，总是将光芒洒向自己的前面。总是计划着，判断着，避免对自己本身产生惊愕。最令人恐惧的(包括转世的奇迹)就是所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都化作法则了。

　　应该对自己更加感觉惊愕。这几乎成了生活的需要。如果蔑视和蹂躏理性的特权存在的话，那么，只得到他本人认可的理性的自负便存在。于是，必须再一次将这个坚固的理性世界卷入不定形中去，卷入某种他最感到生疏的某种东西中去！

　　本多知道为达到这一目的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条件已丧失殆尽。头发已经稀疏，鬓角添了白发，腹部也无法遏止地腆了起来。年轻时觉得很丑陋的中老年人的特征，全在自己身上显现出来了。当然，本多年轻时没有像清显那样觉得自己很美，也不认为自己很丑。至少没有必要将自己置于美的负数上，来组成所有的数学公式。在丑陋已摆在眼前的现在，世界怎么会依然美丽呢！这难道不是比死还要坏的死，难道不是最坏的死吗？

　　6点20分，已拂去了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富士山，以其三分之二被雪覆盖的敏锐的美，穿透了蓝天。这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微妙起伏的皑皑白雪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张力，使人联想没有一点脂肪的细腻匀称的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除了山麓，在山顶和宝永山一带，只有淡淡的红黑色的斑点。硬朗朗的碧空万里无云，投一石子仿佛都会发出清脆的回声。

　　这富士山影响着万千气象，支配着一切感情。这正是清澄洁白的颜色常年覆盖山顶的问题之所在。

　　…感情平静下来后，感到肚子饿了。本多吃着从东京带来的面包和自己做的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的鸡蛋，喝着咖啡，享受着小鸟鸣啭声中的早餐的乐趣。上午11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会带着月光公主来为宴会做准备。

　　本多吃完早饭又来到院子里。

　　快8点了，从富士山顶对面，渐渐聚起雪烟似的稀薄的碎云。它似乎在悄悄窥视着这边，忽而像伸展开四肢似地向这边飞舞，忽而被硬质的蓝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噬掉。这薄云貌似绵软无力，却不可小看它的蛰伏。往往将近正午时分，这云彩不知何时又聚集起来，反复展开奇袭攻势，将富士山全部覆盖。

　　本多一直茫然地在亭子里坐到了10点，一向爱不释手的书也疏远了。他梦见了生命与感情的未经过滤的元素。他坐在那儿出神，山顶左边的云朵若隐若现，不一会儿落在了宝永山上，拖曳的云尾像兽头瓦似地翘起来。

　　本多吩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一定要遵守时间，11点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乘出租车准时到达，可是她身边却不见月光公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显得有些疲惫，闷闷不乐地从车上搬下很多东西，本多劈头问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吗？”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一时没有回答，抬起她那房檐般沉重的眼皮，对本多说道：

　　“回头慢慢跟你说吧。真费了劲啦。你先帮我搬一下东西。”

　　梨枝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月光公主却没有来。事先在电话里反复约定的，到底还是失了约。惟一的联络地点是留学生会馆，打了电话去，对方说公主昨天晚上没回来，她应邀到一个刚从泰国来的留学生寄宿的日本人家做客去了。

　　梨枝很发愁，想推迟一下来别墅的时间，可是别墅还没有安电话，没办法通知。于是急急忙忙赶到留学生会馆，用英语详细写明乘车线路，并画了草图，托付管理员转<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如果顺利的话，月光公主应该能赶上傍晚的宴会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托付鬼头桢子小姐呢。”

　　“怎么能给客人添麻烦呢。让桢子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小姐，再带她到这儿来，那可麻烦极了。再说，那么有名气的人，也没那份热心哪。人家肯来咱们这儿，就算是给咱们面子了。”

　　本多缄默了，判断停止了。

　　将悬挂已久的画框摘下来，墙上必然会留下一块新鲜的白印，尽管洁白无瑕，却是一种与周围极不协调、极其强烈地主张着什么的洁白。现在本多已从职业上的正义引退下来，把所有的正义都出让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了。“我正确，我正确，谁能责备我呢。”那块白墙不停地这样说。

　　从墙上摘下少言寡语的温顺的梨枝的画像，是由于本多发了一笔横财，也由于梨枝开始意识到自己上了年纪的丑陋。随着丈夫变成有钱人，梨枝也越来越害怕丈夫。越怕她越要耍威风，对谁都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敌意，就连肾病也成了她炫耀的资本，而内心却比以往更深切地期望得到别人的爱。希求被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越发使梨枝变丑了。

　　——到别墅，把东西刚搬进厨房，梨枝便放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了本多早餐用的餐具。她似乎是故意用劳累来加重肾病，没有人命令她，她却一到这儿就干活，一再地损害身体，只等本多来劝阻她。自己如果不劝阻一下，以后更不好收拾了，于是本多说了些安慰的话。

　　“呆会儿再干吧，先休息休息。时间还有的是。…月光公主真让人劳神哪。她一再说要帮咱们做准备，却又临阵<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逃，还得我亲自上阵了。”

　　“你帮忙，会越帮越忙的。”

　　梨枝擦着手，进了房间。

　　正午的阳光照到了窗框上，梨枝浮肿的眼睑下深陷的眼珠，在光线不足的室内，就像是深井的井口。几十年都没能治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绝望的不育之痛，使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像车篷似的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zhang.jpg">起来。“我正确，可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梨枝对已过世的婆母始终如一的温和，就源于自责。要是有孩子，要是有许多孩子的话，就能用温柔甜蜜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将丈夫包裹起来，融化掉的，可是…在被繁殖拒绝的世界里，衰退开始了。犹如秋天的下午，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水冲上岸的鱼腐烂了一样。梨枝在发了财的丈夫面前不寒而栗了。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总是为企求不可能的事而烦恼，过去本多没太放在心上。现在他自己心里也萌生了对于不可能的某种渴望，他不能忍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和自己在微妙的部分成为同谋。但这新鲜的厌恶更加重了梨枝存在的分量。

　　“昨天晚上月光公主住在哪儿了呢？为什么要住下呢？留学生会馆有女管理员，监管得很严，怎么没回来？又是和谁呢？”

　　本多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这是很平常的不安。类似早上没刮干净胡子的不安，或晚上睡觉时枕头不合适的不安。与人情毫无关系的，有些疏远的，因生活的紧急需要产生的不安。他感到有异物被掷人了自己的精神之中。像那用泰国密林中的黑檀木雕刻的小黑佛像似的异物。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唠叨着该怎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接客人，怎么给客人分配房间等琐碎的事。可是对这一切本多都漠不关心。

　　梨枝也觉察到了丈夫心不在焉。对于过去整天关在书房里的丈夫，梨枝从没有感到不安，然而如今丈夫的精神恍惚，意味着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沉默意味着某种企图。

　　梨枝朝丈夫注视着的方向望去，想从那里找到些什么。可是，在本多的视野里，只有窗外那片落着二、三只小鸟的枯草坪。

　　为了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观赏周边的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所以请客人们下午4点来。下午1点庆子来了，要给他们帮忙。这求之不得的帮手使本多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十分高兴。

　　梨枝觉得奇怪，在本多所有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的朋友中，自己只对庆子敞开心扉。凭着直觉，庆子不会成为敌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庆子那拥抱般的热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部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2.jpg">部，沉静的谈吐，就连她身上香水的芬芳，都似乎给天生节俭的梨枝以某种保证。就像是面包房的奖状上盖上的政府的朱红大印似的。

　　本多远远听着厨房里女人的谈话，心情也轻松下来，他打开了梨枝从东京带来的早报。

　　《行政协定附表》登了整整第一版，主要内容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美和平条约生效后，保留16所美国空军基地。旁边登着史密斯参议员表明美国方面的决心的谈话，标题是：

　　“履行捍卫日本的义务，不容许共产势力入侵”

　　在第二版还刊登了人心惶惶的“美国景气动向”的报道：

　　“民需生产下降，西欧不景气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对日本的影响”

　　看着报的本多，一再因月光公主没有来这件事而走神，他想像着可能会发生的几种情况。这些无边无际的想像使他不安起来。从最不吉利的想像到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2.jpg">秽的想像，现实仿佛玛瑙一样成了多层断面。追溯所有的记忆，也未见过这样的现实景象。

　　本多把报纸折起来，哗啦哗啦的纸声使他惊讶。贴近炉火的一页，又干又热。他漠然地想，报纸发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感觉与他那松弛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内部的倦怠奇妙地结合了。蔓延到新添的柴禾上的火焰，使本多刹那间想起了贝纳勒斯火葬场的火焰。

　　“饭前酒就上雪利白葡萄酒、掺水威士忌和地伯尼行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尾酒太麻烦，不上了吧。”

　　系着围裙的庆子过来问本多。

　　“一切都拜托您了。”

　　“那位泰国公主喝什么酒？要是不能喝酒，就准备一些清凉饮料吧。”

　　“哦，那位姑娘也许不来了。”

　　本多平静地说。

　　“是吗？”

　　庆子也很平静地走了。她这无可挑剔的礼节，反而使本多感受到庆子可怕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察力。尽管他知道，庆子这女人对典雅的漠视，倒成了她被人欣赏的长处。

　　最先到的是鬼头桢子。她是坐弟子椿原夫人的有专门司机的车，和椿原夫人一起经过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来这里的。

　　桢子作为歌人①的名声是尽人皆知的。本多对于诗坛的名声并无评价的标准，只是当他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了桢子的名字时，才知道了她是多么受人敬重。她的弟子，昔日财阀椿原的夫人，年纪50多岁，虽说和桢子年龄不相上下，却对桢子恭敬得像供神似地。

　　椿原夫人当海军少尉的儿子，阵亡已有7年，她仍在为他服丧。本多不熟悉她的过去，但她现在只是个浸泡在悲伤的醋缸中的果实。

　　桢子现在依然很美。皮肤虽然衰老了，但她那雪白的皮肤却增添了残雪的鲜亮，渐渐增多的白发随其自然，给她的和歌添加了“真实”的印象。她自由地行动，有点儿神秘莫测，她对用得着的人不忘送礼请客。对会说她坏话的人一律先用手段堵住他们的嘴。她的心早已干涸，却努力维持着半生的悲哀和孤独的幻影。

　　和她相比，椿原夫人的悲哀却是活生生的。这是多么残忍的对比。虽然经受锤炼而成为假面的艺术的悲哀，不断生产出所谓的名诗，但弟子永远无法治愈的活生生的悲哀，却止步于和歌的素材，从未产生出打动人心的和歌。椿原夫人作为歌人虽稍有名气，但如果没有桢子作后盾，也会即刻被人遗忘的。

　　①歌人：日本“和歌”诗人。

　　这位桢子总是从自己周围新鲜的悲哀中汲取创作灵感，将不属于任何人的悲哀的元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取出来，加上自己的名字。这样，未经加工的悲哀的素材和宝石雕刻大师携手并进，与年龄的增长同步，将掩饰脖颈衰老的令人眼花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极品项链奉献于世人。

　　过早的到达使桢子有些不知所措。

　　“谁知道司机开得这么快呀。”她回头对椿原夫人说道。

　　“是啊，今天路上的车又特别少。”

　　“先参观一下您的院子吧，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只是随便看看，作几首和歌，您不用费心陪我们。”

　　桢子对本多说。本多一定要给她们领路，提着在凉亭喝的雪利白葡萄酒和下酒菜，进了院子。下午天气暖和了许多，朝着峡谷像漏斗样倾斜下去院子西边，有高耸的富土山为远景。山上笼罩着春天才有的棉花云，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了洁白的峰顶。

　　本多边走边介绍着：

　　“入夏之前，我打算在这个有饵箱的平台前面修个游泳池。”

　　见女士们反应冷淡，本多觉得自己活像个给客人引路的客店老板。

　　没有比接待艺术家一类的人物更让本多挠头的了。和桢子恢复交往是起始于昭和23年，勋15年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时的重逢。他们之间并没有和歌作媒介，而是律师与证人之间的事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交往(可以说接近与同谋的感情)，完全是由对勋的追思，转变为个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情的。其实，彼此对这一点都是心照不宣。当歌人桢子带着弟子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向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的富士山直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臆时，本多却为去留而犹豫，谈起了不合时宜的游泳池的话题。

　　本多明白，虽不能说她们轻视他，但至少是把他看作可以放心的人。对她们来说，本多不是艺术圈里的人，也不是竞赛场里的人。本多平和地猜想，桢子如果遇到打官司的朋友，一定会这样介绍他“本多先生是我们的朋友，不，他不作诗，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民事、刑事都精通，我可以替你去请他帮忙。”

　　不过，在不能明说的内心深处，本多害怕桢子，桢子可能也怕本多。或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是桢子和本多重温旧好的最大原因吧。至少本多了解桢子的本质，到了紧要关头，她是什么弥天大谎都能编得天衣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的。

　　除了这些之外，对她们来说，本多是个很和善的，不惹麻烦的人。这两个人在梨枝面前总要装模作样，只有到了本多面前，才变得自由地交谈。这两位已经徐娘半老的女人悲切的谈话，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感与过去融为一体，情景与记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织在一起，大自然也为之变形…。她们就像执行警官给家具一一贴上封条似的，凡是见到美的事物，不即刻贴上抒情的封条决不罢休，似乎这是维护自身不遭受美的侵扰的惟一方法，本多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们这种习惯。好比陆地上的两只水鸟，受灵感的驱使，笨拙地绕了很远，最后还是回到了水中，却意外地获得了优雅和轻快的感觉，又是划水，又是潜泳的情形一样。本多喜欢欣赏她们游弋运动的姿态。她们写出一首诗歌后的兴奋，充分展示了无所顾忌的，精神水浴的风采，恰似本多在挽巴茵见过的小公主和老侍女们水浴的情景一样。

　　“月光公主真能来吗？她昨天晚上住在哪儿了？”

　　像突然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入句似的，在本多心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进了不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糙木片。

　　“这院子实在太美了。东边有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西边有富士为背景，不作诗一首抒发一下，岂不浪费了良辰美景？我们住在东京肮脏的天空下，却被催促着作诗作诗，可您却在这里看法律书，这世道简直太不公平了。”

　　“我已经把法律书扔了。”

　　本多边说边请她们喝饮料。她们端起酒杯时的动作非常之美。确切说来，从轻轻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ao.jpg">起衣袖，到带戒指的纤细手指捏住玻璃杯把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畅动作，椿原夫人都在模仿桢子。

　　“如果晓雄看到这院子，该多高兴啊。那孩子特别喜欢富士山，参军前，总是把富士山的照片挂在书房里。真是孩子气的天真情趣啊。而且，他还特别单纯。”

　　椿原夫人提起了已故的儿子。每次提到儿子，椿原夫人总是唏嘘不已。仿佛在她的内心有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感的机关，一说起儿子，这个机关便立刻做出反应，使夫人脸上浮现出表情，而不受夫人的意志支配，犹如人们总是以必恭必敬的表情提到皇帝的名字一样，她转瞬即逝的唏嘘，一如“晓雄”这个名字的签字。

　　桢子打开本子，垫在膝上，写下了即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诵的一首和歌。

　　“您已经作了一首了？”

　　椿原夫人不无嫉妒地瞧着桢子低着的脖颈，本多也瞧着那里。于是，曾吸引过年轻的勋的那片雪白香醇的肌肤，又像残月般在本多的眼底摇曳起来。

　　“瞧，今西君来了，一定是他。”

　　椿原夫人望着穿过草坪，朝这边走来的人影高声说道。她远远就看出了他那白净的额头和高高的个子，从那蹒跚的步子及拖长的身影就猜得出是他。

　　“真讨厌，就会说些无聊透顶的话，太扫兴了。”

　　椿原夫人说。

　　今西康是德国文学研究家，40岁上下，战时曾介绍过青春德意志派，战后写过各种文章，梦想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千年王国。他总说要写这样一本书，却终究没有写。想必是由于他已经把书的详细内容向别人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的过多了，因而丧失了写作的情趣了吧，或者是由于他不明白那个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怪诞和忧愁的千年王国，和今西证券所的二公子——过着优裕生活的自己有何关联。

　　虽说他长着一副苍白的神经质的相貌，但擅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际，巧言伶舌，无论是财界人士还是左翼作家都对他感兴趣。战后，过了半辈子的他，发现了权威和既成道德遭到破坏，发现了与自己相匹配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俗野蛮。他还懂得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妄想的政治意义，并把它当作了传家宝。过去的他，仅仅是个诺布里斯式的梦想家罢了。

　　他那贵族般的风度，故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话地献殷勤，颇受女士们的青睐。称他为“变态”的人，似乎只能证明自己是封建的残余。同时，今西也没有忘记描绘千年王国的未来蓝图，使一本正经的进步主义者们失望。

　　他决不高声讲话，因为如果提高声音，就会把事物从微妙的官能领域里剥除，使之化为思想。

　　在等待其他客人的工夫，四个人在凉亭里沐浴着下午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光来消遣。凉亭边的山崖下面的潺潺溪水声，不时回响在他们的耳畔，搅扰了他们的思考。本多不由得想起“永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变如瀑布”这句偈。

　　今西给自己的王国起了个“石榴国”的名字。这是看到绽开的鲜红石榴子得到的灵感。他说，在梦里，在现实中他都经常与石榴国有交往，因此，大家又向他询问这石榴国的消息。

　　“最近，‘石榴国’发生什么事没有？”

　　“人口仍然控制得很好。

　　“由于近亲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2.jpg">很多，所以同一个人既是伯母，又是母亲，又是妹妹，又是堂妹，这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伦例子多得很。也许是这个缘故吧，漂亮得出奇的儿童和丑陋的残疾儿童各占一半。

　　“漂亮儿童不分男女，从小就被隔离开了。他们住在‘被爱者乐园’里，那里的设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g.jpg">良，简直就像人间天堂，经常有人造太阳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温度适宜的紫外线，人们都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着身体。他们参加游泳等体育比赛，到处鲜花盛开，饲养着各种小动物和鸟类。生活在这样优美的地方，摄取营养丰富的食物，每周做一次身体检查，怎么可能不越来越美呢？但是那里拒绝读书，因为读书是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美的最大损害，所以当然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止。

　　“他们长大成人后，每周被赶出园外一次，成为园外丑陋的人们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的对象。这样持续两三年之后便被杀掉。把美丽的人在年轻时杀掉，不正是人类之爱吗？

　　“在杀戮方法上，国家的艺术家的所有独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因为，全国到处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杀人剧场，在那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美的姑娘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美的青年扮演各种角色，直到被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死。这些剧再现了神话中和历史上所有年轻貌美时被杀戮的人物，当然也有不少是虚构的。他们都穿着非常漂亮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感的衣服，在五彩缤纷的照明、奢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丽的布景、悠扬悦耳的乐曲声中壮丽地被杀死，在未咽气之前，受到观众的百般戏<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然后尸体被观众吃掉。

　　“坟墓？墓地就挨着‘被爱者乐园’。同样是一个美丽的所在。丑陋的残疾人，月夜来这里散步，沉浸在浪漫的情调之中。这是因为，每个死者生前的塑像代替了墓碑，没有比这块墓地更加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美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场所了。”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

　　“因为对活人是很容易厌倦的。

　　“因为‘石榴国’的人们非常聪明，他们深知，这个世上只有被记忆者和记忆者两类角色。

　　“说到这里，有必要谈谈‘石榴国’的宗教。这种习俗之所以会产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源在于这个国家的宗教观念。

　　“在‘石榴国’里不相信复活。因为神在最高的瞬间一定会现身，一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是神的本质，复活之后，不可能比以前更美丽，既然如此，复活就没有意义了。洗褪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衬衫比新的白衬衫还要白是不可想像的。‘石榴国’的神是只限于一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使用的东西。

　　“因此，这个国家的宗教虽然是多神教，却是时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多神教。无数的神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完美存在上下赌注，各自最高的瞬间被永恒地代表之后，便消灭了。您听明白了吧，‘被爱者乐园’即是制造神的工厂。

　　“为了使这个世界的历史化为美的延续，神的牺牲就必须永远继续下去，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神学。您不认为这是合理的神学吗？而且由于这个国家的人都不伪善，所以美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魅力是同义词，他们深深懂得，接近神，也即美的只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

　　“拥有神，即依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的占有，所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占有，就是达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时的占有。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是不能持久的，所以所谓占有，是使这种非持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和对象的非持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结合起来。最可靠的手段就是杀掉处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时的对象，因此，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占有等同于杀人和吃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已经成为这个国家。人人皆知的常识了。

　　“更奇妙的是，这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占有的歪理斜说甚至支配着该国的经济结构，因为‘杀死所爱者’即是占有的原则。所以在完成占有的同时，又意味着失去占有，持续的占有是对于爱的背离，因此财产私有制被爱的观念所否定，也是当然的了。体力劳动只允许被用于制造美丽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因此丑陋的爱者一方被免除劳动，之所以会如此，是由于该国的生产完全自动化、机械化了，不需要人力。您问艺术吗？艺术仅仅是杀人剧场里的，千变万化的戏剧艺术和美丽死者的塑像。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官能的现实主义是其基调，抽象主义受到断然排斥，而且，严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止将‘生活’表现为艺术。

　　“接近美要依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能永远传递这一瞬间的是记忆，…现在对‘石榴国’的基本构造有个大致了解了吧。由于‘胜利国’的基本理念是记忆，因此所谓记忆便是这个国家的国策。

　　“<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水晶，在记忆中不断地结晶，在美神死后，最高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被唤醒了。‘石榴国’的人们就是为达到这样的境界而生存的。与这种天上的宝石相比，人类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存在，爱者与被爱者，杀人者与被杀者，可以说都是达到这种境界的媒介。这就是这个国家的观念。

　　“所谓记忆是我们精神的惟一素材。即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时神现身了，那之后，神成为‘被记忆者’，爱者成为‘记忆者’，经过这样花费时间的手续，神才真正得到了证实，美才能达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才能被净化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离了占有的爱。由于这一缘故，神与人空间上并未隔绝，在时间上却是错开的。时间上的多神教的本质就在这里，你明白吗？

　　“说到杀人，会使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骨悚然，但杀人完全是为了这种记忆的纯粹化，是为了把记忆蒸馏成最浓密的要素所必须的手续。那些丑陋的残疾居民们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这些人都是放弃自我的达观之人，虚度着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这些人，即爱者、记忆者忠实地执行自己的任务，关于他们自己，什么也不去记忆，他们只是为了崇拜被爱者的美丽的死的记忆而活的。光是这种记忆作业，就成了这些人一生的工作，所以‘石榴国’又是侧柏国，美丽的遗物国，黑纱国，世界最平静之国，回忆之国。

　　“每当我来到这个国家，就不想回日本去了。这个国家里洋溢着最甘美最温柔的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的和平国家。因为首先，那里没有吃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和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的野蛮习惯。”

　　“我想问问，吃人是吃什么地方呢？”桢子好奇地问。

　　“这还用问吗？”

　　今西沉静地低声答道。

　　当过审判官的本多，若无其事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觉得滑稽得没边了。本多过去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种人。要是被仑布罗梭看见，他肯定会说，得马上把他和社会隔离开。

　　本多对今西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趣味不屑一顾，但又沉湎于另一个梦想。如果那不是今西的幻想的话，那么我们都将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千年王国”的居民。神让本多作为记忆者活着，而叫清显和勋作为被记忆者杀死，也许这些仅仅是神的剧场里的一出恶作剧。今西说不存在“复活”轮回恰恰是与复活相对立的思想，其特色不正是在于保证每个生命的最终一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吗。今西认为，人类的生存与神之间在时间上不同步，人只在记忆中与神相会。这种看法促使本多回顾自己的一生和旅途经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ou.jpg">导他进入一种茫然的思考之中。

　　这是个多么古怪的男人啊。

　　他洋洋自得地把自己的黑暗内心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于光天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之下，他那泰然自若的表情，充分展示了他对一切时髦的追求。

　　在司法界呆过多年的本多，内心深处对政治犯怀有某种抒情式的敬意。其实，真正的政治犯非常罕见，除了勋以外，他还没有见到过。

　　另一方面，他对悔改的罪犯却怀有厌恶与轻蔑混杂的感情。

　　今西属于哪种犯人呢？

　　今西是决不会悔过的，但他彻底缺少政治犯的高贵。企图以时髦来掩饰坦白者的卑鄙的虚荣心，又妄想将坦白的益处与时髦的益处二者都占为己有。这是一具多么丑陋的人体骨架啊！…当然本多不愿承认，即便如此，自己仍被今西所吸引，还邀请他到别墅来做客，是出于对他的“勇气”的一种羡慕。况且他自己也隐藏着这一点。其实，并非不愿陷入“坦白者的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n.jpg">”的自负和克己，兴许是由于害怕今西那双爱克斯光般的眼睛。…本多将自己的这一点，悄悄起名为“客观<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病”那是决不参与进去的认识者陷入的最终的，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愉快战栗的地狱。…

　　“这个家伙长着鱼一样的眼睛。”

　　本多瞥了一眼在女人面前高谈阔论的今西的侧脸，心里暗想。

　　客人到齐时，太阳已将富士山左面的云霞染成一片白色了。

　　四人从凉亭回到房子里时，庆子的情人，那位美军中尉已在厨房里忙活了。不久，年迈的新河元男爵夫妇驾到，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官樱井、建筑公司经理村田、名记者川口、流行歌手京谷晓子日本舞蹈痕迹藤间郁子等人聚集一堂。客人们纷纷向梨枝致意，她却一副淡淡的表情。本多也是心情郁闷，因为月光公主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