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椿原夫人近来经常和今西幽会。

　　其实夫人完全是个毫无眼光的人。她对男人没有定见，也不会用自己的眼光来判断这个男人是属于哪种类型，也就是说连是猪、是狼，还是蔬菜都区别不开。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想作诗。

　　如果认为彼此般配就是值得夸耀的恋爱标准，那么今西一定会觉得，再也没有比根本不懂得般配与否的椿原夫人，更能安慰他的自我意识了。她像爱儿子般地爱上了这个40岁的男人。

　　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的年轻、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ang.jpg">和魅力来说，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今西距离这些更遥远的男人了。胃部虚弱，易感风寒，没有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白皮肤。高挑的身上没有一块瓷实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全身就像一条松弛的长带子，连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的。因为他是一个知识分子。

　　爱上这样的男人，当然是极难的事，可是椿原夫人却像流利地朗诵蹩脚诗歌一样爱上了他。在任何问题上，夫人都笨拙得可爱。她最喜欢听别人评论诗歌，这种纯朴使她很乐意听取今西不断地对她品头论足。无论对什么事夫人都认为，接受批评，怎么说也是进步的捷径。

　　其实，今西对于夫人喜欢在闺房里谈论文学和诗歌的女学生气质，一点儿都不厌烦，他自己也具有一种堪与夫人媲美的气质，也要选择这种机会表达自己的观念。彻底的犬儒主义与不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这两者奇异地混淆，才是今西脸上闪现的某种负疚的朝气的原因。现在椿原夫人相信，今西爱讲些伤害别人的话，原来是由于他的单纯。

　　他俩经常光顾涩谷高台上新建的一座雅致的小旅馆。每个房间都由一条小渠分隔开，小渠的一部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经院内。建筑木料清新洁净，入口也不显眼。

　　6月15<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6点左右，向旅馆开去的出租车开到涩谷车站前时，被游行群众阻拦而无法再往前开，此处距车站只有26分钟的路，今西和椿原夫人便下了车。

　　《国际歌》的合唱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迫着他们的耳膜。写着“粉碎防止破坏活动法”的旗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风飘动。玉川线铁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叉桥悬挂着一幅“美国佬滚回去”的大字标语。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兴高采烈，好像疯狂地急于去破坏什么。，

　　椿原夫人害怕得躲在今西背后。恐怖和不安，使今西感到两只脚被人群吸引着，朝那个方向走去。从广场上晃动着的人们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间洒下的灯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织成凌乱的闪光，随着骤雨般响亮的跺脚声，合唱声中夹杂的几声尖叫，以及不规则的掌声，夜幕笼罩下的人群沸腾了。这情景使今西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想起他由久拖不愈的感冒引起发烧时的非同寻常的恶寒感觉。人们都觉得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鲜红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被一下子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在了空气中。

　　“警察！警察！”

　　喊声传来，群众<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了阵脚。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ang.jpg">滔天般的《国际歌》的合唱声，变得时断时续，像雨后的水洼似地散在各处，倏忽间被人们的叫喊声淹没了。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高峰时的上班族与合唱的群众混在一起，已无法分清。警察署的白色卡车横冲直撞到西乡隆盛铜像边停了下来。头戴深蓝色钢盔的警察预备队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从车上一拥而下。

　　今西在互相推搡奔逃的人群中，握住椿原人的手，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吁吁地逃跑。一直跑到对岸商店的屋檐下，才歇了一口气。此时，今西对自己出乎意料的奔跑能力感到惊讶。一想到自己也能快跑了，心里突发一阵不自然的悸动，特别难受。

　　相比之下，椿原夫人的恐惧与她的悲哀同样，似乎有种公式化的东西。夫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前抱着手提包，极度悲伤地倚靠着今西，在她那涂着厚厚一层白粉的脸上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霓虹灯忽闪忽闪的，恐惧仿佛变成了螺钿。而夫人眼里并没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畏惧的神色。

　　在商店的屋檐下，今西踮起脚尖支撑着颀长的身子，眺望着人声鼎沸的站前广场，怒吼与尖叫声汹涌澎湃，灯光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着车站的大钟，大钟默默指示着时间。

　　今西闻到一股终结的浓香。世界好像睡眠不足的眼睛，熬得通红。今西似乎听到了蚕在蚕房里争食桑叶时的那种奇特的沙沙声。

　　这时，远处的白色警车着了火，大概是被投掷了燃烧瓶吧。霎时间，烈焰熊熊，发出红印泥般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的亮光，随着声声惨叫声，只见白烟腾起。今西发觉自己在笑。

　　…好不容易离开那里时，椿原夫人看见了今西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

　　“刚才捡的。”

　　今西边走边把那黑色垃圾样的东西打开给椿原夫人看。那是一个镶着黑色花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罩，和夫人使用的型号不同，一看就是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很有自信的女人的。尺寸是大号的无背带式，嵌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罩周围的鲸骨架，使那高高隆起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部，更像个威风凛凛的雕像。

　　“啊，真讨厌，在哪儿捡的？”

　　“刚才那个地方。被人群挤到商店屋檐下的时候，被个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这个。看样子被踩得够呛，你瞧，全都是泥。”

　　“脏死了，快扔掉！”

　　“可是太奇怪了，怎么想也觉着奇怪！”今西在过路行人好奇的目光下，炫耀似地拿着它往前走。“这玩意儿怎么会掉呢？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为什么它会掉下来呢？总之，在灯光、黑暗与喊声中，一对巨大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被割了下来。它不过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的缎子外壳，却像一个镶着黑色花边的铸件似的，清清楚楚地表明支撑它的那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和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为了夸耀这些，这个女人才故意扔掉它，月晕被弃之一旁，月亮就会在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暗夜的某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面。今西拾到的不过是月晕而已，但他却觉得比拾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本身更真实，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温柔滑腻的触感，以及像扑灯蛾般聚集在其周围的感情的回忆，今西觉得这一切都在这掌握之中了。他用鼻子闻了它一下，刺鼻的廉价香水味浓过了泥土味。今西想，它的主人准是美国大兵为对象的娼<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3.jpg">。

　　“你真讨厌。”

　　椿原夫人真的生气了。虽说今西的嘲讽中一向是夹杂着品头论足的意味，但她怎么也无法忍受这种肮脏行为的嘲讽。这不是批评，而是指桑骂槐的嘲<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她稍微瞥了一眼，目测了一下那无背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罩的尺寸，就感觉到这是今西对自己那衰老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房的一种无言的轻蔑。

　　离站前广场稍远处，在火灾后的废墟上仓促建起来的小店铺一个挨一个，从道玄坂下面至松涛一带的道路一如往昔。天还没黑就有醉汉在街上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了，他们头上的霓虹灯如金鱼群般闪烁不停。

　　“不快点儿的话，地狱又会回来！现在必须立刻奔向毁灭。”

　　今西想。他刚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离危险，已经不用担心的危险使他脸红了。不用夫人再责备他，黑色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罩已从他手上滑落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的地上了。

　　今西抱有一种信念：只要没有快一些遭到毁灭，腐蚀自身的日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地狱就会得势；只要毁灭不早<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到来，自己就多一天成为幻想的饵食。与其被幻想之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噬，不如末日马上来临。不早些结束自身的生命，就会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自己那毋庸置疑的凡庸，这些想法也许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恐怖感。

　　今西从任何细微现象中都能嗅出世界崩溃的征候。凡是人所向往的事情的预兆，都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革命早些爆发才好。今西不管他是左的还是右的革命。倘若革命能把自己这样靠着父亲的证券公司吃闲饭的人拉上断头台，该有多好！可是，不论他自己如何宣扬自己的丑恶，还是担心群众是否会憎恨自己。要是群众认为这是他悔悟的表示，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有朝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在繁华的站前广场上搭起断头台，鲜血从日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中溢出来时，自己或许靠着死有幸成为一个“被记忆的人”呢。断头台被商店街的中元节大拍卖的旗帜装饰着，木架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彩场的红白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着，刀刃上贴着特价拍卖的价目牌。今西想到自己将被送到这个设计得庸俗不堪的断头台上，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骨悚然。

　　椿原夫人轻轻拽了拽梦游似的今西，他才发觉已经到了旅馆门口。门旁休息室里的女佣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把他们领到熟悉的房间。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河水声又渗入今西躁动不安的脑海里。

　　他们点了沙锅清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和酒。这家旅馆上菜很慢，以往在等候饭菜时，两人之间总要互相问候一下对方的健康情况，但是这次椿原夫人把今西硬拉到洗脸间，放开水龙头，在一旁监视着，让他仔细地洗手。

　　“不行，不行。”

　　夫人说。

　　今西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让他洗手，从夫人那严肃的表情里，才明白是因为他捡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jpg">罩之故。

　　“不行，再好好洗洗！”

　　夫人在旁边疯狂地往今西手上打香皂，红铜水池里水声哗哗，水星四溅，她全然不顾这些，将水龙头全都打开，最后今西的手洗得都麻木了。

　　“这下可以了吧？”

　　“还不行。你用那只手抚摸我，你能想像我会如何感受吗？你抚摸我，就等于抚摸我浑身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的对儿子的回忆啊。你用那双脏手抚摸我对神圣的晓雄的回忆，抚摸神灵…”

　　说到这里，夫人急忙背过脸去，取出手帕捂住眼睛。

　　今西一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o.jpg">着放在水里的手，一面斜眼窥视夫人。夫人大声哭起来，这意思是“可以了”表明她内心已漾起涟漪，作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两人对饮时，今西撒娇般地说：

　　“我真想早点儿死。”

　　“我也是。”

　　夫人随声附和。她那白纸般的眼睑下面，染上了一抹醉酒的淡淡红晕。

　　在隔壁那间拉开了隔扇的房间里，浅蓝色的光闪闪的缎子被起伏着，像是轻微的呼吸。在这间屋子的桌上，大碗里的拌鲍鱼片的烟黑色皱褶上有着人工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似的樱桃红，砂锅清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今西和椿原夫人默然无语，心照不宣，互相都在期待着什么，都在期待着相同的东西。

　　椿原夫人瞒着桢子进行这种幽会，她陶醉于对罪有应得的惩罚的期待。甚至梦见桢子进来，用红笔给她修改诗句，还对她说：“这不叫诗歌。我帮你改一改，然后你就当作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诗，亲身体会一下这种哀愁。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椿原夫人。”

　　今西毕竟是今西，尽管他被桢子那嫌恶的眼光瞪着，心里还是想干那种事。御殿场二冈的那个初夜，是他梦幻的最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他想与椿原夫人一同再一次达到那个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在那顶点，在那巅峰上，桢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冰冷。因此，无论如何也需要再来一次。

　　没有那一双眼睛，今西和椿原夫人的结合就洗刷不掉赝品的气味，就去不掉野合的弱点。只有那一双眼睛才是最具权威的媒人的眼睛。在寝室暗淡的一角，那闪闪发光的女神般犀利的眼睛，是既连结又拒绝、既允许又轻蔑的证人的眼睛，是置于这个世界某处的带有某种神秘的正义的眼睛，是勉强认可的眼睛。只有在那双眼睛里，才有他们两人的正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根据。离开那双眼睛，他们二人就只不过是漂浮着的枯萎浮萍，两人的结合，就不过是一个沉溺于永不知觉醒的过去梦幻之中的女人，同一个执拗于绝对不会到来的未来幻想之中的男人的结合，有如两个无机体的瞬间碰撞，有如棋盒中两个棋子的接触。

　　于是今西恍惚觉得桢子已经来到寝室里，在这间屋子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这种感觉越来越真切，以致使他不能不看个究竟。今西特意站起来看了一下，椿原夫人并没有责怪他，大概夫人也和他有同感。但是在隔壁四席半的房间里，他只看到角落里的吊铺上的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飞燕图案。

　　事毕，他们同往常一样，倦懒恣意地躺着，像两个女人那样没完没了地闲聊起来。今西放开胆量，大讲桢子的坏话。

　　“你其实被桢子体面地利用了。你担心自己不能独立作个诗人，所以总是依赖她。到目前为止，难道不是吗？今后你要下决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离她，自己独立，不然的话，就不可能成为像样的诗人。你要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了。

　　“不过，我如果自以为是地独立了，马上就会止步不前了。”

　　“为什么这么断言呢？”

　　“不是我断言，这是事实，也可以说是命运吧。”

　　今西想反诘她，那么到现在为止，你的诗“进步”了吗？然而他的良好教养使他控制了这种无礼。他也感到，自己说这些挑拨夫人与桢子关系的话，并非出于本心，而夫人回答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过了一会儿，夫人扯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单裹在身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着脑袋，望着灰暗的天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了一首近作。今西马上作了品评。

　　“这是一首好诗，不过，总觉得欠缺概括，局限于日常的感觉，缺乏宇宙感之类的东西。我想，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下边那句‘蓝色的深渊’没有飞跃感，过于概念化的缘故。它不是以写生为基础的吧？”

　　“是啊，仔细想想，正如你说的那样。要是在刚写出来的时候，你这么批评，我会伤心的。但是过了十几天，我自己也看出毛病来厂。不过，桢子对这首诗很称赞。和你相反，她说下面那句好。还说，‘蓝色的渊潭’可否改为‘湛蓝的渊潭’，这样会更庄重些吧。”

　　椿原夫人的语气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自得的心情，这是一种让一个权威与另一个权威在自己手掌上斗来斗去的心情。随后，她趁兴又详细地谈起了今西爱听的有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人的传言。

　　“最近我见到了庆子，打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

　　今西马上来了劲头，他将一直趴着身子翻过来，一段长长的烟灰落到了裹在夫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口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单上。

　　“是本多先生和一位泰国公主的事。”椿原夫人说“最近本多先生把这位公主和她的男朋友带到二冈的别墅幽会去了。那个男人是个学生，叫克己，是庆子的外甥。”

　　“三个人睡在一起了吗？”

　　“本多先生不干那种事。他是位冷静而理智的人，可能是出于给这对年轻恋人撮合的善意吧。本多先生很喜欢那位公主，这事人人知道。可是他们年纪相差太远，不大谈得来。”

　　“问题是庆子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她也受了连累。碰巧那天庆子也去了自己在二冈的别墅，杰克先生歇班，也住在那里。早晨3点左右，突然有人敲门，是公主跑来了。庆子和杰克被她搅了睡眠，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死不肯说，庆子也无可奈何。当晚公主非要住在那里不可，庆子就留她住下了。庆子想，等到天亮了再通知本多先生。

　　“结果他们睡过了头。杰克要赶回营房，只喝了一杯咖啡，就急急忙忙上了吉普车。庆子送他出门时，碰见脸色煞白的本多先生从对面走过来。庆子笑着对我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本多先生那样惊慌失措。

　　“庆子明知他是来找公主，却故意开玩笑说：‘啊，您这是怎么了？散步干么这么匆忙啊？’

　　“本多先生告诉她公主失踪了。说话声都变了。就这样，庆子故意捉弄了本多半天，直到本多已死了心，要回去的时候，庆子才说：‘公主住在我家哟。’听了这话，快60岁的本多先生脸都红了，万分欣喜地高声问她：‘是真的吗？’

　　“庆子带他到客房，本多先生一看见安睡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的公主，就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坐了下来。公主并没有被他们吵醒，还在甜甜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睡。她微张着可爱的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面颊埋在乌黑的头发里，长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齐刷刷的。四五个小时前，她跑来时那可怕的神情已消失不见，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呼吸也很均匀，好像正做着一个快活的梦。当时，她还撒娇似的翻了个身。这些都是庆子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