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呢?”
梨枝在屋里催促半天不来吃早饭的丈夫。
“看富士山哪。”
本多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台上回答,但他的声音不是向着室内,仍然向着院子西端凉亭那边的富士山。
夏日的清晨6点,富士山沉醉在葡萄酒<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的朝霞之中,轮廓还不清晰,在大约十分之八的高处有一片雪斑,很像节日涂在小孩子鼻梁上的白粉。
吃罢早饭,本多穿着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和短袖运动衫,又来到灿烂的晨空下,躺在游泳汤边,用手掬起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池清水。
“你在做什么呢?”
早饭后,梨枝拾掇着屋子,又喊起他来。这一回他没吭声。
梨枝隔着窗户盯着她那58岁的丈夫的癫狂行为。首先他的打扮就不合她的心意。既然是从事法律的人,就不该穿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下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着衰老没有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白腿。衬衫也看着不顺眼,<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ou.jpg">体己没有年轻健壮的厚实感,却偏要穿短袖运动衫,结果袖口和后襟,都像穿着海藻似的耷拉着。与其说梨枝现在的心情是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明白丈夫搞这种与身份不相称的勾当到了什么程度,莫如说已转化为抱着某种兴趣在远远观望。她产生了一种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an.jpg">,好像她那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了鳞片的自我感觉,被人倒着抚摩一样。
本多的脊背感觉到,梨枝已经心灰意冷地回室内去了,他就全神贯注地注视起了游泳池中倒映的良晨美景,看得入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
蝉在扁柏林中聒噪起来,本多抬起了眼睛。富士山的色彩刚才还是那样的让人陶醉,到了8点时,又变成了一派茄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绿意朦胧的山麓,浮现出了稀疏的森林和村落。在眺望深蓝色的夏日富士山时,本多发现了一个可独自取乐的小把戏,它能在盛夏里看到深冬时节的富士山。这秘诀是,先凝视一会儿深蓝色的富士山,然后猛地把视线向旁边的青空,于是眼中的富士残像就变成了雪白色,一座洁白无瑕的富士山,就在这一瞬间浮现出来了。
自从无意中领悟到了这种幻象之法,本多就相信有两个富士。夏富士旁边冬富士永存;现象旁边纯白的本质永存。
把目光一转向游泳池,他看到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山的倒影占据了相当大的水面。葱茏蓊郁的群山使人感受到夏日的苦热。小鸟从水澡的天空掠过,饵场有只老莺来访。
昨天本多在凉亭边打死了一条蛇,那是条二尺左右的花蛇。为了防止吓着今天来的客人,他用石头砸它的头,把它打死了。这小小的杀戮,使本多昨天一整天都感觉充实。那条浑身油亮的蛇挣扎扭滚的影像,在他心中形成了青黑色的钢发条。自己也能杀死什么的感觉,培养了他阴郁的活力。
本多又把手伸进游泳池,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着水面。水中的夏云变成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玻璃似的碎片。游泳池完工已经6天,还没有一个人在这里游泳。本多和梨枝三天前就来到这里,他借口水凉,一次也没有游。
这游泳池是专为了看月光公主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才挖的。其它目的都不重要。
远处传来钉钉子的响声,那是邻居庆子的家正在翻修。东京的宅第解除征用之后,庆子很少来御殿场,与杰克的关系不知为什么也冷淡下来。于是产生了和本多的新居一比高低的竞争心,开始了几乎与新建无异的大翻修。庆子说:“看来这个夏天是无论如何也住不进来了,要在轻井泽度过了。”
本多从游泳池边站起身来,为躲避越来越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晒,他吃力地把比桌子高得多的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伞打开,然后坐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凉的椅子上,重新眺望游泳池的水面。
早晨的咖啡使本多的后脑部保持着近乎陶醉的兴奋。9米宽25米长的游泳池水底白线,在蓝色油漆的晃动中,使他想起了遥远的少年时代的体育比赛,那不可缺少的白石灰线和冬青油的薄荷气味。一切都被画上了几何学的有规则的白线,一切从那里开始,在那里结束。但这是虚假的回忆,本多的青春时代与运动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白线也使人想起夜间画在车道中央的线。他忽然想起了夜间在公园看到的一个总是拄手杖走路的矮个老人。第一次是在汽车前灯掠过的人行道上遇见的。老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把带象牙把儿的手杖挂在胳膊上。为了不使手杖拖到地上,他那只弯曲的胳膊不自然地抬起,使走路的姿势越发僵硬。人行道的一侧是五月飘香的森林。矮个老人看上去很像个退伍军人,已成废物的勋章似乎还珍藏在他的西装内兜里。
第二次是在森林的暗处遇到的,并且还很近地看到了那手杖的用途。
男女在森林幽会时,通常是女人靠在树上,男人上去拥抱。相反的情况极少见。当一对男女走到树下时,矮个老人便贴在了那棵树的北面。碰巧距观看的地方不远,本多发现那手杖的U字形把女人裙子的底襟勾住了。一勾住后,他就极熟练而迅速地把裙子一下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ao.jpg">到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部,女人的白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了出来,但冰凉的象牙没有碰到肌肤上,所以没有被察觉。
女人小声说:“不行啊!不行啊!”最后竟说“好冷啊!”但是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的男人并不回答,女人也以为男人只顾紧紧拥抱她的脊背才没有发觉。
…每当想起这桩啼笑皆非的恶劣玩笑,这种献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的无私合作,本多的嘴角就现出了微笑。但一想起前些日子,在松屋随军商店门前和他搭话的那个人,这一点点滑稽感也就消逝在冷清的不安之中了。对自己来说是真挚的快乐,只会引起某些人的厌恶,自己必须从早到晚都经受这种厌恶的困扰;而且不仅如此,这厌恶本身,迟早还会不知不觉地成为那快乐不可缺少的因素。难道还有比这更无理的事情吗?
令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骨悚然的自我厌恶,与最甜美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ou.jpg">惑合而为一,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与绝对的不可更改的不灭的观念合而为一。存在的不可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才是不死的感觉的惟一实质。
他又来到游泳池边,弯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去抓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动着的水。这是他在步入人生暮年抓到的财富的触觉。当他感觉到炎热的太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在了他弯下去的脖子上时,他觉得那就像一生反复出现过58次的夏天,向他发来了大量的恶意嘲笑的箭。他的人生并非那么不幸,一切都遵从理性之舵,巧妙地避开了毁灭的暗礁。如果说没有过片刻的幸福,未免过于夸张,然而尽管如此,那又是何等无聊的航程啊。所以毋宁夸张一些,说自己的一生是暗淡的,更符合自己真实的感觉。
公开宣称自己的人生是暗淡的,这也可以理解为他对人生尚且抱有某种深切的友情。在与你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游中,没有任何收获,没有任何欢乐。我并没有请求,而你却来强迫我和你交往,强迫我走进毫无道理的生活之网,使我节制陶醉,使我的拥有过剩,变正义为纸屑,变理智为家当,将美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成羞于面世的样子。人生为把正统处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刑,把异端送进医院,使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陷入愚昧而竭尽所能。它是堆积在脓盆上的沾血的污秽绷带,那是每天给患不治之症的病人换下来的心灵的绷带。每一次换绷带,都使那老的少的发出同样的惨叫声。
他感到,在这山区的蓝天里,藏有一只巨大而柔软的女护士的手,每天为这无用的治疗,履行<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暴的义务。那手温柔地抚摸他,再一次催促他活下去。笼罩在少女峰上空的白云,就是那卫生到伪善程度的,洁白而崭新的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绷带。
那么别人是怎么看他的呢?本多知道自己能够站在非常客观立场上看问题。在别人看来,本多是最富有的律师,可以悠然度过余生。这也是他在长期的法官和律师生活中,毫无私念,既公正又坚持天理正义的回报。因而本多处在受人羡慕而无人非难的位置上。这是市民社会,对于市民的忍耐所给予的为时过晚的报偿之一。时至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即使本多的小小恶德万一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来,无论是谁,都会把它当作常见的,无罪的坏习惯,以微笑来表示宽恕的。总之,他在人间“拥有一切”!只有孩子是例外。
“抱养个孩子吧。”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俩曾商量过,别人也劝说过。但在他们发财之后,梨枝就不愿再提及此事,本多也不热心了。因为他们对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钱而登门的人害怕起来。
从屋里传来了谈话声。
这么早有客人来?仔细一听,是梨枝与司机松户在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来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台上。梨枝望着起伏的草坪说:
“你看,那边高低不平。往凉亭去的斜坡,是看富士山最好的地方。剪成那样子,多丢人啊。殿下也要来这儿的呀。”
“是,我再重新剪一下。”
“再剪剪吧。”
比本多大一岁的老司机,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台边上放园艺工具的小仓库去取剪草机了。本多不太喜欢松户,只是看重他从战时到战后一直在官厅做司机的经历。
动作慢慢腾腾,说话拿腔拿调,在日常生活里也渗透着安全行车作风的这个人,总是不慌不忙的态度让人起急。他认为人生与开车一样,只要谨慎小心就能成功,这怎么能行呢?本多每次观察松户,心里就想,松户一定认为主人本多和自己是同样类型的人。本多感到,似乎松户一直在没礼貌地给自己画着漫画。
“还有时间,来歇一歇吧。”
本多招呼梨枝。
“啊,不过厨师和侍者就要来了。”
“反正他们不会按时来的。”
梨枝像在水里松开一团线那样,懒洋洋地踌躇了一下,回到屋子里去取坐垫,放在铁椅子上。她肾脏不好,怕着凉。
“又是厨师又是侍者,外人到家里来折腾,实在讨厌。”她说着,坐到本多身旁的椅子上“如果我是欣欣女士那样爱摆阔的女人,该是多么喜欢这种生活啊。”
“又提起过去的事啦。”
欣欣女土是大正时代日本首屈一指的律师的夫人,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3.jpg">出身,以其美貌和奢华名噪一时,她会骑马,骑的是一匹白马。即使去参加葬礼,她的丧服也花枝招展,引人注目。丈夫死后,她感到奢侈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已无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足,在绝望中自杀身死。
“听说欣欣女士喜欢蛇,在手提包里总装着活的小蛇。啊,我忘了,你说过昨天打死了一条蛇吧?殿下来的时候,要是爬出蛇来,可不得了啦。松户,你要是看到了蛇,一定要把它解决了。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看到。”
她向拿着剪草机走远的松户喊道。
游泳池水无情地映出了喊叫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衰老的咽喉,本多凝视着那映像,突然想起战争期间在涩谷废墟遇到的蓼科,以及蓼科赠给他的孔雀明王经。
“要是被蛇咬了,念一下这个咒文就行了。摩谕吉罗帝莎诃。”
“噢。”
梨枝对此毫无兴趣,她又坐到椅子上。忽然响起的剪草机声,给了他俩沉默的自由。
本多觉得古板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对殿下的到来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g.jpg">的,但对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明知月光公主来访却依然平静感到惊奇,然而梨枝却希望,如果今天能现实地在丈夫身边见到月光公主,那么她长期以来的苦恼大概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明天游泳池开放,庆子带着月光公主一同来,可能在这里住下。”
当丈夫若无其事地传达这消息时,梨枝心里乐得热辣辣的。由于忌妒太深而又无确实的根据,所以梨枝好像闪电之后等待雷鸣那样,时间每过一瞬,不安都有所减轻。可怕的东西与渴望的东西变成了同样的东西,再也无需等待,心情也就随之开朗了。
梨枝的心好像是侵蚀着泥土的一条河,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曲曲弯弯,缓缓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至河口处,将夹带的泥沙尽情地堆下,然后渐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向那陌生的大海。那河以此为界,将结束其淡水的生涯,完成化作苦涩海水的转变。某种感情的量增至极限会发生改变;原来以为会毁灭自己的苦恼蓄之既久,也会突然化作生的力量。这是一种非常之苦,非常之暴烈,然而又是豁然开朗的蓝色的力,它就是大海。
本多没有觉察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正在渐渐变成一个苦涩而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的女人。用愁眉不展或撅嘴不语来试探、折磨他时的梨枝,其实只处在蛹的阶段。
在这晴朗的早晨,梨枝甚至觉得肾脏的老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也减轻了许多。
远处剪草机沉闷的轰鸣声,震动着默然对坐夫妇的耳鼓。这一对没有必要交谈的夫妇,这样的沉默远远超过了一幅静止的画面。本多夸张地感觉到,这是一种勉勉强强相互默认的状态,就像互相依赖的神经束,由于是依靠在一起的,所以倒在地上时才没有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响声。自己如果犯了弥天大罪,那么至少还能感到他是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飞得更高。但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的烦恼和自己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欣,无论到哪儿都只能认为是一般高的。这一点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映在水面上的二楼客室的窗户,正开着通风,白色的透花窗帘在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月光公主曾在深夜从那窗口飞到屋顶上,又轻轻地落在地上。只能认为她是长着翅膀的,才会有这种行为。月光公主在本多看不见的地方,不是真的在飞吗?本多看不见时的月光公主,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了存在的束缚,谁能说她不会跨上孔雀,穿越时空而变幻莫测呢?显然,这些没有确证,又无法证明,才使本多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的。想到.这些,本多觉得自己的恋情确实有一种幽玄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质。
游泳池的水面像是撒下了光线的鱼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子那宫廷偶人似的浮肿的手,放在遮<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伞半遮着桌边,默默无语。
这样,本多便可以自由地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于思念了。
…但是现实的月光公主,只是本多所见到的月光公主。她有一头美丽的黑发,总是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的;常常不大守约,但又十分果断,是一个感情难以捉摸的少女。但是,他所看到的月光公主,显然并不是她的全部。本多向往着看不见的月光公主,对他说来,恋情与未知密切相关,不言而喻,认识与既知相关。如果不断推进认识,用认识去截获未知,以增加既知的部分,那么恋情能否得手呢?那是办不到的。因为本多的恋情,正要指向那认识之爪所达不到的,越来越远离月光公主的远方。
从年轻时起,本多的认识的猎犬就极其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因此可以认为,所了解所见到的月光公主,大致符合本多的认识能力。使月光公主存在于这个限度内的,不是别的,正是本多的认识力。
因而,本多想看月光公主不被人知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便也成为了脚踏相互矛盾的认识与恋情两只船的不可能实现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为何这样说呢?因为所谓看,属于认识领域,月光公主即使没有察觉,那她也会从本多在书架后边的小孔窥视的一瞬间,变成被本多的认识所造就的世界居民了。在因他的眼睛看过而被污染了的月光公主的世界里,绝对不会出现本多真正想看的东西,恋情是不会如愿以偿的。如果不看呢?恋情又永远不可能实现。
本多只想看见飞翔的月光公主,但是他所能看见的月光公主并不飞翔。因为只要月光公主属于本多的认识世界里的被造物,她就不能违反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大概(梦中除外)月光公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骑孔雀飞翔的世界,距本多仅有一步之遥,或者由于本多的认识本身出现了云雾,有了小毛病,或某一极小的齿轮发生了故障,所以没有运行起来。那么排除了故障,换上新齿轮又会怎样呢?那就只有把本多他和月光公主共有的世界除掉,也就是本多的死。
现在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本多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u.jpg">望所希求的最后的东西,他真正想看的东西,只能存在于在他的世界里。为看见真正想看见的东西,他必须死。
窥视者不知不觉地认识到了,只有除掉窥视行为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源,才能接触到光明,这个时候,也就是窥视者的死。
认识者的自杀的意义,在本多心中所具有的分量,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如果听任恋情一意孤行而否定认识,想要无限地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认识,把月光公主带到认识不可及的领域,那么来自认识方面的反抗就只能是自杀。也就是本多把月光公主,连同被他的认识所污染的世界一起留下,他自己退出去。然而他还不能准确地预测到,在那一瞬间,光辉灿烂的月光公主会出现在眼前。
现在这个世界,因为是本多的认识所制造的世界,所以月光公主也一同住在这里。根据唯识论,这是本多的阿赖耶识创造的世界。但是,本多还未能完全屈膝于唯识论,这是因为他固执于他的“认识”不肯把自己的认识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源,与那永远无半点留恋地抛弃着世界,又更新着世界的阿赖耶识,一视同仁。
莫如说本多在心里把死看成一种游戏,他醉心于死的甜蜜。认识在怂恿着他自杀,在自杀的一瞬间,他很想一睹的月光公主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如同灿烂的月光,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尊谁也看不到的闪烁着琥珀光辉的纯净无垢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o.jpg">体——本多梦见了至高无上的幸福。
所谓孔雀成就,不就是意味着这个吗?根据孔雀明王画像仪轨,在表现其本誓的“三昧耶形”中,在孔雀尾巴上面悟出了半月,又在半月上面悟出满月来,因而它如同半月变成满月那样,表现了“修法成就”
本多一向期望的,或许正是这孔雀成就。如果今世之恋均以半月告终,那么谁不梦想孔雀上升起的满月呢?
剪草机的响声停了下来。
“这样可以了吗?”
远处传来了喊声。
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qi2.jpg">俩像是蹲在栖木上的两只无聊的鹦鹉,拙笨地扭过身去。身着草绿色工作服的松户,背向白云半遮的富士山站立着。
“啊,就那样吧。”梨枝低声说。
“是啊,对老年人不要太勉强。”本多也附和着。
松户领会了本多的手势,不慌不忙地把剪草机推过来。这时,朝向箱<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山的大门口传来了轰鸣声,一辆客货两用车开了进来。车是从东京开来的,载着厨师和三个侍者,以及很多烹调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