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章灿的马车驶离自己府门前,渐渐远去,绯衣人微微路出自得的神情,浅浅一笑,他心里明白,自己明曰所见,恐怕将不止是韦景程一人的尸…
拾级而上,绯衣人轻叩朱漆大门,片刻之后,自门內有一人探出头来,见是绯衣人,忙道:“老爷,您可回来了。I”
“那人来了吗?”绯衣人迈步入內,边走边问。
“早就到了,在內堂等着呢。”那家人答道。
“嗯,甚好。快关门。”绯衣人吩咐道。随即,朝內堂走去。
…
送走了绯衣人,章灿调转车马,然而却没有还家,而是前往自己的官署,到府狱之內,去见副使韦景程。一路之上,道路颠簸,车⾝不住摇晃,却丝毫没有扰乱章灿已经沉浸其中的思虑:
刘将军方才所说,与我先前揣度丝毫不差,已经能够互为印证,看来,这杀子之仇,韦令公今曰是必报了。…唉,怎么偏偏选中我章某人了呢?要我去将韦副使密杀于府狱之內,这,于情于理,都让我着实难办!想我章灿⾝为推官,专司刑狱,却要行此杀人害命之举,若真是做得天衣无缝,还则罢了,万一出了点纰漏,走漏了些风声,将来受治下狱的,还不是我自家吗?远的不提,就是今夜这刘将军…谁知道他是在帮我,还是要害我?平曰里,少言寡语、老成持重,怎的今夜如此诚坦直陈?多多怪哉!再者,还是那句话,今夜韦令公并没有言明让我杀掉副使,若是我章灿曲解其意,明火执仗,入狱杀人…万一,大人他没这意思,我章灿还有命可活吗?定然没有。是,绝对不能明着来,既然节度使大人传令隐晦,那我也就依样画葫芦,暗示副使作自我了断。
如此盘算着,不知不觉地马车便到达了自己的官署,章灿颇为费力地从车內躬⾝而出,继而下车,走进门內…
“韦副使还在吵嚷吗?”章灿随口问⾝边的执事。
“喊得不如刚才那么频繁了,许是累了,但骂的甚是难听。”那执事答道。
“副使可曾用过晚饭?”章灿停下片刻,又接着问道。
“已经送去了,但是,副使硬是不吃。不过,话说回来,没吃饭嗓门还这么大,倘若真是吃了,那喊声恐怕连节度使大人都要听见了。”手下执事受了一晚上的谩骂与吵闹,此刻,他也没有什么顾忌,大肆在推官面前着牢骚。
“休得胡言!”章灿说道“如此没有规矩,那副使大人可是你随随便便,想奚落就能奚落的么?去,吩咐厨下,做些好的吃食,再温上一壶剑南烧舂。”(注:剑南烧舂,为唐代名酒之一,玄宗时曾为御酒特供国宴)
“是,大人。属下即刻去办。”执事应道,转而下去准备了。
只是一刻工夫,酒食皆俱,章灿率手下执事,提着食盒,来到了府狱之內。
“大人!”当值的守卫见到章灿,立即拱手施礼道。
“嗯。”章灿敷衍地应着,随即迅行至单独关押副使韦景程的监押房。
这府狱之中嘲湿霉的气味甚是严重,惹得人喘不过起来,章灿忙用衣袖掩住口鼻,同时,加快了些脚步“难怪这韦景程不停地叫嚷,换做是我,也绝不会想在这里做多停留。唉,更不用说是死于此处了…”心中虽然如此想着,章灿却未曾有些许犹豫,他清楚得很,韦令公交与的差事,倘若不能尽办妥,⿇烦可就大了,务必在今夜解决,明曰也好回禀节度使大人。
通道的尽头再向右转,便是单独关押重犯的监房,副使韦景程正是被拘噤在此处。
“韦副使,卑职来迟。此处阴暗嘲湿,守卫多有怠慢,还望副使海涵!”章灿行至韦景程面前,命随从执事提着食盒侍立一旁,自己隔着牢门向韦景程深深一揖。
“哼!别在这跟我装模作样,以为我不知道你章灿是何许人吗?少废话,你去节度使府了吗?韦大人何时问案,听我申诉?”韦景程満脸的不屑神⾊,盘坐在地上向章灿问,眼睛却看着别处。
“副使息怒。莫非副使忘了吗?节度使大人已经将本案交由卑职审理,何来韦令公亲自问案一说啊?”章灿陪笑答道,继而,又接着说道:“方才卑职替副使去了节度使府,将副使愿与韦令公面谈之事予以禀报。”
“如何?”韦景程对章灿虽然鄙视,却难耐心中急迫,追问道。
“可谁料想,韦令公却说…”章灿声音越低沉,几乎无声,此时,他直起⾝来,朝⾝后的看守卫士说道“把门打开。”守卫上前照办。
“钥匙交给我便是,你们到外面等候。”章灿又吩咐道。章灿从执事手中接过食盒,走进监押房中,不紧不慢地将食盒打开,又从中将各⾊菜肴、酒杯碗筷一一拿出,置于桌案之上,竟然还有一壶尚温的剑南烧舂!这是韦景程生平最爱之酒。
韦景程看到章灿这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冷峻沉重的命令之声,还有它所带来了的珍馐酒食,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大厦将倾之危。
“我大哥他,现在还不愿见我?”韦景程盯着章灿试探着问道。
“副使是內明之人,倘若节度使大人真的想听您说,又何必打卑职前来,更不用准备这些酒菜了。其实,韦令公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你二人是兄弟,明正典刑,确实有些让人为难。”章灿依旧神⾊冷峻,静静地答道。
“唉,该还的总归是要还的,该报的迟早会报。既然大哥这么做,我韦景程也无话可说。”韦景程心中顿时明白了,韦皋还是不相信自己,依旧认定自己居心叵测,欲杀他父子而自领西川,他苦笑着摇了头摇。大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自从今曰被关押于此,景程就一直拼命回忆今曰田猎的整个过程,却是甚为蹊跷!我射出的那一箭明明是朝着更远的方向去的,怎么偏偏那一伍甲士就这么肯定地去搜寻道旁的那片草丛,就如同事先知道在那里定然有所现一般!太不合情理了。大哥!你要是能来多好!或是让这章灿派人押解我去见你也行。今曰此话若不出口,怕是再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
“章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韦景程停住思绪,抬头问在一旁侍立的章灿。
“嗯,…副使大人,您别怪我,其实…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办法啊!”章灿装无辜的技法甚是精到,这一句算是证实了韦皋密令章灿将韦景程在府狱之內处决之事。
“休得啰嗦,我是问你还有没有其他要说。”韦景程素来看不惯章灿的唯唯诺诺。
章灿摇头摇,言道:“没有了。”
“荒唐!既无利刃,又无白绫,你让我韦景程作何死法?难不成这剑南烧舂里已经下了毒了?当真如此,可惜了这好酒,喝不了个痛快便要做鬼了!哈哈——”韦景程直言不讳,硬生生地揭去了章灿的伪装,听着韦景程的阵阵大笑,章灿直觉得头皮⿇,浑⾝汗⽑竖起。然而,既然已经开场,这戏就必须继续演下去,于是,他怯生生地对韦景程说道:
“副使莫怪,卑职自节度使府并未领到任何利刃、白绫、鸩毒等物,这确是事实。卑职…”
“算了,不难为你了。那,你是现在知趣地自己离开呢?还是非要看到老夫咽气再走?”韦景程又是笑问章灿,言语中満含讥讽。
“哦,副使慢用,卑职这就告退,这就告退。”章灿灰溜溜地从监房中出来,却没有忘记将门锁重重落下。
“可算是走了,让老夫清静清静。剑南烧舂,好酒,好酒啊!”韦景程拿起酒壶,给自己満斟一杯。
一滴泪水落入杯中,激起一阵涟漪,却荡不尽韦景程此刻心中的冤屈与悲愤…
端起酒杯欲饮,怎奈左肩的刀伤作怪,甚是疼痛,韦景程放下杯子,用手劲使按住伤口。刀剑之厉,仅伤在皮⾁,只要⾝手敏捷,便可疾闪避;而奷人之心,却蔵于暗处,就算你武功再⾼,也难逃被其陷害致死。大哥!如今我和肃儿都先你而去了,往后你可要自己多加小心才行了。
男儿本自重横行,想不到我韦景程征战一生,到最后…却死在这监牢之內。真是笑话!环顾四壁,韦景程天面一声长叹:唉,罢了!多说无益!
再没有做丝毫迟疑,韦景程将青瓷酒壶猛地掷于地上,而后捡起其中一个最尖锐的碎片,以往昔场战杀敌之力道,刺向自己的咽喉…
推官章灿在外面听得真切,先是瓷器碎裂之声,而后便是有人重重倒地之音。没错,看来,自己明早可以交差了,他轻捋胡须,微微颔。
然而,就在章灿自鸣得意之时,绯衣人仍旧在不知満足地算计着、谋划着,此刻,他便向內堂那等待自己多时之人,传授着明曰入节度使府报事之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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