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之庆的归来着实让丽珠吃了一惊,因为那天吴腊说袁之庆三天內会回来,她根本不相信,第一:她认为那是吴腊在敷衍她,第二:她觉得吴腊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现在看来,陈娇说吴腊在收审所里有朋友,是真的了。
袁之庆回来后,周凤心里甭提多塌实了。简陋的小屋有了生气,也就是在那个月,周凤辅导的生学参加县里的比赛得了奖,学校表扬、家长感激、社会称赞,周凤又重生新出了生活的希望。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批生学教好,不辜负大家的信任。
这天,陈娇到丽珠家玩。
陈娇:“丽珠姐,那天可真把我给吓死了!周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脸再见袁之庆了。吴茗也会把我给骂死的。”
丽珠:“那那天批斗会的事也是你告诉周凤的吗?”
陈娇:“嗯。”丽珠:“其实,我也知道,可是我不敢告诉周凤,我怕她顶不住。想不到,你晚上又把那件事告诉了她。”
陈娇:“我也料不到周凤会那样的。”
丽珠:“唉,你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苦啊!”陈娇:“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丽珠:“但愿不要再有这样的事生。”
陈娇:“那当然。不过我听吴茗他们说了。这件事确实蹊跷。第一。一起菗到普查队地人都被抓了。怎么林新没被抓?第二。要真是美蒋特务。能这么不了了之吗?”
丽珠:“就是。别是林新诬告地吧?”
陈娇:“有人这样猜想呢!不过。这个话谁也不敢乱说。”
丽珠:“也是。”
周凤改完作业回家。天已黑了。可是。袁之庆还没有回来。周凤就升了火开始煮饭。饭刚熟袁之庆回来了。
周凤:“今天咋回来这么迟啊?”
袁之庆:“今天,我们大队有几个社员和后岭大队的几个社员为争柴的事打起来了,我和大队长一起去解决这个事了。”
周凤:“解决了?”
袁之庆:“算是解决了吧。”
周凤:“什么叫‘算是解决了’?”
袁之庆:“人算是都叫下来了,可是彼此好像还不怎么服气。”
周凤:“我听说这里的人经常为争山而械斗,可凶了,有些人家都结下死冤了。”
袁之庆:“我也听说了,特别是那些柴草特别茂盛、彼此交界的山冈上,经常会有人为争山而打起来。”
周凤:“对,而且只要有两家打起来,两地就都会卷进去的,地方上的宗族势力也会出来⼲涉,可复杂了。”
袁之庆:“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啊。”
周凤:“你可要当心啊,你在这里没有至亲,出了事,可没有人帮你!你最好少管闲事,能不去还是别去吧。”
袁之庆:“正因为没有至亲,所以大家才会认为我办事不存私心,尤其是后岭大队的一些人还是听我劝告的。今天,有几个人就是听了我的话,才回去的。”
周凤:“反正,你自己知道,已经吃过苦头了,也应该知道‘吃一暂,长一智’了。”
袁之庆:“那是,是应该当心。但是总不能‘一遭被蛇咬’就‘三年见绳怕’吧。有些道理还是靠要我们宣传的,只要我们不存私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部分人还是通情达理的,有些人认为农民穷凶极恶,蛮不讲理,其实不然,我倒觉得农民是最淳朴的,他们不蔵奷、不势利、是非最分明了,你能说没有至亲就没有人关心吗?”
周凤知道袁之庆是指他们状元牌楼的一些乡亲为了袁之庆被冤枉的事到公社⼲涉的事。想到这些乡亲们的情谊,周凤也就无话可说了。
其实周凤也知道,袁之庆是有点迂腐的,他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行事,他不蔵奷也不设防,他关心人、帮助人,吃了亏也不长一智,只是一味地信赖别人,所有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表现自己或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上进,只是他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世界观与处世方式,他做好事也只是自己感情的一种无意流露,自然天成,毫不矫饰!所以,他对乡亲们的情谊记得特别深,特别真诚。周凤喜欢的就是袁之庆的这种义气和真诚,她不再劝他了。
在江北县的沿江一带,没有大的树林子,山上树也不多,这里的人造房子,都要到山里去买木头,家中劳力充裕的,就举家男劳力一起进山背树,因为,进山背树比买木头要便宜多了,乡下人要钱困难,要劳力有的是。几个男劳力一起进山,多走几趟,背够了造房子用的树,就行了。虽然这里的山上树不多,但是松树还是有的。松树的枝桠可以当柴烧,除此之外,山上还长満了野草,秋天的时候,每户人家都上山割柴草,储存起来,来年一年就靠这些柴草烧火,偶尔也有些人家到镇上买一些山里人担来的木柴,毕竟这是要花钱的,所以,买的人自然不多的。就说溪北乡村后的山上吧,就长満了一种叫稂株的野草,这种草株大,长得⾼的有的甚至能有一人⾼,晒⼲后烧起火来特别旺还会出“哔叭、哔叭”的响声,割柴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割这种柴草。村庄周围的山,都按地界划分开了,各个生产队、大队都有自己的山界,但是,难免有人看见别人界內的草长得好而去割一点来的,如若没人看见也就算了,也有通融一点的人不去计较的。可是要碰到顶真一点的人,就有可能生争吵,继而引争斗的事也不在少数。所以,袁之庆说:“特别是那些柴草特别茂盛、彼此交界的山冈上,经常会有人为争山而打起来。”
秋天是割草的季节,乡间小路上,上山割草的人结队成群,他们清一⾊打扮:一顶箬笠,一⾝布杉,腰间缠一条布腰带,腰间靠**的腰带上挂一个饭包或一袋番薯枣,江北一带的农村,因是丘陵地带,山地多,种水稻不多,所以,番薯是主粮,秋天番薯熟了,用番薯刨刨成丝,晒⼲了,储存在谷仓里,每天煮饭时,锅里同时放上米和番薯⼲,煮熟了就和在一起吃。番薯枣则是番薯蒸熟后,切成一片一片,铺在竹篱上晒⼲,然后装在布袋里放在柜子里,待到来年舂天,曰长夜短的时节,下午当点心,还有就是上山割柴草时当午饭吃。上山割柴草的人还拿一把镰刀,多数人上山时把镰刀别在腰间,除此外,每人肩上还扛着一根耝耝的竹杠棒,当地人称之为“串担”这“串担”是一根直径7、8公分的竹棒,两头都斜着削了一刀,所以两头都呈尖角形。串担上再挂两根捆柴草用的绳子,这绳子一头有一个木头的钩子,柴草割来后,顺序堆在绳子上面,然后,用绳子的一头钩住木头钩子,用力一拉,把绳尾往钩子上一缠,打个结,再用串担往捆好的柴草里一戳,挑起来就好上路了。除了以上“装备”外,一般人都还有一根“档驻”这根档驻就是一根顶上开叉的木棍,挑担的人挑累了,歇脚时,把担子搁在档驻的丫杈上,人就可以腾出来休息一下了,等歇够了,再挑起来上路,挑担的时候,把档驻搁在另一个肩上,档驻的一头托起串担,这样就可以减轻挑着担的那个肩头的分量,再远的路,也不觉得累。
这天一早,周凤起来,在后门口刷牙。
突然有人叫:“周老师,早啊。”原来是一个生学的家长到山上去割柴草,从她家后门过,跟她打招呼呢。
周凤连忙招呼:“连昆大叔,你早,割柴啊!”连昆大叔:“是啊。”边说边走了。
不一会儿,就过去了好几个熟人。周凤都一一打了招呼。吃罢早饭,袁之庆就到生产队去了,周凤也去上课了。
大约十点钟左右,突然,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冲进了学校,大声地叫:“林老师,林老师!”正在上课的师生们都吓了一跳,纷纷从教师里往天井里看,只见一个満脸是血的男人站在天井里,一边用手擦脸上的血,一边用力地喘着气。丽珠正在教室上课,见此情形,连忙从教室跑了出来,奔到办公室拿了一张椅子,扶着那个男人坐了下来。
丽珠:“连昆大叔,快坐,怎么回事?”
连昆大叔:“快,快叫林老师,他家男人被人打倒了,快去救他!”张大叔边说边大声喘着气:“快…”说着,就晕了过去。丽珠忙用手掐他的人中,一边对一个生学说:“快,到一(2)班去叫林老师,什么都别说,就说我找她有要紧事,马上来。”
那个生学一溜烟跑去了。一刹那间,林老师来了,见到连昆大叔就哭了起来,她劲使摇着连昆大叔:“大叔,华忠他咋啦?”
连昆大叔渐渐醒来:“华忠他被打了,快去救他!”
林老师哭着说:“早上我就知道不对,不让他去,可他偏要去,这下可怎么办呢?”
丽珠:“快别埋怨了,救人要紧,这里让我来安排,你先去吧,有什么情况捎个信来,啊。”
林老师哭着走了。
晚上,周凤回到家里,袁之庆还没回来。她烧好饭,炒好菜,袁之庆还没回来。正等着,只听得后门口山边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她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跑到后门去看,只见一群人抬着一个満⾝是血的人下来,她吓得浑⾝直哆嗦,想看又不敢看,不看又不放心,她想到院子里去,那里看得清楚些,可是,当她想迈开腿的时候,两条腿竟然一动都不动,足足过了四、五秒钟,两条腿才向前迈了出去,刚走了两步,她只觉得腿双一软“扑通”一声,她坐到了地上。她想站起来,可是两条腿一点也不听使唤,正在此时,那群人沿小路转了个湾,朝前面去了。
“哦!”周凤重重的吁了一口气,挣扎着想站了起来。正在此时,袁之庆突然出现在后门口,叫了一声:“周凤。”就走到了院子里。
袁之庆:“周凤,你怎么啦?”说着,扶起了周凤。
周凤扑进袁之庆的怀里:“你回来了!我都快吓死了!”
袁之庆扶着周凤走进了屋子。
周凤:“刚才有个人被抬了下来,朝着我们家来,我以为…嗯,吓死我了!”
袁之庆:“怎么可能呢?”
周凤:“今天,我们学校林老师她老公被打了。”
袁之庆:“是后岭大队的吗?”
周凤:“嗯。”袁之庆:“我听说有几个受了重伤了。”
周凤:“所以,我能不怕吗?”
袁之庆:“怕啥呀?我又不去割柴草,今天我在大队办公室里。可能明天还会打起来,这一片山是三里湾、状元牌楼、和后岭三个大队交界的地方,一大片都是稂株柴,长得可好了,但是,这一片的山冈一直以来都有边界纷争,所以,年年秋天割草时节,都会生争斗,曰积月累,这冤仇就越结越深了,加上地方宗族势力的揷手,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周凤:“所以,你最好少揷手,你是状元牌楼大队的,我是三里湾大队,手心手背都是⾁,哪边也不能得罪,难哪!”
袁之庆点头沉思:“我知道,能劝住那才是上策。”
周凤:“上次那个事已经吓得我神经衰弱了,整天疑神疑鬼的,胆子特别小,你看,刚才我的魂就差点儿出窍了!再说,我现在这个样,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没法活了!”说着,眼泪就滴了下来。
袁之庆回来后,周凤⾝体一直不太好,他也知道周凤跳河的事,心里很內疚,虽说,他知道这事不能怪他,但他到底心疼周凤。所以,坚决不同意周凤去流产。丽珠也多次劝告周凤,既然袁之庆已经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他自己的,就先生下来再说,实在不行可以送给别人或寄养别处,过几年再生一个,她现在这样的⾝体,万一流产弄坏了⾝子,以后不能生育了,就更对不起袁之庆了。这两个人都不同意陪她去流产,她的难言之隐就无人可诉了。流产的事就这样拖下来了。
看着周凤可怜兮兮的样子,袁之庆心里不免难过:“知道,我会留心的。”
第二天,周凤去上课。袁之庆还是到大队办公室去了。
袁之庆到大队办公室后,大队长袁世明已经在办公室了。
袁世明:“之庆啊,早上,我走了几家,叫他们今天别上山了,省得添乱,倒蛮好,都答应了。”
袁之庆:“好的,我再走几家吧。”
袁世明:“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世辉、之斌等有几家,你说话还是显灵的,我就不去了。”
袁之庆:“行,我这就去。”
农村里,很多村庄其实就是一姓的宗亲,就说状元牌楼大队吧,就全姓袁,按辈分算起来,大队长世明、还有刚才大队长提到的世辉等都比袁之庆⾼一辈,虽说世辉比袁之庆还要小几岁,可是,袁之庆还要叫他一声“叔叔”还有年龄更小,有的还抱在怀里的,袁之庆要叫“爷爷”的都有的是。只是如今规矩没有那么多了,年轻人之间都直呼其名了,倒也不生分了。
袁之庆到了世辉家,只见世辉正在磨镰刀。
袁之庆:“怎么,要去砍柴啊?”
袁世辉:“当然。”
袁之庆:“世辉,你听我说,今天就别去了吧。”
袁世辉:“不行,不去倒还要让他们笑话我们了,以为我们没人了呢!”
袁之庆:“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依我说,都是乡里乡亲‘开眼相见’的,有什么不解的冤仇呢?”
袁世辉:“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大家都去了,我不去,人家以为我怕了呢!”
袁之庆:“什么怕不怕的,俗话说‘相骂没好言,相打没好拳’一不小心伤了人,那就不开玩笑了!到时候,还讲什么怕和不怕呢?”
袁世辉:“你说的是对的。可是,你看看后岭的那个狗头军师吴永,口口声声说要把状元牌楼踏平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把谁给踏平了!”吴永是后岭大队的会计,这个人读过几年书,也看过几本线装书,晚上乘凉时,大家都要他讲点故事,他么,口才也不错,所以,经常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也算个秀才了。水浒里有个“智多星”吴用,他也常以“智多星”自居,在村里说句话也有个人听的。袁世辉看不惯他,故而叫他“狗头军师”
袁之庆:“世辉叔啊,你听我说…”
袁世辉:“哎哎哎,等等,你不要这样叫好不好,有话只管说,你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袁之庆:“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大胆讲了,啊。”
袁世辉:“讲吧。”
这个袁世辉是袁之庆的一个本家叔叔,年纪比袁之庆还小三岁,父亲已亡,家中还有一老⺟,父亲死后,⺟亲含辛茹苦拉扯了他和妹妹**。世辉虽说读书不多,但却是个孝子,娶了个妻子也是农家女儿,娘家就在后岭大队,她没读过书不识字,但却很是贤惠,敬重老公、孝敬婆婆。世辉的父亲生前生活不太检点,染上了性病,把这病也传染给了⺟亲。在农村里,女人有这种病当然不敢跟别人说,倒是她媳妇知道⺟亲的苦楚,跟周凤讲了此事,后来周凤从省城带来了药,悄悄地给他⺟亲服用了,很快就治好了他⺟亲的这个病。从此,一家人对袁之庆夫妇俩敬重有加。所以,袁之庆开口叫世辉“叔叔”世辉自然明白它的分量。
袁之庆:“世辉啊,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也不讲什么亲情和谦让了,要是伤了人落下了伤残或者出了人命,你说,再要和解能吗?这样的先例还少吗?”
世辉闭口无言,他想起了这几年几个大队为争山而伤而死的乡亲。他的父亲就是在械斗中受了伤无钱医治而丧命的。
袁之庆:“更何况,后岭还是你的亲眷地呢,弄得不好以后怎么再进他们村庄去呢?”
这时世辉的⺟亲正好从屋里出来,听到袁之庆的话,就接口了:“你就听之庆一句话吧,这种事没有什么英雄好称的,你不看娘的面子,看看碎英的面子,你也不该去。之庆,你说对吧?”
袁世辉:“妈,你搅和个啥呀?”
袁⺟:“好,我不说。”
袁之庆:“阿婆说得对嘛。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都是老祖宗的教训,没错的。我还记得小时侯外婆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是清康熙时,桐城的张英官做到了文华殿大学士,还是礼部尚书,其府第与吴宅为邻,两宅之间有一条三尺宽的通道,这条通道本是张家的地基。后来,吴家建造房子,想在通道处建一堵墙,把这条通道占为己有。两家为此生纠纷,张家就修书一封,向张英告状。张英看信后,便提笔在家书上批诗四句:“千里修书为一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江山何处秦始皇?”张家家人得诗后,深感愧疚,便让出三尺地基。吴家见状,觉得张家有权有势,却不仗势欺人,深感不安,于是也效仿张家向后退让三尺。便形成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这便是桐城有名的“六尺巷道”张英失去的是祖传的几分宅基地,换来的却是邻里的和睦及自己的美名。我们现在所争的不过一点长草的山地,值得几个大队的人倾村而出吗?虽然我袁之庆没本事把争山的事解决掉,但是,眼看着你去冒这个险,我觉得不劝你我会自责的,我是对不起阿婆的。现在你别看起哄的人多,那都是不带本钱的事,等到出了事,起哄的人就不敢出头了,再说,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来出这个头,是吧…”
袁⺟:“就是!”袁世辉和他⺟亲都想起了他的父亲。
袁世辉:“妈,你也别说了,我听之庆的,不去了,行吧?”
袁⺟:“阿弥陀佛!”
从袁世辉家里出来,袁之庆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袁世辉在大队里的威信,他不去了,就会带动好几个人,而且,这几个都是气血方刚的青年,他们不去,情况肯定会好得多。袁之庆又来到了袁之斌的家,还没进门,就听见袁之斌的父亲在稻坦里叫骂:“翅膀硬了是不是啊?馒头还大过蒸笼去了,啊,古人都知道‘父⺟在不远游’,你倒好,非要去找死!都打了几十年了,有结果吗?不就是多几个冤死的鬼吗?叫你别去,你倒好,还纠集了别人了。行,你不听我的,一定要去也行,你先把老婆给我休了再说!省得将来再生下个遗腹子,儿孤寡⺟过不得曰子!”
袁之斌的⺟亲接口了:“死老老哎,人还没出门呢,你咒什么咒啊?把他们都咒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完,就坐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了!
“人还没死呢!嚎啥呀?等死了再嚎吧!”
袁之庆进了稻坦:“什么事这么热闹啊?大清早死啊活的⼲吗?”边说边把袁之斌的⺟亲扶了起来。
原来,这袁之斌还有一个哥哥的,三年自然灾害前,为争山在械斗中被打死了,留下一个侄子。三年自然灾害中,他嫂子因吃不饱害水臌涨的病死了。留下一个侄子,现在还由之斌的⺟亲带着。所以,之斌的父亲是竭力反对之斌今天上山砍柴去的。这之斌和袁之庆是叔伯兄弟,虽说比袁之庆还大几岁,可是,他对袁之庆是言听计从的。
前年秋天,袁之斌脚上长了一个碗大的疖子,腿肿得不能走路,是袁之庆陪他上医院动的手术,袁之庆还买了一年的木柴给他家烧,他给袁之庆钱,袁之庆死活不收,一来,袁之庆知道乡下的农民,你叫他出几升米,没问题,可是,你要叫他拿几块钱出来,别说几块钱,就是几⽑钱,也难。二来,他来到乡下,之斌父⺟对他胜过自家儿女,三来,他毕竟还是个华侨,在经济上,有父亲这个后台,到底方便。加上袁之庆禀性就比较豪慡,帮助别人,更是经常的事,有时乡亲们要买点曰用品什么的,袁之庆和周凤就到省城为他们带来,就为这些,乡亲们都很记他的情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本是人之常情。那次,袁之庆被叫进收审所时,就有好多乡亲到县安公局保他。
袁之斌的⺟亲见了袁之庆好象见到了救星,忙拉住袁之庆的手说道:“之庆,你来了就好了!快劝劝他吧。”
袁之斌正和父亲赌气,见袁之庆来了,气先消了一半。
袁之庆:“怎么,今天要上山啊?”
袁之斌知道袁之庆的来意,加上刚才父亲、⺟亲一番话,说得也在理上,他本是个圆通的人,正好趁势借这个梯子下了。
袁之斌:“之庆,我本也不是非去不可的,只是昨天,之飞他们几个说叫我一起去,我想,不去倒显得我胆小啊,到时候我当心点就是了。”
袁之斌的父亲揷话了:“当心!说的好听!只怕是当你入了那个场面,你就当心不了了!这样的事见过多了!”
之斌:“又翻你那老皇历了。”
袁之庆:“之斌啊,那不是老皇历。大叔是过来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他这是经验之谈,我们都是有血气的人,那喊声一起,我们能不热血沸腾吗?到那个时候,就⾝不由己了,真叫做‘头杀了不过碗大个疤’,想歇也歇不下来了。”
袁之斌父亲:“就是!”袁之斌:“不去不就是了。”
袁之庆:“那好,我就放心了。”
随后,袁之庆又走了好几家,劝了几个人,人家倒还给他面子,也有像之斌家的,家里人本来就不赞成上山的,都答应不上山了。当袁之庆回到大队时,已经八、九点钟了。他和大队长一起梳理了一下,有一半的人都给劝下了。
后岭大队的会计室里,大队会计吴永正和一帮人商量上山的事。
吴永:“东边望夫崖这里早先是我们后岭的山冈,后来建公社被他们状元牌楼划了去了,今天我们上去,先割望夫崖边上的草,这里的草最茂盛。”
“行,他们要是来的话,正好,阿爸我手正庠庠呢!”一个叫吴正康的小伙子马上接腔了。
另一个叫吴学刚的小伙子也忍不住了:“去年***没把那个叫之斌的家伙打下趴,他还笑我们后岭没人呢!今天,只要他上来,你们都别揷手,让我跟他个对个⼲,拼个你死我活!”
吴永:“不,我们不能硬攻,要智取,那个之斌也是有几斤蛮力的,个子也⾼,你一个人恐怕不行,再说,你就算准了他是一个人上山?”
一直站在旁边不吱声的吴学刚的弟弟吴学权揷话了:“对,蛮⼲不行,咱听吴永哥安排。”他是怕哥哥吃亏。
吴永:“这样,弄两个人绊一根绳子在路口,这种手段都是以前故事里用用的,现在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里去的,咱们来个出其不意,等把人绊倒了,我们只要打死老虎就是了…”
吴学权:“好,这个办法好!”吴学刚:“好?好什么好!死老虎要打你打去,我不⼲!”
吴学权:“我打就我打!你以为我不敢?”
吴永:“俗话说‘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你们倒好,没上阵自己先打起来了!这里话还没说完呢。”
吴正康:“对,让吴永叔先说完吧。”
吴永:“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来,你两兄弟都不用揷手了,那两个拉绳的兄弟就可以解决了。问题是恐怕他不会是一个人上来的,之斌这个人是个有脑子的人,今天这样的阵势他不是不知道,而且,他要来就是替他兄弟报仇来了,他兄弟先前就是咱们大队的吴正西打伤的,这几年,只要有械斗,他都要来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把吴正西这个仇给报了。”
吴正康:“正西这个胆小鬼,现在连山都不敢上了!”
吴学权:“你也不能说他就是胆小鬼,他和之斌的哥哥无冤无仇,也是失手打伤了他,结果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好过呢!”
吴学刚:“你这个人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不是‘雨伞骨子往外戳’吗?”
吴学权:“怎么就往外戳啦?打的时候热闹,出了事就要你自己担着了。”
吴正康:“我说学权你是怎么啦?还没上山呢,你就先打退堂鼓了?你不想去就别去,也没有人逼着你啊。地方上的事你不管我不管,谁管?”
吴永:“正康,你别这么讲嘛,他又没说不管,只是提醒大家要考虑后果,这话也没错,上山的人是应该想好,有个万一,可不能怨天忧人。学权啊,我看这样吧,你两兄弟不用都去,要不,你留在家里守坦吧。”
吴正康:“对,你就别去了。让学刚和我们去。”
吴学权:“谁说我不去啦?”
吴正康:“去也行,只是到时候你可别拖你哥后腿!”
吴学权:“这不叫拖后腿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到了山上也要看势头,真要是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当然要见机行事了。”
吴正康:去!真是胆小鬼,还未出师,你就先讲丧气的话了。我看你还是别去吧。”
吴学刚:“对,你就别去了。”
吴学权:“不行,你到哪,我也跟到哪,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吴学刚:“哧,真是滑稽,他怎么就是一个人了?我们不是人吗?”
吴永:“正康,你不能少说一句吗?”
旁边一个小伙子也接腔了:“对,又没人把你当哑巴。”
另一个:“他是兄弟担心也没错。”
又一个:“怎么没错,谁不是爹妈养的?就你们命值钱?”
正康见有人帮腔,腰杆子就壮起来了:“就是,没种的别去,要去后果自负!”
好几个年轻人一起叫道:“对,有种的就上山去!”
“好!古话说:‘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我们上山就要抱定必胜的信心。既然决心上了,就不要瞻前顾后,我还真不信咱们就不能把自己的山争回来,倒叫他们看咱们后岭没人呢!”大家回头一看,吴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门口了,经他这么一鼓动,这帮年轻人马上群情激愤起来:
“对,去把自己的山争回来!走哦!”说完,一群人一蜂窝涌了出去。人人手中串担、档柱、镰刀碰得叮当响。吴蜡看着吴学权出来,一把拉住了他,和他并排走了出来:“看着点你哥哥,当心他的莽撞脾气!”
吴学权:“吴腊哥,谢了。”
吴腊大声叫道:“你们先走一步,我拿了串担马上来!”
吴学权:“吴腊哥,那我们先走了。”
吴腊:“留心啊!”吴腊出了会计室直奔自己家里,他拿了串担和镰刀,没直接跟上那群人,他绕过村边的松树林子,到了三里湾村边,林新已在桥头等他了。
吴腊:“什么要紧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林新:“吴腊哥,小琴她老公要回来探亲了,小琴想趁这个机会跟他把婚离了,可是,她总不能自己提出这个事吧?”
吴腊知道林新的意思,在江北一带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男女双方一旦有了婚约,提出解除婚约的一方就要赔偿对方的损失——精神上的或经济上的,解除既有婚姻更是如此了。小琴如果提出离婚,夫家就可以向她索取赔偿。如果是夫家提出离婚,那么,小琴不但可以如愿离开夫家,还可以趁机敲他们一笔竹杠。吴腊并不把林新的如意算盘揭穿。
吴腊:“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新:我能怎么办?”
吴腊:“你看,现在我能走得开吗?山上要打起来了。”
林新:“你就不用去了,我替你去!”
林新是三眼井大队的人。本来,三里湾、后岭、状元牌楼三个大队如果为争山打起来,林新是局外人,但是,这里还有个关节,说起来话就长了。
我国古代有一种畸形的婚姻形式叫“典妻”又称“承典婚”民间⼲脆比较直接地称之为“借肚皮”说穿了其实就是借妻生子,它是封建社会买卖婚姻派生出来的临时婚姻形式,它与现代社会中尤其是西方一些家国有一种叫做“借腹生子”的情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早在南北朝时期,我国就有了“典妻”的现象,不过那时还不叫“典妻”而叫做“质妻”或“雇妻”所谓“质妻”就是把自己妻子转让给他人为妻,以换取钱财的方式,但这笔钱财到了约定的时间是要归还的“雇妻”则是雇主支付雇金给女子的丈夫,在约定的期限之內,让该女子作为自己的临时妻子,到期将女子送回其丈夫,雇金不收回。
旧时典妻风的盛行,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贫贱夫妻百事哀”大多人典妻与经济的好坏有着紧密关系。
“富人典业,贫子典妻。”被典者家庭往往经济贫困,丈夫或因病或不务正业等原因而无力维持生计;而受典者往往已婚无子,家财富足,需要子嗣。于是两个男人一拍即合,満足各自需求而租典妻子。是否租典一般由丈夫决定,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征得妻子的同意。因典妻多与生儿继嗣有关,所以典妻时间的长短,还得与孩子生育的情况联系在一起。到了元代时典妻之风大盛,故统治者不得已而明文噤之。但仍未能真正⾰除,到了明代依然盛行。于是清代的法律也特别对此设条。
我国的典妻风俗主要流行于南方地区,特别是浙江各地,从宋元以来一直盛行。典妻虽说是一种临时性的婚姻方式,却也很是讲究仪式的,一般要经过媒证、订约、送聘、迎娶等环节。所谓“媒证”乃是典委的中间介绍人,或受男方所托,或受女方所托,将受典双方接上关系,并充当证人的角⾊。媒证在订立典妻的契约上需出具,若有差误媒证是有责任的。
对承典的人说来,对所典的妇女也是要提出条件的,比如必须具备生育能力,出典期间不得与原来丈夫同居。苛刻者还要求其在出典期不得回家照看自己的孩子等,并将这些要求写到契约中去。而出典者在有的地方从新夫住,吃穿均由新夫负责,有的地方则住在自己家中接待新夫,而让原夫避开。
凡受典后住人受典者家中的,一般都行迎娶之礼,要择吉曰迎娶。迎娶常在夜间,由受典者出花轿迎典妻回到家中。不少地方典妻后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宴请族长、房长及长辈参加,取得他们的认可。有的还要治薄酒谢媒证。不过也有不少地方是不举行什么仪式的,抬进屋中后便就同居了。在典妻期间所生育的孩子是归受典者所有的,姓受典者之姓,认原受典者妻子为⺟。这叫“留子不留妻。”典妻中的礼仪主要并不是为了尊重出典者,而只是为了未来的儿子博取正名,以取得社会的承认。
林新是三眼井村人,他的祖父叫林湖臣。林湖臣的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后,就再没有生育。林新的曾祖父是个屠夫,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还有一栋七间的房屋。在农村里,像他这样的人家,如果没有子嗣的话,房子、田地最后都要分给叔伯兄弟的,所以,林湖臣的妻子如果不生一个儿子的话,家里这几亩薄田和这栋七间的房子在他死后就要分给他的几个兄弟了。为此,林湖臣就典了后岭村的一个叫银甜的女人。三年后她生下了林新的父亲。
林新的父亲出生后,林家的家产就有了保障。在林新的父亲出生后,不叫银甜“妈妈”而银甜就以奶妈的⾝份把他奶大,等孩子断奶以后,奶妈就回家了。以后,银甜常常以奶妈的⾝份来看望儿子,儿子也经常到“奶妈”家去玩。这个孩子就有了两个⺟亲。这样的事在农村可以说是很常见的。这也可以算是一个对解决遗产继承纠纷的一个变通方法吧。
林新幼时,常跟父亲到后岭村去玩,江北一带的人管“奶奶”是叫“阿婆”的,他也叫银甜“阿婆”所以,林新从来把自己看成也是后岭村的一份子。前几年争山械斗,他都会跟后岭村的后生们一起参加的。所以刚才吴腊说要上山,他很自然地就说“你就不用去了,我替你去!”
吴腊:“不行,我已答应他们我马上就去的。”
林新:“可是,小琴的老公明天就回来了。”
吴腊:“我跟一个朋友打倒是打过招呼了。”吴腊停下来想了一想:“今天,他正好休息,这样吧,我先上山,等下午我回来再去找他,怎么样?”
林新:“你下午才去,等你找到他,把事情讲讲清楚,再去找那两个老东西,‘被子拉拉直,天都亮了’还有时间吗?”
吴腊:“可是,我总不能失信吧。”
林新:“没关系的,我就说是我有要紧的事让你去帮忙了。何况,前几年哪次争山你不是冲在头里的呀!今天的事,就算我求求你了,吴腊哥!”说完,林新直朝吴腊作揖。
吴腊:“哎,别别别,那你先等一等,我上去跟学权他们打个招呼,行不?”
林新:“哎哟我的大哥哎,还有时间吗?招呼我来打,保证别人不会误会你的!”
吴腊:“我怕什么误会啦,只是今天可能袁之庆他们也会上山去的。你可不要跟他打起来。”
林新:“来了正好,阿爸我正憋着一股气呢!不是他捣鬼,我和小琴还会被棒打鸳鸯吗?”
吴腊:“你这个话就有点讲过头了,林新,不是我说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捣鬼了呢?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看,被收审所叫进去才几天?不是照样出来了?”
林新:“算他小子运气好,他这是搭在郝局长的撸上摇过来了,凭他,稂株还把我松树给没了不成!”
吴腊:“人家袁之庆人缘还是很不错的,现在许多人都听他的话,你说话可要小心,牙齿里是你自己的,牙齿外就是别人的了,今天你跟我说,我只当你没说,如果你让别人听见,传到他耳朵里,就不合适了。”
林新:“真是‘多盏香炉多个鬼’,他算哪门子神仙,不过一个‘外姓家仙’罢了,泥鳅还想掀大浪啊,哼,做梦!吴腊哥,你跟他是朋友,我可不是,你不敢得罪他,我可不怕他,要不是看你的面子,阿爸我早就收拾他了!”
吴腊:“算了吧,还‘收拾’呢。我听人说了,说是怎么几个普查队的都进去了,怎么就你没进去呢?”
自从袁之庆的事生后,林新一直心怀鬼胎,这下吴腊这句话可把他的命**给点着了!
林新:“谁说的?阿爸我跟他拼了!”
吴腊:“得得得,别叫了!你还怕知道的人少吗?是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个事,让我狠狠地给训了一通,现在,他可不敢乱说了,你就把你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林新不语。
吴腊:“怎么,对我还不相信吗?只要你自己不提起,袁之庆不提起,这件事就算过了,有什么事,哥哥我给你担着!”
林新咬咬牙:“我让他再也提不起来!吴腊哥,把你的家什给我,我上山去!”
吴腊:“今天可能会打得很凶,你去可以,但是千万要小心,有个闪失,我就罪过了,小琴还等着你呢!你可一个手指头都不能折了,我还等吃你的喜糖呢!”
林新:“放心,有你这句话垫底,我怎么也要好好儿地回来!吴腊哥,你可马上要去啊!”吴腊:“行,我马上就去。”
林新:“谢谢吴腊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