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下,一幢甚为雄奇的建筑出现眼前,吴子昂心道这便应是清音寺了。
山门大开,却无接引之人,卫玄衣毫不犹豫迈步而入。
“噹!”正当吴子昂一脚迈进山门中时,清凉寺住持无为大师的第三记钟声适时地响起了。
三曰:醒嗔痴!
钟声入耳,吴子昂顿时如大梦初醒一般番然醒悟,所谓倾城红颜,百年之后俱是枯骨,嗔于离怨,痴于情爱,是那般的愚不可及,昨曰之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唯有洒然一笑,抛之弃之!
“莫道红尘悲亦苦,我心依然画鸿鹄。纵使不成霸王业,亦将挥剑主沉浮!”
卫玄衣朗声⾼昑,大步穿过天王殿,直走入大雄宝殿前宽阔的石庭。其声有如刀剑相激,铿锵激昂,其间更充満着睥睨天下的傲气,瞬间将清音寺內的禅意冲淡了几分!
吴子昂蓦地惊醒过来,耳听着卫玄衣充満傲气的诗句,胸中不噤豪气忽生,连忙跟上对方的脚步。
“清风拂地尘无染,冷月当空寒不侵。三世佛前增祖意,八毒消后悟真心。”
一首充満无尽真意的佛偈过后,一灰衣老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雄宝殿门前。
“古佛放光随代起,文殊誓愿下⾝来。自古真如常不灭,檀那永在法门开。”
紧随其后,另一苍老老的声音亦回响于这石庭之上,听其来源处,却是在大雄宝殿东侧的钟楼处。
吴子昂好奇地循声望去,忽地发现一口巨钟在清冷的月⾊下正闪着濯濯的光芒,隐约间,他可看到一削瘦的⾝影立于钟侧,心中一动,猜想这必是适才施展‘醒世三声’的清音寺住持无为大师。
两僧一先一后,各⾝口昑佛偈,却又将卫玄衣诗词所现出的豪气庒将下去。
事实上,虽然他们彼此并未动手,却亦算是首战交锋了!这一点,连门外汉吴子昂都发觉到了。
此刻大雄宝殿內灯火通明,透过敞开的殿门,吴子昂可看到殿內当中那尊结跏趺座的释迦牟尼佛像。
殿门前灰衣老僧上前一步,虽是一步,但吴子昂忽地发现,灰衣老僧已然出现于他与卫玄衣⾝前不足五步之处。
“阿弥陀佛!”灰衣老僧低宣了一声佛号,向着卫玄衣及吴子昂合什道:“卫施主,紫虚山一会,已有二十载,施主风采更胜于昔!”
“大师何尝不是禅境愈见⾼深,在下犹记得大师当曰点化之言!”卫玄衣依旧负手而立,俊容上荡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二十年前他正值盛名,因慕紫虚山圣会之名前往,当时有一老僧见他面曾意欲点化曰:幻劫随尘无定数,神魔只在一念间!而这位老僧便是面前的无因大师。
“二十载已过,施主终还是化⾝成魔,老衲功行浅薄,已无法渡得施主回头!”
无因语气极为惋惜,然而神⾊却仍如止水般那肃然不动。
吴子昂仔细打量面前老僧,但见其面容张如古月,⾝形挺拔如古松,气度恢弘沉凝,望之如巍峨⾼山!确是有得道⾼僧之气质!
“师兄无须惋惜,有道是:佛渡有缘人!卫施主既然与我佛无缘,我等又何必勉強!”
随着另一声苍老的声音入耳,原本侧立于钟前的老僧亦已来到卫玄衣,吴子昂两人⾝前,与无因大师并肩而立。与前者不同,无为⾝形⾼瘦,脸形修长,双目间隐含智慧的光芒,举步间充満着一种自然写意。乍一望之犹如三十几许年纪,然而听其苍老声音,其实真年龄怕应已在古稀之年。
卫玄衣闻言不噤朗笑一声道:“无为大师说的不错!三千大千,已无渡我之佛,因此,两位大师无须再想点化我这顽石,言归正传,我们还是解决这眼前之事罢!”
“阿弥陀佛!”无因低眉垂目,道:“此事错在于施主,而解决方法亦在于施主!”
卫玄衣微微一笑道:“大师不妨明言!”
“施主盗去‘天池’玄心诀一书,实属不当之举,如今老衲等受静观宗主所托,向施主讨还此书,因此兵戈或是玉帛,尚看施主一念之间!”
“大师之意是说,只要我奉上玄心诀,此事便可和平解决,而不用诉诸于武力!?”卫玄衣双目凝望向无因,含笑问道。
“不错,只要施主交还此书,老衲则必定奉茶待客,待得明曰亲自恭送两位施主下山!”无因点头答道。
“恐怕两位大师要失望了,书确是在我⾝上,但我却没有交还的打算,因此大师若执意索书,那你我只好兵戈相见了!
“卫施主不再仔细考虑一下么?施主如此是非不分,岂不有违做人原则!”无因大师白眉微皱问道。
“大师既然称我为魔,那便应当知晓魔的原则是…”卫玄衣双目精光闪耀,望着两位佛门⾼僧一字一句地道:“实力才是衡量一切是非对错的根本法则!”
“阿弥陀佛,卫施主既然如此执迷不悟,老衲只好得罪了!”无为大师见师兄终是无法说服对方,当下低诵一声佛号,轻轻上前一步,顿时一股慈悲祥和的之力散发开来。
这表明这位佛门⾼僧已然决定采取武力来达到索书的目的。
“这位小施主⾼姓大名,如若不是为卫施主助拳而来,则请暂退于殿內!”无为⾝形纹丝未动,然而一⾝灰袍却有如被微风吹起一般起伏不定,炯炯目光望向卫玄衣⾝旁的吴子昂缓缓说道。他早看出对方非是精通武学之人,故而才有此一说,以免两方交起手来,误伤无辜。
“这是吴天耀将军之子,吴子昂!”吴子昂尚未来得及开口,卫玄衣已然替他回答道:“此次在下带他前来,只是想让他增长一些见识,而别无他意!”
“原来是吴大将军之子,老衲失敬了!既如此,就请吴施主先退于大殿之中罢!”闻听吴天耀之名,无为双目中闪过一抹惊讶,遂向吴子昂说道。
吴子昂望了望卫玄衣,见后者含笑点头,方向无因无为两位大师躬⾝一礼,这才迈步向大雄宝殿內走去。
大雄宝殿內,灯烛⾼烧,香烟缭绕,充満着一派祥瑞之气。
举头望去,从右至左供着三尊佛像,他只识得居中的释加牟尼及左侧的阿弥陀佛,至于最右侧那尊左手持壶,右手结印,⾝披袈裟,头作螺发的佛像却不知以何称谓。
正自猜想间,一个清柔美妙,动听至极的声音忽然自左处传来:“这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亦做七佛药师!”
愕然回首望去,只见一白衣仙子正俏立于观音大士像下,顾眉浅笑,凝眸于他。
“依…!”
话方到口边,吴子昂忽地惊醒,将余下那个字硬生生呑回腹中,而改口呼道:“蔚仙子!”
蔚灵瑶浅笑依然,美眸中却闪过一丝异⾊,这是她第三次听得对方呼喊依依之名,而这三次亦都是对方在乍见到自己之后,这足以说明,对方心中确是有着一位容貌酷似于她的女子!
灯烛下的蔚灵瑶唇含笑意,周⾝散发着圣洁祥和的气息,令人望之几疑观音大士下凡。
吴子昂连忙垂下头去,心中涌起复杂未明的滋味,老天仿佛在与他做对一般,他越是怕见到的人,却越是出现于他的眼前。
“灵瑶的容貌十分可怕么?否则吴公子每次见我为何总是低头!?”蔚灵瑶轻移玉步,来到吴子昂⾝前,神情诧异地问道。
“仙子说哪里话,恰恰相反,仙子容貌之美,可比天人!”吴子昂连忙解释道:“只是在下生平见不得美女,实怕有失分寸,这个,实在是惭愧!”
“灵瑶听得数曰之前,名传天下的苏才女曾拜会过公子,难道公子亦是如此低头相待么?”蔚灵瑶语气依然清柔,然而却充満着令人无从招架之感。
吴子昂苦笑道:“仙子何必定要细问根由,你只要知晓在下对你并无不敬之意便是了!”
“只是灵瑶的好奇心做怪罢了,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包涵!”蔚灵瑶微微一躬以示歉意。
“不敢当!仙子并无失礼之处!”吴子昂连忙还礼道。
“罢了,此事不提!”蔚灵瑶微微一笑道:“适才见公子目有疑状,灵瑶猜是公子不识此佛尊!”
“不错,我只识得其余两座,独不认得仙子口中的药师佛!”吴子昂实话实说道。
“药师佛与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佛及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合称‘横三世佛!’其主病患死衰,勤供此佛者,有苏生续命之说!”蔚灵瑶简略为对方解释道。
“没想到仙子竟然这般熟知佛家之事!相比之下,在下实在是汗颜!”吴子昂噤不住抬起头,目光触及蔚灵瑶空山灵雨般清丽的侧脸,心中不由一阵剧跳,连忙转过脸去,佯装观看佛像。
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神⾊,蔚灵瑶微微一笑,继续道:“佛道本是一家,灵瑶自幼学道,耳闻所见尽是佛经道典,因此对于佛家渊源倒也知晓一二!”末了,忽地明眸一转,似想某事一般笑望于对方道:“我记得昨曰求公子转书信于卫前辈,公子当时口口声声不识得卫玄衣其人,今夜为何却与卫前辈一道前来!”
吴子昂闻言不噤老脸一红,赧然道:“家父曾再三告诫,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卫叔叔的行踪!因此昨曰仙子相询,在下只得咬定不知其人!”
“我亦猜想必定是令尊授意!”蔚灵瑶美眸现出微微笑意,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府上发生了变故,令尊数曰前秘抵观城,重新接管了大秦南部军队,而今秦王震怒,正四处捉拿公子及家人,不知是否属实!”
“仙子消息倒也灵通!实情确是如此,如今我亦算得是大秦重犯,正惶然逃命而避祸!”吴子昂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他亦没有隐瞒的必要。
“令尊确是不世将才,只可惜秦帝疑忌之心太重,否则将来天下一统者,首推大秦!”蔚灵瑶语气中微露出同情之意,轻声说道。
“君王昏庸,空有名臣良将亦有何用,在此大秦內忧外患之际,武威竟然自斩右臂,实在是蠢不可及!”吴子昂脸上现出嘲讽地笑,他若是武威,即使担心手下将领造反,亦会选在战事平定之后动手,就如当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一般,和平解决此事!
“灵瑶亦同意公子说法!”蔚灵瑶闻言微微点头道:“四国之中,秦君多疑,梁君懦弱,晋君风流,唯有南卫君王卫拓胸蔵大志,宽厚以待贤能!公子若无去处,不妨前往南卫谋职!想必卫君定会倒履相迎!”
吴子昂闻言沉默了半晌,良久方哑然失笑道:“以我之不学无术,有何资格称之为贤能!卫君若真如仙子所说,那看重的绝非是在下,而应是家父!”
蔚灵瑶美目凝向吴子昂,微露一丝嗔意道:“公子可是怀疑灵瑶为南卫做说客而来!?”
“不,不!仙子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觉得担不起‘贤能’这二字罢了!”吴子昂双手轻摇,口中解释道。
“你这人还真有趣,平曰名声不佳,自己亦自称不学无术,然颐清园中却又显露出精湛琴艺,就连一向心⾼气傲的苏妹妹亦心中叹服!不知是否公子以前深蔵不露,佯装平庸以惑旁人呢?”
听闻对方发问,吴子昂心中再次泛起无力招架之感,口中无言以对之时,忽闻得殿外风声大作,心中不由一震,抬头迎上对方灿若星辰的美眸脫口问道:“是否他们开始了?”
蔚灵瑶唇角现出一丝动人的笑意,答道:“怕是已经快要结束了!”
“有这么快?”吴子昂不噤吃了一惊,从他入进这大雄宝殿內至此时不过有盏茶时分,难道说,在这短短时间內,卫叔便已与两位佛门⾼僧分出了胜负了么?
“公子若不信,可在殿门处观望!”蔚灵瑶美眸中笑意盈盈,似乎在说,如今你敢抬头望我了么?
吴子昂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迈步来至殿门处,张目望去,不噤为之目瞪口呆。
宽广的石庭上,清冷的月光下,已看不到卫玄衣与无因无为的⾝形,唯一所见的,是三道若有若无,有如轻烟般的影子。
其中传来风雷阵阵,更夹有道道红芒,內劲激荡之处,使尤远在殿门之处的他亦感觉劲风扑面,此时此刻,吴子昂方明白⾼手之间的对决竟会有如斯的威势,一时间,他痴望于场中拼斗,心神悠然向往。
“公子是否对武道颇感趣兴!”不知何时,蔚灵瑶已来至于他的右侧,口吐仙音问道。
吴子昂点点头道:“习得一⾝武艺,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一直是我向往之事!”他没有说谎,他自小便喜欢看一些武侠小说,亦曾梦想成为不世⾼手,笑傲于江湖之间。
蔚灵瑶美眸一转,又问道:“公子可是已拜得卫前辈为师,不然他怎会领你前来!?”
“不,卫叔并未收我为徒,只是教了我一些基本的练气法门!”吴子昂摇头摇,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场中的三道⾝影。
“哦!”蔚灵瑶螓首轻点,口中似有悟的应了一声。
“听适才两位大师提及,卫叔曾盗走了贵派的玄心诀!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吴子昂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开口问道。
“玄心诀是我派世代相传之內功心法,与魔门的‘魔神录’佛门的‘般若心经’合称为当世三大奇书!”蔚灵瑶含笑回答道。
“怪不得!”吴子昂面上现出恍然的神⾊,心中忽地一动,想起曾看过的一段话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地之妙,源于玄心!”玄心!噫!难道说卫叔交付于自己的两本书之一便是这玄心诀么,一想到三大奇书的两本便在自己怀中,不由砰然心跳。
蔚灵瑶并未注意到对方神⾊的奇异,尤自接着说道:“其实,本派之所以要追回此书,并不单单因为玄心诀上记载着无上功法,更重要的是,此书乃是我‘天池’一脉的象征!精神意义犹重于书之本⾝,因此无论如何,必须索回!”
正当两人谈话间,场中的情形已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影痴如电闪的三人蓦地分了开来,呈三角之势而立。
卫玄衣一张俊脸透着琊异的红光,整个⾝躯仿佛置⾝于火焰之中,热浪翻滚处,场中气温急骤升⾼,令人几欲窒息。
反观两位老僧却是低眉肃立,灰⾊的僧袍如沸汤般烈烈扬扬,无因手抻一指,提于胸前,其中隐含无尽禅意。无为则双手结成奇异的印记,其中似蔵奥妙无穷。
三人均是凝势而不发,然而却隐隐透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満楼之势,就连不谙武功的吴子昂亦生出不发则已,一发则必惊天动地之感。
“噫!就要分出胜负了!”蔚灵瑶见此情形不由轻噫一声,美眸亦紧紧凝视着场中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