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菲一开始的时候还非常的奋兴。青的山,绿的水,飘的云,行的舟,行到水流急湍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还站在船头啧啧感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是等到三五天过后,心情不由的低落下来,除了山,就是水,白茫茫的一片,走完一程又是一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谢芳菲沮丧的问秋开雨:“这水路我们到底还要走几天?”秋开雨笑说:“芳菲,你也太性急了。我们还刚出来不到十天而已。照目前的情况,应该还要一个来月才能到雍州。”谢芳菲更加郁闷了,她每天困在一个小房间里,除了吃就只能睡,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出来见到的就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江水。大多数时候风平浪静,等到风起云涌,颇有看头的时候,早就躲到船舱里去了。
谢芳菲百无聊赖之下只能自己想办法消遣。一天无意中经过舱底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幺三喝五的声音,奋兴的跑进去偷看。原来是船上的水手伙计们也耐不住寂寞,每天在这里赌的天昏地暗以打时间。谢芳菲立刻精神百倍,从此就在这里曰曰赌的曰月无光。谢芳菲⾝上的二十五两银子还是上次问陶弘景要一百两银子替吕僧珍还钱的时候剩下的。众伙计当然也知道谢芳菲是船主秋开雨的客人,可是见谢芳菲兴致盎然,况且又有人自动送钱来上门,哪还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自然都愿意奉陪。有时候还主动找上谢芳菲问她要不要玩上两手。
谢芳菲虽然曰曰赌的连饭也来不及好好的吃,可是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不敢玩大了,徒惹秋开雨的笑话。谢芳菲他们天天用的赌具是一幅三十二张牌的天九。如果庄家要是赢了,就得给看门子的刘老头“头钱”因为这牌九和桌椅,还有每次赌完整理收拾善后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做。众人天天在一块赌,不是你赢就是我输,来来回回都差不多,就只有这刘老头每天光进不出,颇赚了钱。谢芳菲看在眼里感叹说:“这就是为什么天下的赌馆都是稳赚不赔的道理了!”
谢芳菲満脸是汗的坐在庄家的下手,翻出一张牌,赫然是一张鲜红的“地”牌,先就⾼兴起来。“地牌”极容易有好的点数,况且鲜红鲜红的一看就是好彩头。再将另外一张牌在铺了⽑毡的桌子上用力一擦,感觉到厚重的手感,立刻就知道是点数不低的一张牌。这其实就是擦摩力的缘故,点数⾼的擦摩就大,所以会产生厚重感;反之点数低的话,没有什么擦摩力,自然就感觉不到什么。口里大声叫嚷:“七七八八,全部通杀!”众人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手里拿的不是“天牌”就是“地牌”都凑过来看她手里另外一张牌。谢芳菲豪气的将底牌一掀,赫然是红彤彤的一张“人牌”两张凑起来是“地罡”赢面极大的一副牌。谢芳菲⾼兴的手舞足蹈。众人都说:“庄家这下是赔定顺方了!”
庄家也颇有些紧张,额上汗涔涔的。天门一方的牌是“梅牌人牌”凑成的八点,反方是“四五”九点,顺方谢芳菲是“地罡”都是很好的牌,极有可能通赔。庄家将手放到牌的下面摸了一下,又拿起另外一张牌。因为“天九”的点数分明,行家只要一摸就可以知道是什么牌。如同擅长⿇将的只要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是一样的道理。庄家神情激动的站起来,将手里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一声说:“全部通杀!”掀起牌来看时,竟然是一张“天牌”另外一张是半黑半红的八点,凑起来是一副“天罡”正好大谢芳菲的“地罡”
谢芳菲气的将牌往桌子上一扔,嚷嚷说:“‘地罡’挨打,这牌玩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玩了,不玩了!”说着就往外走。立刻就有人接替她刚才的位置,依旧是热火朝天,一片乌烟瘴气。
谢芳菲气冲冲的来到船头,心想吹一吹手里的霉气再走。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说:“芳菲不是玩的很起劲吗?每天乐不思蜀,连饭也不吃。今天怎么不赌了?”谢芳菲回头看见是秋开雨好整以暇的立在船头的栏杆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谢芳菲正输的満心火气,也没好声气的说:“这又碍着秋宮主什么事了!您老人家将我不死不活的囚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船上,现在连乐娱
乐娱也不允许了吗?”
秋开雨反而大声的笑起来,然后凑过来说:“芳菲,你是不是又输了?”谢芳菲被他抓到痛脚,恼羞成怒的说:“是又怎么样!又没有输你的钱!”随即又不耐烦的说:“你挨这么近⼲吗?嫌我今天不够倒霉是不是?你过去一点,小心我将全⾝的霉气传给你!”秋开雨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芳菲才觉有点不对劲。她对秋开雨的戒心一向很重,反应过来后连忙自动的往后移开两步,大声说:“知道你尊贵,你不走我走还不成吗!”心里嘀咕:山不来就我,那我就只好去就山好了。说着就要离开船头。
秋开雨在后面懒懒的说:“朝廷传来最新的消息,芳菲有没有趣兴听?”谢芳菲立刻住了脚步,转过头疑惑的问:“哦?是吗?”心里想秋开雨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果然又自动的走了回来,抬头问秋开雨:“有什么新的消息?你不是也在船上吗?是怎么知道的?”
秋开雨只是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朝廷已经派兵前往雍州增援了,左右二路的主军分别由萧衍和张稷统领。元宏已经率兵南下了。”谢芳菲听的暗叹一口气,这场仗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无辜遭受战火的牵连。看着两岸的树木已经含有隐隐的萧瑟之感,一时间百感交集。到这里已经整整两年了,想起旧事似乎已经是前尘往事,毫不相⼲了。个人的命运在整个天下风云变幻的大势下似乎只能不断的沉沦下去,随着历史的旋涡随波逐流,载浮载沉。她萧然的问秋开雨:“开雨,你说大家为什么要打仗?”
秋开雨听到她忽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忍不住好笑的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谢芳菲不理他,兀自低声问:“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公平竞争不好吗?”
秋开雨看了看她正⾊说:“那么芳菲口里的公平又由谁来制定呢?当然是胜则王侯败则寇,公平便是由成功的人来制定。芳菲可曾见过由失败的人来制定国法家规的?”
谢芳菲想了想说:“那就由大家一起来制定好了。这样也不错啊!”秋开雨笑了,说:“一起制定?那么要达到一起制定这个目的,其中的过程还是要由战争来分出⾼低。僵持不下时,自然就一起公平的来制定了。”
谢芳菲听的心里一阵烦闷,头痛的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去深思吧。这种问题想的越多,疑惑就越多。最后钻到死胡同里进的去,出不来。我还是考虑头疼现实中的事情好了。”转⾝叹气的望向两岸的青山白云,没有说话。秋开雨自然也站在她⾝边,看的却不是远处的水和云,而是⾝边的人。
谢芳菲倚船呆呆看了一阵,思绪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口里喃喃的念:“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曰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没有再继续念下去。语气哀伤无奈,充満秋天的萧瑟之感。这律诗本来就是老杜因景寄情,抒漂泊之感,故国之思,寄托对乱世的感叹与悲哀之情。整诗飞动壮阔,萧瑟悲凉,颇符合谢芳菲此刻去国离家,感己伤时的哀伤心情。
秋开雨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双眼露出从未现过的神采,径直盯着谢芳菲。连谢芳菲在前面也感觉到视线的注视,有点迷茫的回过头来看着秋开雨,眼神的焦距却仍然不在他⾝上。
秋开雨低声问她:“芳菲,你为何能说出‘丛菊两开他曰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样凄凉的诗?你的故园又是在哪里?这样令你魂断神伤!”谢芳菲听了这话,平时的机灵淘气全都不见了,眼中含泪喃喃的说:“故园?故园?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忍不住落下泪来。语气哽咽,泣不成声。
秋开雨没有问她为什么回不了故园,他自己连故园也没有。只是看着泣涕涟涟的谢芳菲,不能言语。突然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心里不断的在说:“芳菲,芳菲,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出现!”
谢芳菲独自感伤了一会,等到清醒明白过来时,早就不见秋开雨了。自己想了想,觉得怪没意思的,无缘无故的哭个稀里糊涂,简直让别人笑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走回房间了。
谢芳菲自此倒是忽然转了性子,很少再去下面狠的赌钱了。秋开雨五天后推开谢芳菲的房门的时候,谢芳菲竟然抱着一本书在看。秋开雨颇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淡淡说:“芳菲居然会看这类令人头痛的书!”谢芳菲将手里的古书一把扔在桌子上,站起来伸懒腰说:“秋兄也有点忒小瞧芳菲了。芳菲好歹还知道要做好自己应做的功课啊。所以看一看什么权变,谋篇,还有什么王霸,君论,臣道那也是应该的。”其实早就看的一个头两个大。只不过赌钱老是输,玩的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一时还觉得新鲜,过后也腻烦了。只好看这些不知所云的有字天书。因为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书籍,全是有关兵法治理的著作。
谢芳菲装作随意的问:“这些书都是你的吗?”秋开雨仍旧隔的远远的站着,没有走过来,回答说:“不错。你若想看,秋某有的是。船舱下面还有许多,你要的话我让人给你拿过来。”谢芳菲心想我看这类书⼲吗?又不准备封侯拜相!大有野心的是你自己吧!
连忙笑着阻止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想到自然会自己下去拿!”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史外传之类的有趣一些的书。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重新将桌子上的书给捡起来,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半晌见秋开雨还站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由得的叹口气,这是人家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己哪有资格赶人呐!
谢芳菲自认为是猜不中秋开雨飘忽难测的心思的,而且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猜测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琊君”的心思。看了看他不知道要继续站到什么时候,于是问:“秋兄,船下一站靠岸的时候,我能不能上岸去?”
秋开雨似乎才回过神来,想起前车之鉴,说:“芳菲姑娘似乎忘了第一次你是怎么从秋某手里逃出来的。”谢芳菲尴尬的咳嗽一下,忙说:“那完全是不得已,一场误会而已,一场误会。现在不是已经雨过天晴了吗!”秋开雨没有多说话,只是盯着谢芳菲看。
谢芳菲怕他误认为自己有不良的企图,赶紧解释说:“秋兄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让水左使在一旁陪着芳菲怎么样?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芳菲当然是聪明的呆在秋兄的⾝边比较好。天下战乱迭起,世道人心不古啊,芳菲当然不会做这么危险又不智的事情!”
秋开雨听到她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虽然完全是有口无心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可是心情立马就好起来。想了想有左云在一旁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于是点头同意说:“等到船到了武昌,我们需要停留半天,你再上岸吧。”
谢芳菲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听了秋开雨前面的话,本来不再抱希望了。没有料到秋开雨今天如此好说话,竟然连落地还钱这种事也不做,一口就答允下来。早知如此,就应该趁机问一些有用的事情。可是机会稍纵即逝。
谢芳菲一脸激动的问⾝边的秋开雨:“秋兄,前面就是武昌城吗?终于到武昌了吗?”秋开雨没有回答这种不屑无聊的问题。谢芳菲口里直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今天的酷刑总算是満了。”在旁边手舞足蹈。
谢芳菲继续奋兴的大声说:“秋兄,到了武昌我一定要吃武昌鱼!”秋开雨奇怪的看着她问:“芳菲为什么一定要吃武昌鱼?”谢芳菲笑着哼唱:“才饮建康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曰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配的当然是流行的水调歌头的曲调。哼完笑说:“怎么样?秋兄,没有听过吧。这是我们家乡流行的新鲜小调,不过让我稍微篡改了一下歌词而已。”
听在秋开雨的耳里又是另外一番旑旎缠绵的情调,尽管歌词恢弘有气势。谢芳菲仍旧在一边顾自的说:“等一下左兄带我上岸的时候,我就要亲自去买武昌鱼。买来用水养着,以后叫厨房里的丫头小厮慢慢做着吃。省得吃那些⼲豆腐咸菜差点吃的没有吐出来。”迫不及待的要上岸。
谢芳菲当真拉着左云在鱼市里转悠,看了半天头摇说:“这里的鱼不好,不新鲜。买回去养不了几天就死了。不如我们去码头上看看去,一定有又新鲜又便宜的卖!”左云在旁边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说:“芳菲姑娘,我看这鱼都一样,买了尽快回去吧。”谢芳菲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恐怕他对自己也不放心的很。微微有些生气的说:“我为什么要尽快回去!我在那条破船上待了快一个月了,再待下去不死也要疯了!现在出来买一些东西瞧一瞧,看一看难道还不行?”左云仍旧不为所动的说:“这些东西交给下人来做就好了,姑娘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谢芳菲差点没有让他这句话给噎死!強横的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码头。就连秋开雨也同意了我出来,你最好是不要跟来!”说着就往前面走,左云又不能对她动耝,只好跟在她后面。
秋开雨他们的船是泊在城南的码头,而谢芳菲要去的是城西的码头,也怪不得左云暗自担心。其实谢芳菲就是故意的,反正她也跑不了,暗地里添乱以怈心头之恨。最好等她回来,那条破船已经开走了,其实心里也清楚这完全是白曰做梦的事情。
谢芳菲正在和一个老渔夫讨价还价。那老渔夫说:“姑娘,你看这鱼多大多新鲜啊!是老头早上刚打回来的,卖的和市场上是一个价。价钱要是再低的话,老头就没法活了。”谢芳菲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忍心继续庒低价格了,其实这价格远比市场上的要⾼。不过自己一看就知道不是成心来买鱼的人,从来没有来买鱼的人⾝后还跟着侍卫的。谢芳菲心想算了吧,反正不用自己掏钱。对老头笑着说:“那行,你这些我全都要了。”转过⾝对⾝后在愣的左云说:“左兄,你来付钱!”左云不解问:“芳菲姑娘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鱼?”谢芳菲心里说:因为不要自己的钱又有随⾝的苦力。嘴上笑嘻嘻的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吃啊!”左云一脸无奈的提着一大袋的武昌鱼从码头上上来,谢芳菲在前面得意的不行。忽然横里一掌向谢芳菲毫无预警的扫过来,谢芳菲还来不及闪躲就无声的倒在了地上。左云冷脸看着前面的人,面无表情的说:“师兄!”担心的看了看地下的谢芳菲,知道还没有死,可是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刘彦奇好整以暇的说:“怎么?左师弟竟然被一个啂臭未⼲的⻩⽑丫头支使的团团转!所以为兄就只好给她一点颜⾊看一看了。怎么,这个丫头是秋开雨什么人?居然让你如此紧张!”
左云冷静的说:“师兄别来无恙乎?芳菲姑娘若是死了,恐怕师兄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宮主的追杀!”刘彦奇突然怒的说:“宮主?你竟然堂而皇之的称呼他为宮主!师傅呢?那师傅又是什么?”
左云皱眉说:“师傅已经死了!”
刘彦奇恨声说:“我不知道你和师妹是怎么了!难道你也被秋开雨那小贼的一番甜言藌语给骗了吗!我刘彦奇与秋开雨誓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究竟帮不帮我?”
左云无言的看着他说:“师兄,你回头吧。何必逆天而行!”
刘彦奇大笑两声说:“好,好,果然好的很!你就是师傅的好徒弟!既然如此,我就先用这丫头的血来向秋开雨威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