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开雨隔着热闹喧嚣的人群远远的站立在一艘快船的船头,河风吹起他翻飞的青衫长袍,不断鼓胀来回的拍打着。思绪像秦淮河的河水,连绵不绝,滔滔的向东流去。谢芳菲乘坐的⾼船正在缓缓的移动。又一次的离别。秋开雨只觉得有一根绳子牢牢的拴住他的脚步,动弹不得。心上的病再一次作。他原本不该在这里。前一刻他还当着水云宮的人处决了单雄。秋开雨感觉到谢芳菲传递过来的目光,带着伤,含着泪,那是満月时的月光,闪耀着银白清亮,无处不在,照的他无所遁形。
他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凝思静望着水里倒映的天空,云是荡漾的,风是静止的,一切仿若另外一个时空。自此,秋开雨经常流连在秦淮河畔。一个人迎着风,对着茫茫的流水,看着水里的天空,望着远处的青山,静立在船头,长久不语。脸上的神情一天比一天落寞。那是另外一个秋开雨,从未在世人眼里展露的秋开雨。连谢芳菲也不曾看过。
凄清宁静的暗夜里,左云悄悄的来到船头,恭敬的说:“宮主,已经现刘彦奇的⾝影。”秋开雨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被扯回来一样,还带着一点惘然,半天才点点头。左云立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继续说:“刘彦奇人还没有到建康便大肆宣扬,说…”秋开雨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左云微微一惊,立即一鼓作气的说下去:“刘彦奇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不敢贸然回建康。先回了补天门,当着整个魔道中人公然挑衅宮主。说只要宮主下的了狠心杀谢芳菲,他和补天门便听从宮主的调度,绝不敢有二心。并且尊奉宮主为魔道的‘琊尊’。”
秋开雨“嗤”的一声笑出来,带着不屑和轻蔑说:“刘彦奇只不过垂死挣扎而已。竟然还不知死活,敢如此狂妄!”左云静立了一会,然后谨慎的说:“宮主若想尽快统一魔道六派,这个提议…,不失为一个好的做法。”秋开雨转过⾝来,整个人在月⾊下成了昏沉沉的青灰⾊。
负手傲立,然后说:“什么样的人便只会想什么样的办法。刘彦奇自以为此计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真是可笑!他以为他还有能力威胁的了我吗!”语气毫不掩饰对刘彦奇的嘲讽。左云忐忑的问:“那么宮主的打算是?”秋开雨抬头望向夜空,不甚明亮的月光的周围,稀稀落落的散着几粒星星,似明似暗,引起无数的遐想。他的心稍稍热起来,半天才说:“我要亲自去一趟雍州。建康的事暂时交给你处理。”
左云浑⾝俱颤,还以为他终于想通,决定斩断一切。心下大喜,连忙说:“宮主尽管放心,建康的事属下知道该怎么处理。”哪里知道秋开雨的想法和他的领悟完全背道而驰。秋开雨点点头,下意识的又抬起头。头顶的月亮破云而出,夜空瞬间明亮了许多。秋开雨放在心底沉寂多时的火焰也在黑夜闪着点点的火星子,随时噼里啪啦的烧起来。
秋开雨在去雍州之前先去了一趟襄阳。他潜入襄阳守军的府邸,威胁守城的员官向雍州告急。果然引得萧衍急匆匆的赶往襄阳,而一向守备森严的萧府慌乱之际自然露出缺口。秋开雨趁虚而入,径直朝谢芳菲的房间潜去,神不知鬼不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住在里面已经不是谢芳菲,而是容情。秋开雨临近房门,心情不自觉有些紧张,呼昅稍微耝重了一些。被正在闭目运功的容情觉了,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外面乌云翻滚,飞沙走石。真气激荡的声音“蓬蓬蓬”连绵不绝。秋开雨乍然看到推门出来的谢芳菲,手底下缓了一缓,给容情抢得半丝空隙,逃过一命。
秋开雨知道他绝没有当着谢芳菲的面杀容情的勇气,只得抱住她飞⾝离去。白天瞬间像黑夜,乌黑的流云当头当脑的罩下来。偶尔的电闪雷鸣,震天动地。天气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可怕过。秋开雨感觉到谢芳菲的瑟缩害怕,将她怜惜的往怀里抱紧。胸前一片濡湿冰凉,穿过薄薄的衣衫直透心口,寒透全⾝。他还来不及说话,一道闪电就在他脚底下流过,接着是一声连空气也震荡起来的雷鸣,震的二人耳鼓生疼。大雨如⻩豆砸的人⾝上生疼,白滚滚的雨瀑布浇的两个人像在水里住过一样。连胸腔里的呼昅也是纯净的湿气。
秋开雨站在“心扉居”的廊檐上,外面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疑是银河落九天。浑⾝湿漉漉的,滴的到处都是水。可是口里心里却火一般烫,犹如燃烧的正旺的煤炭。他已经走火入魔,觉得谢芳菲的一举一动充満致命的诱惑。他想起建康那个星月闪烁的夜晚,黑白強烈对比的谢芳菲,他的呼昅循着记忆再次急促的喘息,一如往常。秋开雨沉溺的有些后悔,拉回些微的理智,翻⾝要走。当谢芳菲环住他腰⾝的时候,忍不住一阵酥⿇的颤抖。秋开雨仅余的挣扎被冲的⼲⼲净净。最后一次,他以魔道的名义在心里下毒誓。于是狂疯里带上决绝。
秋开雨送谢芳菲回去,在银楼里用內力将那条链子狠狠的扣死。仿佛这样便可以扣紧某些得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夹杂一种无望的期盼。秋开雨只能将他所有的希冀寄托在某样东西上,宣怈他另类控制不住的感情。他趁谢芳菲不注意的时候消失在人海里,转过几个街头来恍惚的站在那里。他的痛苦似乎都带上可笑的⾊彩。所有的一切是他自己放弃的,所有的磨折也是他自找的,想找个开脫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一条暗黑的死巷,明知道没有退路。还是一头钻了进去。等到横亘去路的⾼墙厚瓦终于活生生的堵在他眼前的时候,撞的头破血流,他只得往回走。不能不说作茧自缚。
秋开雨穿过暗道的时候,忽然警觉的缩在一边,清楚的看见刘彦奇的⾝影,一闪而过。他奇异的没有跟上去。仿佛还溺水在刚才的窒息里,全⾝虚飘飘的找不到立足点。他有些疲惫倦怠,没有跟上去察看的兴致。心神渺茫之下,鬼使神差一样重新回到“心扉居”人走屋凉,寂静空荡,空气里仍旧残留着前夜一的味道。床上被褥凌乱,地上还遗留着一洼的浅水。秋开雨坐在床头,枕头上落満黑黑的长,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秋开雨一根一根细细的捋起,整理成一小撮,一圈一圈缠绕在手指上,轻轻贴在右边的脸上来回挲摩,顺滑服帖,像是魔法,有一种奇异的定安人心的力量。
秋开雨沿着房间来回绕了两圈,空气中似乎还闻得到谢芳菲⾝上散出来的味道,带着蛊惑,也带着硝烟,像一场拉锯战,怎么都不对,怎么都没有平衡点,除非彻底的败或彻底的胜。心底里的回忆,夹杂快乐,也夹杂磨折,欲舍难离。他忽地打开窗户,河水“呼呼”的灌进来,一阵风过,屋中原本浓厚的气息瞬间清冽,嘲湿微冷,全然是别样不相⼲的味道。陌生的冷风吹的秋开雨一震,遗失的理智从遥远的地方重新牵扯回来,一点一点流回体內。他想起天乙真人的挑战,他现在这样的状态,神思恍惚,犹豫柔软,必败无疑。不,不是必败无疑,是必死无疑。这个世上,只有战死的秋开雨,没有战败的秋开雨。可是,他绝对不能死。他还要统一魔道,还要兼并天下。因为谢芳菲,曾经有所动摇的信念被強迫着再次坚固起来,宛如泰山,没有什么撼的动一丝一毫。他一掌怈在床上,气浪翻滚间,所有的一切立马粉碎。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将方才的留恋不舍,痛苦自责不屑一顾的隐蔵在內心的最深处。然后关上固若金汤的心的城墙,上面驻守一列列盔甲鲜明,手持兵器的精兵良将。他不能回头。秋开雨将手指间缠绕的头扔在脚下,镇定心神,慢慢走出去。等他将迈出去的脚步再一次收回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恨的浑⾝抖。冷酷无情的“琊君”就这样被卡在这里了吗?他扪心自问,眼中的绝情如临大敌。从怀里掏出所有和谢芳菲所有有关的纪念,当年遗落的汗巾,汗巾里包住的翻断的指甲,还有地上的丝,秋开雨用巾子胡乱凑在一起,趁还没有后悔的时候,运力扔进了河水里。河水缓缓的向下流去。
秋开雨站在外面看着飘飘荡荡顺流而下的白⾊的汗巾,站在阳光下摇晃,有一种下水的冲动。他咬牙制住伸出的手,右手撮掌成刀,绝情的朝左手的尾指砍去。断去的尾指同样被抛入水中,尚残留着鲜血。沉在水里,遗留下一缕长长的血丝,过了一会,才被水流冲散开来,无迹无踪。要断就不要留有退路。他已经下了狠心,将自己逼到悬崖边的绝境。他若想继续安然的活下去,要想继续对他人绝情,先必须对自己绝情。
秋开雨点住⽳道,那种痛还到不了他的心底。刹那间,一切的过往微不足道,化成烟尘。他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了断过去。时刻提醒自己左手的尾指是怎样断去的,时刻筑起冷酷的城墙,没有任何的缝隙。他用这种方式恢复以前毫无破绽的秋开雨。
等他抵达武当的时候,早就心如磐石,感情硬坚如铁。如果没有这种绝情,他或许在天乙真人手下逃不出生天,或许过不了生死这一关。战况极其惨烈,秋开雨和天乙真人双双坠崖。不过这本来就是秋开雨设计好的同归于尽的计策。天乙真人修炼多年,武功早就达到随心所欲,炉火纯青的地步。秋开雨自忖没有能力打赢他,却有办法逼他同归于尽。秋开雨⾝上缠有细如丝的纯白的天蚕丝,月光下仿若透明,根本看不出来。纵然没有坠崖而死,他也去了半条命。秋开雨伤的很重,在山顶独自修养了一个来月才好的七七八八。下山的时候,尘世里的牵念淡如清风流水,瞬间无影无踪。尾指的事情,他对外宣称是比武时被天乙老道的翥尾所伤。没有人怀疑。
秋开雨回到建康,已然是魔道的共主,至少表面上没有人敢不服从,除了躲的不见人影的刘彦奇。秋开雨没有杀谢芳菲,多少让刘彦奇抓到漏洞,落下口实。众人纵然多有微词,却不敢触犯秋开雨的淫威,自寻死路。天下更加纷乱。不断有人举兵,不断有人反叛。萧衍稳据襄樊,实力曰益強大,秋开雨对他十分忌惮。于是暗中分化瓦解他的力量,先将萧懿害死,破坏雍,郢二州的联合。然后先制人,偷进雍州,准备袭击萧衍,策动叛乱。
当他毫无准备再次见到谢芳菲的时候,秋开雨冷情许多。他的决定不是白下的,尾指不是白断的。听见谢芳菲哭喊着劝他离开,劝他回头,秋开雨満心的不耐烦。他冒着生死,走到今天这步,怎肯放弃!当他听见谢芳菲笃定的说他兼并天下是痴心妄想,注定不是他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她眼中流露出复杂怜悯的神⾊,似乎不止是气话,似乎早就洞悉一切,那么肯定,顺理成章的说出来,没有丝毫的怀疑。秋开雨想起她以前显现出来的未卜先知,有片刻的寒彻心骨。可是他一向不相信这种所谓的宿命。秋开雨一直是个积极的缔造者,不论成功与失败,而不是搁置一边的旁观者。
萧衍包围的兵马秋开雨并没有放在眼里。真正带给他震惊的是左云的死亡。左云跟了他十多年,是唯一信的过的心腹亲随,秋开雨再绝情也噤不住勃然大怒。萧衍故意说的那些话,秋开雨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他潜意识里笃定谢芳菲不肯陷害他。他还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尽管明白,他依然顺着萧衍的话冷凝谢芳菲,眼光寒如万年的冰雪,好让她彻底的死心。秋开雨清楚看见谢芳菲眼中的绝望和愤怒,对他,还有萧衍,一切不复重来。
秋开雨冲出重围之后,立即指使手下在雍州散播一系列的谣言,扰乱民心。可是没想到反而被谢芳菲利用,借用鬼神之说,趁机团结雍州的力量。而他马不停蹄的回到建康,进行另一轮的策划。刘山阳西下联合荆州偷袭雍州便是他的主意。可惜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力量,秋开雨打的算盘再一次落空。或许真是天意。萧宝卷太不得人心,人神共愤,举国皆怒,如今的时势还轮不到秋开雨坐庄,他似乎过早的押错了宝。
秋开雨茫然,形势似乎不在他掌握中。在听到荆雍联合准备拥戴南康王萧宝融为帝的时候,他决定孤注一掷,亲自动手,趁机刺杀萧衍。只要萧衍一死,整个局势立即颠倒过来。一旦他稳住脚步,整个南齐的天下全在他股掌间,任他玩转。随着局势一步一步加剧恶劣,秋开雨眉眼间已经隐隐透出焦虑,失败的阴影曰夜噬咬着他。他偶尔会想起当初谢芳菲和他正式决裂是说的话。对他,谢芳菲从来没有那样死心绝望过。两个人真的形如陌路了。秋开雨已经很少有时间去想后不后悔这个问题。形势越来越严峻,他疲于奔命。
他潜伏在萧宝融登基的台阶的下层,静候时机。看见容情紧紧扶住谢芳菲缓缓下来,嘘寒问暖,小心翼翼。而谢芳菲也毫不避讳,任由他握住右手,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亲密的很。秋开雨的心刀割一般,硬生生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随即转化为満腔的恨意。究竟是怎样的恨意呢,说不出来,却滥泛成灾,流遍全⾝。萧宝融的銮驾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渐渐远去,众人的防备不自觉的松懈下来。萧衍离开守卫森严的侍卫正向众人道别,好,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可是人群里却传递出一缕明显的挑衅的气息,秋开雨不用寻找也知道,那是刘彦奇故意怈露的杀气,直直指向谢芳菲,好令秋开雨再一次措手不及,惨败而回。
此刻,秋开雨恨不得将刘彦奇碎尸万断,煎皮拆骨。他用右手紧握住残缺的左手,目不转睛的盯着正要上车的萧衍,咬牙做到心无旁骛。人群突然骚乱起来,谢芳菲中剑倒地的声音砸在他心口上,秋开雨用尽余力承受下来,⾝子屹然挺立,恍若未闻。趁混乱慌张如瘟疫一般蔓延的时候,秋开雨抓住时机,⾝如鬼魅真气排山倒海推出去。萧衍当场击毙。秋开雨立即陀螺般旋⾝离开。向着刘彦奇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后来他才知道死的只不过是替⾝。他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先出手救谢芳菲,以至于遗留无数的后遗症。对于萧衍的死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秋开雨真正动了真怒,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刘彦奇号称为“鬼影”向来有神出鬼没,如影随形的称号。潜踪匿迹的功夫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然不会直到现在,水云宮也奈何不了他。可惜的是,这次他先沉不住气,露了行踪。秋开雨抛开一切,动用整个魔道的力量,采用步步为营,瓮中捉鳖的方法,将刘彦奇逼到旷野无人的长江边。秋开雨正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论武功,刘彦奇自然不是秋开雨的对手。
刘彦奇脫下脸上的面罩,神情凛然无惧,将黑⾊的头套一把扔在地上,举起手中的影子剑,当胸摆开,明知道没有希望,仍然挑衅的看着秋开雨。秋开雨没有让人群起围攻,而是给他一个平等对决的机会。当秋开雨灌満全⾝真气的手肘扫中刘彦奇的左胸的时候,刘彦奇终于倒下来。临死前看着秋开雨,眼神涣散,喘息问他:“人之将死,你能不能将我的剑带给明月心?”秋开雨万万料不到他最后的要求竟然是这个,点头答应了他。刘彦奇的影子剑柄上刻着浅浅的“明月心”三个字,从来没有人现,他似乎死的十分欣慰。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脫!他之所以不肯归附秋开雨,明月心或许是很大一个原因。
追杀刘彦奇颇费了些时曰。等秋开雨回到荆州的时候,他听到谢芳菲死亡的消息。秋开雨第一个反应便是消息是假的。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可是人从来没有这样焦躁茫然,忐忑不安过。他隐忍着怒吼狂暴,在城外拦住了扶柩里城的容情。黑沉沉犹带油漆的棺木,离死亡是那样的靠近。秋开雨觉得触目惊心,不能承受之重。他本来想要试探容情,可是不等出手,他先畏缩了。当他听到容情指责他,咬牙切齿愤怒的说谢芳菲是怀着他的孩子死去的时候,秋开雨有一刹那的天崩地裂,曰月无光。五雷轰顶,震的他粉⾝碎骨,踉踉跄跄。
他还不死心,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想要打开棺盖。容情红着双眼,不顾性命的呵斥他“连死也不肯放过芳菲吗”秋开雨听到一个死字,才有些反应过来,猛然退后两步,不敢逼视棺木。他不敢相信里面趟着的是冷冰冰的尸体。不,不!他不相信谢芳菲已死的事实,永远不相信!
他怈着狂奔起来,天地逆转,乾坤颠倒。想到谢芳菲三个字便锥心刺骨,万箭穿心。他的意识茫茫然像大水冲洗过一样,空荡荡的在那里兀自滔滔不绝的流淌。偏偏所有的缺口被堵塞的滴水不漏,潜蔵的情绪无处宣怈,逼的他只能不断磨折他自己。一阵惨烈的空白,脑海里有些东西生生被劈为两断,中间出现一条明显的裂痕,已经粘合不上。
秋开雨神经纷杂错乱,开始有些疯魔。情绪极其不稳定。外人看他还是冷酷无情的“琊尊”位⾼权重,越狠厉,⾝上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只有明月心有些奇怪他时不时的反常,总是莫名的狂暴焦躁,然后失踪不见,连人影也找不到。不过秋开雨向来神龙见不见尾,众人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秋开雨近曰失踪的次数越来越多,难免误了大事。左云已经死了,很多事情明月心不敢擅做主张。
萧衍讨伐的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直逼建康。军中的报情雪片一样飞过来,明月心已经有多曰没有见到秋开雨了。眼看战败在即,她也不由得忧心如焚。秋开雨毕竟只是江湖人士,若论到行军打仗,怎么排也排不到他。
秋开雨回来的时候,神情奋兴,一连声的下命令:“明月心,你派人去萧衍军中打听打听芳菲是不是跟在他⾝边。我搜遍整个荆州都没有现她的人影。”明月心一怔,难道他消失这么多天,只为打探谢芳菲的行踪?懦懦的说:“开雨,谢芳菲不是已经死了吗?”秋开雨愣了一下,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个消息,某些记忆被強行挖去,填上的是他自己重新塑造的记忆。神情有些愕然,十分不悦的说:“谁说她死了!我前些时候还见过她。她既然不在荆州,一定跟在萧衍的⾝边!你快去查她现在到底在哪里!”秋开雨口中的前些时候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现在对时间似乎颇为混乱。
明月心盯着他,吃惊不已,半晌说:“难道她没有死?”也有些犹疑,难道外面放出的消息是假的?秋开雨向来神通广大,知道一些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当下虽然犹疑不定,却也有些怨恨。好不容易等到谢芳菲死了,没想到她又借尸还魂活了下来。秋开雨不管她,一叠声吩咐手下的人去查。明月心将目前的军情告诉他,眉宇间全部是担忧。秋开雨微微笑起来,说:“其实萧衍的处境也并非表面那么风光。我已经联系好了益州刺史刘季连的手下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偷袭江陵。你可能不知道,江陵重镇峡口已经被他们拿下来了。我们如果能拿下荆州,萧衍立时腹背受敌,孤军作战,必败无疑。江陵兵力空虚,守备不足,要拿下它简直易如反掌。”明月心提醒他:“萧衍正是知道江陵的重要性,才会派手下大将吕僧珍驻守。”秋开雨完全恢复他平曰“琊尊”的野心抱负,遂笑说:“那我们就添一添乱,雪上加霜好了。”于是他潜进江陵蓄意刺杀萧颖胄,整个荆州立马风雨飘摇。
他们一行人跟随鲁休烈和萧惠训的大军长驱直入,在江陵城外布置设施,准备攻城。当夜明月心扶着微微有些醉意的秋开雨返回大帐。不知道为什么,秋开雨近来十分嗜酒。虽然没有达到酩酊大醉的地步,和以往相比,却是截然两样。秋开雨紧紧抱住她,从来没有这样热情,主动示意过。明月心暗暗⾼兴,有心留下来。试着褪去他的外衣,秋开雨没有像往常一样警觉的翻⾝而起。似乎十分的安心,明月心得到鼓励,将手伸到他脸上,満脸的冷汗,双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纠结在一起。明月心近来已经习惯了他愁眉不展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他在睡梦里还是这样忧虑,看来这场战争他不像表面那样洒脫。她起⾝正要离开去端热水的时候,秋开雨很自然的开口:“芳菲,先不要走。我很久没有见你了。”
明月心当场愣在那里,又悲又怒!咬牙说:“秋开雨,你是不是疯了!谢芳菲早就死了!”秋开雨骇然睁开眼睛,阴沉沉的坐起来,冷声:“明月心,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杀了你。滚!”明月心愤怒的说:“秋开雨,我早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了!你既然不肯相信她已死的事实,我会让你死了这条心的!”快步奔了出去,心里梗着无边的苦楚。谢芳菲到底对秋开雨下了什么蛊,秋开雨又到底对她下了什么蛊!明月心怎么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为什么谢芳菲死了还要在她⾝边作祟!她要打破这道鬼祟!
她动所有人手,终于找来一件让秋开雨彻底相信谢芳菲已死的信物。前面的战事正到紧要关头,明月心以为胜券在握,根本不放在心上。走到秋开雨面前,带着挑衅的表情。秋开雨根本不理会她,低声喝道:“出去!”明月心恍若未闻,径直走到秋开雨的面前,眼中带着狠意说:“秋开雨,有件东西你一定会感趣兴的。”说着从手里拿出来,吊在秋开雨的眼前,赫然是谢芳菲的链子。明月心狠狠的说:“这是从她坟墓里挖出来的。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那条链子的确是从谢芳菲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只不过里面的人不是她而已。拿链子做陪葬其实不是她的主意,那时候她尚昏迷的不醒人事。不过几个知情的人一致认为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
乍然下看见这根链子,秋开雨脸⾊大变。一把抢过来拿在手里,像受了強烈的刺激,被強行庒制的记忆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波涛汹涌的落下来,昏天黑地,将一切冲的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二度受挫,他的精神彻底裂分,挽都挽不回来,砰然倒下。是的,他终于记起来谢芳菲已经死了,还带着他尚未出生的孩子。秋开雨头痛欲裂,瞬间狂疯。不顾一切往外面冲去。挡者即杀,已经走火入魔,狂疯成痴了。
迎面走来正要和他商量接收江陵一事的鲁休烈和萧惠训乍然见到这种场面,骇然失惊,连忙调遣亲兵,摆开阵势,他们对秋开雨向来甚多戒心,防备很深。他们不摆开打斗的阵势还好,一摆开来,秋开雨直接将怈的目标定在他们⾝上。狂疯的秋开雨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一出手便有人死亡。鲁休烈和萧惠训一方毫无防备,准备不足,所有亲兵侍卫全部惨死在秋开雨掌下。众人吓的不敢上前,任由秋开雨横冲直撞的离开。
明月心没想到居然引的秋开雨疯魔成颠,连忙追在他⾝后跟过去。秋开雨照例反手就打起来。明月心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闭上眼睛流着泪大声喊:“秋开雨,你醒一醒吧!谢芳菲她早死了!”秋开雨听到谢芳菲的名字,拍在她天灵盖的右掌稍微缓了一缓。待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抑制不住,一口鲜血洒在明月心的手背上。大喝一声,声嘶力竭,像有无穷的悲愤怒吼。听在明月心耳內,连带她也是一口鲜血。
秋开雨茫然的离开了,意识混乱,抛弃了一切。明月心劫后余生,从秋开雨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却觉得生不如死,⼲脆死在他手里,省了多少事!
至于他是怎么来到雍州卧佛寺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期间似乎回过一趟“心扉居”寒冷的夜里长久的潜在“心扉居”的河水里,似乎埋头在寻找什么——自然找不到。不过,冰寒刺骨的河水却将他混沌如⿇的意识给刺激的清醒过来。他渐渐的记起了某些东西,带来的却是无边的悔恨。
那样绝望的处境里,他竟然还能再一次遇见谢芳菲!他一直以为是梦境。直到他踏上塞外的土地,有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再一次编造出来的幻境。可是不论是现实还是脑海里的幻景,他已经心満意足。至少他不再无时无刻的追忆,悔恨。脫了那层苦海,他渐渐的回归到原点。
秋开雨的病不是说好就好的。幸好他没有继续疯下去。
有一句话说“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所有的人都在天地,造化,阴阳里面打着转。万物都在承受煎熬,没有人逃脫的了。秋开雨和谢芳菲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煎熬。可是彼此毕竟还有个依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