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妇人总算是有了回应,玉宁放下心来。至少她还活着,没有被这里的阴森和简陋给磨折死。
“大娘,您是申雪的⺟亲,这件事情我知道的。”玉宁蹲了下来,脸靠着栏杆的缝隙谆谆善诱:“您能不能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想与您说说。”
玉宁说完这些,静静地等待着。又是好些沉默,妇人似乎是在犹豫挣扎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慢慢地,玉宁有些着急了,只觉得地牢的霉味从下而上钻进她的鼻孔,现下算一下,时间也应该不够了。正当她开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妇人已经说话了。态度很决绝。
“你走吧,我不认识什么申雪,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大娘,您这又是何必呢?”玉宁叹了一口气:“您不是只有申雪一个女儿,您还有絮儿那个儿子。如若您含冤九泉之下,絮儿怎么办?”
“你…你到底是谁?我只有絮儿一个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妇人像疯了一样哭叫着,并拿着手边的稻草丢向玉宁:“走开,走开!就算奴家求你,让奴家一人自生自灭吧。”
玉宁面⾊一冷,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啊。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您若来与我谈谈,这张卖⾝契我便不会交给府衙。”玉宁顿了顿,看到妇人望向了这边,啜泣的声音也停止了,于是沉着声音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琳琅的卖⾝契,下头牵着的便是申雪的名字,还有她的手印。猜的没错,琳琅当初根本就没有对公堂之上的人说明她与您的关系,当然,您也没说这一切。可是,如若这张卖⾝契现⾝,就不一定了,您说是不是?”玉宁拿着那张卖⾝契,在妇人眼里,仿佛便是攥着她的命。她快地半爬半跑到栏杆前,想要夺过来。玉宁一下便闪开了。妇人看着空荡荡的手,乞求地望着她。
“好心的姑娘,你到底要如何?求你不要去害琳琅,她已经够苦了。”
玉宁听到这句话,心里像是遭受了重击了一般,这么说来,琳琅确实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指证自己的⺟亲杀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她在公堂之上对这么重要的亲情关系闭口不谈?显而易见,此事是个大骗局。只不过是个张冠李戴,溺爱膝下孩儿的悲剧。
玉宁以为,早就看透了琳琅的嘴脸,自己心里不会痛的。但是她错了。枉她伸出了友谊之手,枉她以为琳琅的心间还存有一丝善意。好你个琳琅,骗天骗地,妄想瞒天过海。玉宁越想越激动,转⾝便想离开。却被妇人脫口而出的话给顿住了。
“姑娘且慢!你若拿着那张莫须有的卖⾝契去害琳琅姑娘,奴家只好便撞墙于此,自刎谢罪了!”说着,妇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已经站了起来。
玉宁愤恨的一转⾝,急步走到牢房前面,与妇人面对面:“你这又是何苦?申雪是你的孩子,絮儿便不是了么?”
“姑娘…姑娘啊…是奴家先欠了那孩子太多,欠她太多了…奴家惭愧,愧羞难当,若说一死能换得她的平安,奴家认了,真是认了。”说着妇人哭得悲切,对着琳琅跪了下来,在这个幽长的夜里,玉宁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匪夷所思,父残⺟懦的故事,一个关于一个女子孤苦无依、被逼无奈之下错手弑父的故事。玉宁静静听着,胸中怒气似是息了不少,却仍然一息尚存。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如此对您。”玉宁冷冷的说着,她实在想象不到,经历如此变故的琳琅,怎么还能那么冷静地再将⺟亲的性命推给阴曹。难道对于父⺟的恨真正是如何都消解不了么?即便是自己⺟亲愿意替自己顶罪的时候,也不曾动摇过么?
“姑娘…事已至此,这也是奴家心甘情愿。只盼望此后她能过上好生活,奴家死也瞑目了。姑娘,您便把那张契约收起来,让它永远不见天曰,好不好?”妇人乞求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一纸卖⾝契,却如何都构不到。泪,又再一次在她年华已去的脸上流淌。
玉宁站在妇人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便看着她奋力地要拿到那张随风而起的薄纸,那张契约就像是有天生逗弄人的灵性一般,几次随风而起的一角险些都被妇人抓住了,可就在妇人指尖快要够到的时候,它又不听从风的指示,静静地垂立在了玉宁⾝侧。反反复复,妇人都锲而不舍,即便她是在被一张纸戏弄,诚如她这辈子都在被命戏弄一样。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玉宁想说,若⼲年前,你若有这样的决心去护住怀中颤抖的女儿,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生了。但是那一切也不过是现今的假设罢了。
妇人一愣,听到玉宁的这句寓意不明的话,居然也有些懂了。她缓缓地将拼命要抓住那张契约的手放下,沉默,在玉宁与妇人之间拉开。
又一次,妇人觉得,自己与女儿的命运掌握在了别人手里。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自己快要到死了,都是⾝不由己。命,从来就不曾听她的。
“…我若要你死,你肯么。”
妇人听到这句问话,猛得一抬头,満脸的疑惑,満眼的惊惧:“你…”“既然你不想牵累到你女儿,我有个下下策,便不知你有没有那个勇气。”玉宁刚说完这句话,便听的远处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那个年迈的狱卒来接她出去了。还没等女子答话,她便将一瓶小巧的药剂塞到了妇人手里:“你于两曰后清晨服下这个药,当曰午时会让你有假死状态,其他的你便得信我。我来安排,你和你的儿子逃出京城!”
妇人一惊,忍不住紧紧捏着那个药瓶又想松开,谁知玉宁再一次握紧了她的手,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没什么时间了:“听着,这几曰我便去见了絮儿,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今天来本来便是想给你这药剂,想让你之死地而后生…这药得在三个时辰之內开解,不然你就会真的命丧⻩泉了。所以你一喝下去,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的命都得交给我。你若信得过我,便在二曰后的清晨将它喝了。记住,时间不能差一点。同样是博一场,既然你有那个胆子顶罪,应该也有这个胆子让自己重获生新吧?!”玉宁双手握紧了妇人,仿佛她比妇人还想让她活,妇人疑惑了,忍不住喃喃地问道。
“为什么?”
“…好歹是姐妹一场,我不想让琳琅失了所有,这样,她更不会回头看看了…”玉宁说着便站起⾝来,因为她看到了狱卒的灯笼,这说明不消一会,那个狱卒便会到她们面起来来了。
虽然,从此以后,我俩会恩断义绝。
玉宁在心里加了一句。
妇人张张口还想说什么,看到狱卒来了连忙将药放进了自己怀里,又蜷缩到墙角去了。
年老的狱卒提着灯笼,瞧瞧玉宁有些悲切的神情,又瞧瞧依然蜷缩在墙角的申李氏。仿佛这些表情他都见惯了,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时辰到了。”
玉宁点点头,深深地望了申李氏一眼,才跟着狱卒离开了牢房。
出了死牢的玉宁一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了马车,布托见她沉默不语,也不敢多问什么,生怕到时候沈姑娘要是哭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就这么行驶着,突然一阵怪笑声在空中想起。布托紧急地刹了车,额角冒出了一丝冷汗。这声音,他太过于熟悉了。
“沈姑娘,请您过来。”布托一掀帘子,正当玉宁感到奇怪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朝玉宁手上塞了一份小竹筒:“沈姑娘,劳烦您驾车去內城,找我家主子,只要进了內城,您便全安了。”说着,布托便操刀出了马车,不一会儿,玉宁便听到耳边有打斗声。她赶忙将竹筒蔵好,往外一看,却见两个带着哭脸和笑脸面具的人正在与布托打斗着。他们几次想袭击马车,都被布托巧妙地挡住了。
玉宁顿时寒⽑直竖,利落地挥鞭驾车。马车一路狂奔向內城驶去。
布托看到玉宁离开的⾝影,心下很是欣慰。根本就没有去想为何玉宁一个柔弱女子会驾马车如此熟练,他回头冷声道:“上次毫无防备,被你们伤着了,这次可不一定了。”
只见那两只面具互相望了一下,尔后飞⾝便向布托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