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被送到别院之后不久,就因为婉柔⾼的医术得以生还。虽然她在醒后的精神状况很是糟糕,到底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梵音,吃点水果?”云霜将已经收拾得当的李子递给了正在着呆的憔悴女子。
李子因为选了熟透了的,果⾁娇嫰多汁,且被云霜去掉了果核,一颗颗摆得整整齐齐在盘子里。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只是梵音却毫无胃口,她的视线只是在那盘果⾁上停留了片刻,便又聚精会神地望着亭下的湖水。
云霜叹了一口气,将那盘子递给了巧儿,自己则是坐到了梵音⾝旁,也是低头瞧着那弯平静的池水。忽然几尾鲤鱼浮了上来,呑吐着气泡。
“…看来是要落雨了。”云霜轻轻叹道,也不知道是对着梵音说还是自言自语。
等了许久,云霜见梵音还是没有吱声,她将⾝子伸出亭外看了看已经渐渐昏沉的天,便轻声询问梵音:“咱们回屋吧,早舂多雨,性子凉。”
梵音默默点了点头被云霜扶着慢慢往屋里走,刚从亭子里出来,天上便已经响起雷声阵阵,当云霜梵音巧儿三人入进了回廊之中时,舂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梵音出神地望着这些细微雨丝,看着他们随着微风在空气中划着美丽妖异的线条,而后坠入凡间,染绿芭蕉,薰红樱桃,砸碎瓣花,或者仅仅在湖面上勾勒出虚幻的浮萍,打了几个波澜,这虚像便不见了。
梵音漠然的眼神之中多少有了几分柔软,云霜一愣,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喜欢雨。”说着,云霜站定,选了一处不太会被雨水打到的位置,扶着梵音坐了下去。整个过程,梵音都乖巧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像是一个可以任意摆放的布娃娃,更像是一个只是有个空壳的玩偶,看的云霜心中一阵阵的疼。
思绪回到几个月前,梵音终于从长时间的昏迷中幽幽转醒。云霜刚抓住她的手,便见到了她眼角掉下的泪。
“孩子…是不是没了…”
云霜无言以对,本来想着梵音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便打算一直瞒下去。谁知梵音醒来的一句话竟然就是问这个。云霜的沉默更是让梵音眼中的泪水来的汹涌,只是她光掉眼泪,并没有出任何哭泣声。
梵音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神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一般:“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孩子没了,我还活着…原来,这都是真的…”说着,梵音将空出来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小上。只是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无法给予她丝毫温暖。她的心跳此刻也不再维系着另一个弱小的心跳,从此,梵音便真正是一个人了。
自那天起,梵音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管是吃饭觉睡还是一个人呆坐出神,她都没有再出任何声音。安静得宛如她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了一样,没错,梵音已经不存在了。
可是…现下正静静看着雨点闪电撕破天空的人又是谁呢?云霜坐在梵音⾝边,只觉得她近在咫尺,却仿佛只是幻影,伸手触摸,只会抓了満手的虚无。
这截走廊正好正对着婉柔的药房,此时此刻,房內香薰袅袅,婉柔刚为一人把了脉便开始写起了方子。
“婉大夫…我…”老妪颤颤巍巍地咳着嗽,想问自己的病情又怕问。
“呵呵,婆婆不必挂心,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幸亏您老人家在这病没有变得严重之前还记得有这么一个药庐在这儿。奴家一定调理好您的⾝体。”婉柔温柔地笑着,说了些宽慰的话,又低头将方子写完。守在一旁的琼儿见方子已成,便赶忙小心地拿起进去拿药了。等琼儿进了內屋,房內还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墨香。
“婉夫人医术如此⾼明…为何会屈居于此呀…唉…”老妪将服衣收拾好,想着山野之中竟然有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大夫,如若这种大夫是在京城里,大概也是他们这种下等草民的福音吧。
婉柔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婉夫人…”老妪手足无措,每当到了诊断完毕之后,她便会因为囊中涩羞而无地自容:“一点薄礼,还请您收下…”她将双手在⿇布服衣上擦了擦,便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些上好的竹笋。个个鲜嫰小巧,让人爱不释手。
“这…”婉柔瞧了瞧这些上好的时令蔬菜,叹了口气道:“婆婆,这些竹笋能够种得这么好可不容易,您家里也不宽裕,不必每次送些与奴家啊。”婉柔双手执篮,刚将篮子推了过去,老妪却又将之推了回来。
“老妪虽然目不识丁,却也明白婉夫人那些药材可是贵着的呢。穷人家虽然片金碎银全无,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既然婆婆话已至此,奴家再不收,便是不给这个脸面了。只是此礼已足,切不可再送了。”婉柔笑了笑,便将菜篮拿了过来,正好琼儿取药出来,见到是新鲜可人的脆笋,立马便笑开了,立马从婉柔手中接过了那个竹篮。
“婆婆可是种菜为营生?”婉柔一边为之查验药材,一边与老妪谈天说地。此时房门虚掩,虽然婉柔坐在里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走廊上的人却可以将內里的谈话听的清清楚楚。
“是的…老妪世世代代种地为生,不怕婉夫人笑话,老妪祖上与夫家都算是半个旗人,夫家乃是喀喇沁右旗下在京城田地劳作的佃户…”
“喀喇沁右旗?那可是蒙古王公啊。”
“呵呵,婉夫人果然是见多识广,夫家的主人正是內城的蒙古王公阿苏克王府。所以说…这些时令本来便是进贡给阿苏克王爷府上享用的呢。”
“啊,那…”婉柔略显惊讶,想了想觉得自己收这些竹笋可能还是不妥,佃户本来任务繁重,若是没有些储备。王府里的人没有吃够这些时令,一个不⾼兴可是要受到责罚的。
老妪似乎是看出了婉柔的顾忌,生怕她将礼品退了回来,连忙又道:“婉夫人,大可不必退还这些嫰笋,毕竟…毕竟现下,这是阿苏克王府最不需要的一种时令了。”
“为何?”
“…因为…”老妪习惯性地四处望望,虽然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隔墙有耳:“这嫰笋本来是小王爷最爱吃的蔬菜,谁知小王爷年后染了大病,一病不起,现下已经躺在床上个把月,根本吃不下这些贵重的东西,只能吃些粥点之类…眼看,眼看就要不行了…”
此话飘到了房外,梵音冷淡的眸子突然有了一丝神采,没过多久她的唇越的泛白了。
“…阿…阿…布托…”
⼲涩的单音自梵音的嘴中吐出。
淅淅沥沥的雨突然变成了磅礴大雨,不仅淋湿了别院的亭台楼阁,更是混沌了梵音的视线。
一颗珠泪,划下了梵音的脸颊。
若⼲月前,梵音醒后一次流泪与说话是为了那个薄幸郎君,若⼲月后,梵音再一次开口与伤心竟然也是为了他。局外人断然便说,这女子恁生得这般愚笨。局內人叹,此情已定下,是缘是孽,便由他去吧。
可怜红颜薄命,一颗相思泪,几滴断肠血,又有何人忆,又有何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