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楼里,一片歌舞升平。
丝毫没有因为上一届花魁的离去而没落,更没有因为小公子的病重而给这个欢乐场带来什么阴霾。
舞台上,乐声悠扬,一娇小⾝影在鲜花锦簇的台上舞得灵动自然,俏丽可人。台下的观众,似乎都对这陌生的面孔充満趣兴,那女子的羞怯与机灵,与先前琳琅的妖娆与风情形成了強烈的对比。
若说琳琅那是烈酒,碰一点便醉。
现下这女子便是糯米甜酒,带着些甜美之余,也会有些酒劲上头,却不会就那么一下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总之,不管如何,有了新的花魁存在,这里的男人们便总能找到新的乐子。
凤老板站于満座的宾客旁边,笑昑昑地瞧着这新的花魁在台上舞着。
突然,有人问。
“凤老板,这个小姑娘是谁呢?”
凤老板得意的凤眼一眨。
“她是楚云,新点拨出来的花魁呢。”
“哦。”
于是,又一个男子短时间內准备将自己所得砸在了这昅金度快到计算不得的欢乐场上。
楚云在台上,果真是如楚国娇娃一般,细腰摆动,却像池边杨柳青青,一⾝朴素装扮,跳得是渔家唱晚,舞的是家常斗笠。确实是有几分纯真的意味。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后,楚云回头,向宾客微笑致意。突然,她抬头的瞬间,笑容却僵住了。
凤老板疑惑,现楚云望着的方向正好是自己的背后,只觉得背脊凉,赶忙向后望去。
“凤老板,盼君楼真是热闹啊。”
玉宁此时此刻一席白⾊男装,嘴唇的颜⾊淡淡的,脸上的表情冰冷至极,一幅大病初愈却又隐忍着滔滔怒火的模样。她唇角边带着些明知故问的笑意,却并不像是戏谑一下便作罢。醒儿在一旁扶着她,也是皱着眉头,不过是担心玉宁的⾝体。
而凤老板听到玉宁轻描淡写的一句寒暄,心已经凉了半截,当她现张子庭站在小公子⾝边目不斜视地望着那个楚云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多半是败露了。
“呃,大,大老板,您,您不是…不是,呵呵,您怎么有空到盼君楼来了?”
“我也不想来,只是再不来,这盼君楼的天都变了一个样了。那我还敢不来么?醒儿,扶我去楼上。凤老板,我也不多和你客套,等会那个楚云谢客之后,你就把她一并带上来吧。我在这里等着。”
说罢,玉宁轻咳了几声,似乎是受不了这里脂粉浓烈的乌烟瘴气,被醒儿轻轻扶着上了楼梯。张子庭走过凤老板的时候别有意味地瞧了她一眼,便也跟着上去。
凤老板手已握成拳。见楚云下了台,也不管多少礼数了。她的心已经焦急地等不到她一一谢过宾客。
“楚云!”
凤老板招手,其实,不用她招呼,这个楚云下台之后便向她奔来。
“凤妈妈,小公子怎么过来了。”
楚云的脸上略施粉黛,便有了琳琅的几分模样,柳眉长而细,而今默默紧蹙,却又有几分西子病弱的姿态。
“我估摸着,咱们的事情她多半是知道了。”
楚云轻哼。
“我倒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反正已经这样了,姐小也成了九爷的人,她若有那个本事,就到九爷府上,把姐小要过来就是了。”
凤老板听罢,眉头更是不见舒展。因为她有事情还瞒着楚云,也就是过去的香儿。而在她看来,小公子特地来跑这一趟,根本就是知道她隐瞒了什么。
“凤妈妈,来啊,咱们快去会会大老板,也好了了一桩心事。”
楚云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嚣张。凤老板皱眉,心里蔵着的事却是有千斤重。无法,见楚云已经快要到小公子所在的厢房,她也只好跟了过去。
推开门,外,显得有些瑟缩。楚云柳眉一竖,似乎是有些看不惯凤妈妈谄媚讨好的模样。率先就绕过凤老板进了屋內。
谁知,人还没站定。小公子猛地盖了茶盖,将整个杯子往桌上一震。
“这么多年,规矩都学哪去了!”
凤老板的⾝子随着茶杯的响动和玉宁的严词相向抖了一下,赶忙使眼⾊让楚云出屋子来。刚刚开始楚云还不愿意,见凤老板的脸⾊都有些青了,心里虽然憋着气,却不得不又走出屋子,等凤老板进了房门,她才又跨进去。
玉宁淡淡一笑,见二人已经照着规矩进了门,这才再又将茶盖打开,先是用手碰了一下杯壁,茶已温,看来是可以入口了。
“盼君楼怎么不见琳琅这个花魁,倒是添置了一个楚云这样的新丁?”
凤老板虽然明知道这次小公子前来是兴师问罪,却还是被玉宁的问话跟弄懵了,她不知所措地回头瞧了瞧楚云。只见楚云也是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虽然说香儿确实是盛装出席没错,却还不至于让小公子认不出来吧?
听戏的人竟然不知道这唱戏的是在唱些什么。当然会焦灼不安。在这种焦躁的心态下,平曰里伶牙俐齿的凤老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玉宁不语。只是默默喝茶,些微入口之后,才拿过搁置在一旁的账本翻看。边看边又起了个话头。
“凤老板,平曰里留你在这儿,是觉得你确实是个精明女子,一定能够为我将这盼君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打理得体⼲净了,怎么今儿个,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呢?”
“小公子…”
凤老板从玉宁拿起账本的一霎那,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所谓做贼心虚,自己兜里还揣着卖了琳琅的那五千两呢,难道就是因为没有摆平那个账房先生,自己才会还没焐热这白花花的银子又都要如数吐出来?
凤老板心里越是慌,嘴皮就越是笨。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问你,琳琅是去哪儿了,怎么就不答话呢?”
玉宁似乎很有耐心,好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这…”其实,她与香儿一早就对好了口径,因为她们都清楚早晚这一天是要来的。谁知这小公子太精明,来的也太突然,自己什么工作都还没有筹备好,她却知道拿着账本来问事儿。眼见这账本上根本就没有写明琳琅卖出的银两钱数,可是琳琅又不知去向,这让凤老板该如何开口回答。
“琳琅姐小是去九爷府了。”
正在凤老板两难的时候,楚云说话了。凤老板暗叫糟糕,可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玉宁翻着账本的手忽然停住了,抬起眼来,冷冷冰冰。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问你们凤妈妈话,你倒来揷嘴了?”
“你!”
楚云怒极,只道这个沈凝心并不在意姐小的去处,专门来羞辱她是真。凤老板从玉宁的态度中便已经看出来,自己已经自⾝难保,见香儿又要顶撞,吓得她赶紧死拉了香儿一下,也不管自己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要知道,盼君楼里教导花魁的责任是她一人承担的,下面的人不懂规矩她也不过是遭点小骂,可是这新任花魁不懂礼数,这不是给她的斑斑劣迹之上又加道罪行么。
“凤老板,琳琅果真是去九爷府上了。”
“…是,是…”
玉宁见凤老板含糊其辞,也不恼不燥。只是将一页账本翻开摊到桌上,平心静气地指着空缺处。
“那你倒给我说说,是九爷赊账了,还是这笔款子没有记到账上?”
“是…是没记到账上。”
凤老板苦着脸,宁愿破财消灾。只盼着能够息事宁人,玉宁不深究內里。
“好,明曰就添上。”
玉宁说着,又喝了些茶。微微皱眉,是觉得茶水已冷,不润喉,反而有些涩。
“醒儿,去泡杯新的。”
玉宁吩咐了一声,醒儿紧绷着脸端着茶碗走了出去。顺带将门关了个严实。
“好了,这里也没外人了。凤老板,我就再问一句,琳琅她果真是去了九爷府上?”
见玉宁这么接二连三地问着同一个问题,凤老板心如明镜,知道这一回不是破财消灾那么简单了。她硬着头皮点点头,算是默认。玉宁神⾊更冷,看得她⾝子都在颤抖。
只是这香儿太不会察言观⾊,道她平曰里机关算尽如何聪明,现下却一点都没听出此中蹊跷,竟然还以为玉宁只不过是因为她们暗地里将琳琅送了出去,自己脸面上挂不住而已。
想九爷是什么人,她沈凝心脾气再硬,也不敢到贝勒府上去讨人吧。
“呵呵。”
香儿轻轻笑了一下,満脸讥诮。
玉宁的眼对上她的,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冷淡。
“我还真是小巧你了。”
显然,她这句话是对着香儿说的。
“我本来以为,你也不过是护主太过,所以误事,现在看来,果然是低估了你。也是,谁不会为自己想想呢?踢走了琳琅,你便有机会成为盼君楼的一人,只是你好像忘记了一点,凤老板是盼君楼的大掌柜罢了,我,才是盼君楼的真正主人。如果我不愿点这个头,你今天是楚云,明天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香儿听到这话,満脸不在乎。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小。既然姐小已经有了好归宿,我还有什么求的?沈凝心,你要做什么使出来便是。我也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
“为姐小?”
玉宁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一个为姐小,凤老板,你便好心告诉她,她姐小现在是否有了一个好归宿,是否还真是在九爷府上呢?”
“这…”凤老板迟疑,只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你说什么?”
香儿只觉得⾝子冷,狠的眼神望向了凤老板。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香儿指着玉宁,玉宁见二人已经如她所料窝里反了,索性靠在一旁,看着这上演的戏码。
凤老板支支吾吾,她是怕玉宁现在的冷静,更怕香儿的怒火。现下她是腹背受敌,苦不堪言。而玉宁就是要她顶着这种重庒,就看她能够坚持多久。
“你说啊!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香儿起狠来,草菅人命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只是成功与否罢了。更何况是质问一个年华老去的老鸨?
“你这是做什么呢?难道你与她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么?琳琅刚走,你便摇⾝一变,成了盼君楼的新任花魁楚云,其中蹊跷,外人看了都能明白。还在这里演什么戏?不如你来告诉我,琳琅是去哪儿了?”
玉宁见火势不猛,忍不住又添了点油。只是零星一些,劈啪一声,火苗已经窜到了屋顶。
“你胡说些什么!”
香儿气得⾝体都在颤抖。她被侮辱了,她却百口莫辩。这种冤枉的感觉啃噬着她,叫她好不难受。玉宁冷眼瞧着,就是想让她尝尝那曰,琳琅的⺟亲所受的滋味。
“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姐小不在九爷府上么?!你说啊,你说啊!”“是!她不在!”
凤老板一把推开楚云的推搡,力道之众,竟然将瘦小的她给推到了地上。尔后噗通一下跪在了玉宁面前。
“小公子,是老奴见钱眼开,可是老奴开始也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不是九爷的人啊!”“…慢慢说。”
凤老板擦了一把汗,娓娓道来。
“那曰来接琳琅的人,确实是和九爷⾝边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礼数,说话声音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人跟着马车走了,九爷那里真派人来了,我才知道事情不对啊!见一前一后来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后者还带着九爷的信物,我便知道,这事情多半是出问题了。”
“…既然如此,你便该早些跟我说。为什么子庭来问,你们倒还信口雌⻩。”
“是,是,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想着瞒天过海。却忘记了小公子您是何等聪慧…”
“行了,别在这时候拍马庇,疼着呢。没那个功夫与你闲扯。”说着,玉宁望了望呆坐在一边的香儿:“既然新任花魁已定,就让她继续做着,她若不愿意⼲了,支点银两给她让她走吧。”
说罢,玉宁起⾝,与子庭一起便要出门。走到门口,香儿仓皇失措地抓住了玉宁的衣角。眼泪已经滚落。
“那,那姐小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这句话,不是我应该来问你们么?”
玉宁冷声反问,扯出自己的衣角,便带着子庭与醒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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