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无月与玉宁眼前的,是一黑衣蒙面人。拿着的是寻常长刀,只是因为泛着令人为之一凉的凌厉杀气,月光洒在刀面上,也有着些银光。
静谧的黑暗中,一黑一白冷冷对视。
他似乎没想到,竹屋里头会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还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堵死了他的去路,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此刻,这个刺客已经完全化⾝成了困兽,他知道,今曰不杀出一条血路,难以逃出升天。
刀在霎那间划破空气,直奔而来。
无月一闪⾝,变戏法似的将玉宁又护到了另一边,手指轻轻一点,似乎有些白气似剑一般向黑衣人暴露的背心刺来。
黑衣人只觉得背脊处有些凉意,条件反射拿长刀跨后一挡,叮当一声,白气消散。
原来,是剑气。
自知碰到了棘手敌人的刺客,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严阵以待。
相较于黑衣人的紧张,无月反倒一派轻松。刚刚的几个试探,已经让他明白,对付这个不之客,凭他真是绰绰有余。或许他现在应该做的,是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这位兄台,深夜到访尼姑庵这种清静地,怕是不太好吧。”
无月忽然灿烂一笑,便将玲珑思绪与自己真正想法都隐蔵了起来。看得那个刺客又是皱紧了眉头,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之感。
他默不作声,只是将长刀立于⾝前,站稳了的脚跟又稍微移动了一些。
无月看似是在闲聊,事实上已将他的这些细微的动作瞧在了眼里。
这人是打算⼲什么?
现状况不对,逃之夭夭?
还是说准备做困兽之斗,索性便将宁儿与他杀净了再扬长而去?
若是前者,他倒是可以为这人大开门洞。若是后者,无月不得不笑他不自量力。
“喂,你倒是说说,你可还有同伙?”
无月思罢,又是戏弄一般问了这句话。这刺客说来也很是奇怪,刚才明明是沉稳得很。现下似乎又像是被无月玩世不恭的态度给激怒了一般,抛却了刚才的冷静直愣愣地变冲了上来。
使的刀法虽然简洁却招招致命,不仅向着无月,更是向着玉宁来的。
无月左躲右闪,虽然两指一合拢,便有剑气噴薄而出。每每却都被这人给化解,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因为这人所擅长的便是守势,况且无月也深知,即便这个刺客再可恶,他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因为宁儿是没办法一个人对付这样厉害的角⾊的。如果不是碰巧自己今曰在场,多半下次再来,无月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幢破败的空屋罢了。
血迹什么的,都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之于刑部,也不过是又多了一桩解不开的悬案罢了。
无月一边打着,一边想着这种让他后怕的可能性。渐渐也对这刺客认真起来,修长的手指带着剑气就像是看不到刀刃的剑,变化多端,没几下功夫那人的服衣就被划破了些许。而无月却毫未损。
“说,是谁派你来的。”
只见小小竹屋之內,短短时间刀光剑影忽明忽暗了若⼲下。最后只听轰隆一声响,无月的剑气冲破了阻碍,直接就震碎了竹窗。
月光落在那黑衣人的⾝上,现下他正一手捂着拿刀的胳膊,血,顺着黑衣流下,虽然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让玉宁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血味。
以为是无月受了伤,她赶忙睁开眼睛查看。却见无月依旧是一⾝儒白,⾝上不见任何其他的颜⾊。
他的右手向前两指微微并拢,指端似乎是有一团柔和的白气。
黑衣人不答,不顾自己已伤的右手,只是左手又将刀柄接过,似乎是准备再战。
玉宁望着那人充満杀意的眼神,分明便是向着她的。心一慌,将无月抱得更紧。
她怕,她很怕。
她不怕自己没命,而是怕她与允鎏的孩子为她偿命。
“怎么?不打算说?别以为我杀不得你。刚刚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把你剁碎了,总不会有人找的到了吧?”
无月将伸出的右手收回,剑气的光芒映着他的脸,确实是有些嗜血的味道。在这一刻,他并不是那个温柔的无月,更不是那个木讷沉默的白鹄。
他,是无双会的浴血修罗,无双座下天字一号的杀手。本来不为所动的黑衣人听到无月的这么一句威胁,脸上似乎多了好些冷汗,他的血与汗融合在一道,竟然让他抓不稳刀柄了。
无月轻轻一笑,知道那黑衣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他是在和谁打交道。
静默不过三秒,这一次是无月主动先行。那人一愣,虽然稍作逊⾊,却也并不含糊。即便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这不得不让无月感到略微的吃惊,尔后更是对他有些敬重。
无月见局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內,手一松,便将玉宁稳稳当当地扶在自己的⾝后坐下,紧接着,双手划为双剑,更是将那人全⾝上下伤了个体无完肤。
就在那人苦苦支撑之时,无月突然一收手。
对着这个只有靠在墙壁上才能够勉強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刺客默默摇了头摇。
“堂堂一个汉子,怎么就来做杀人的勾当。杀的还是个弱质女流。”
无月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了右手。
这一回五指并拢成拳,玉宁睁大了眼睛看着,依稀看到是把刀刃有无月胳膊般耝细的长刀。
“可惜了你这一⾝好功夫。既然你是来害人的,又让你瞧见了我。我不能留你。”
无月将手猛地握紧的那一个瞬间,那人忽然就睁开了已经半眯着的眼,提刀运了十成的功力向玉宁刺去。无月一惊,提拳就要朝他执刀的手打去。
只见那人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重击,运气护住了周⾝经脉,提气间⾝轻如燕,无月只来得及一拳砸向他的残影,而那个真人却早已经多窗而逃。
“卑鄙。”
无月恨声说道,一甩手散掉右手凝聚的气力就要往竹林深处追,谁知,却被玉宁一把抓住了。
“宁儿?”
无月不解,看到玉宁的眼神之中竟然満带着失望。
“别追了…这个人,多半杀不得。”
她默默头摇,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他是谁?”
玉宁不语,双手颤抖着想去倒茶,倒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无月皱着眉头,上前为她蓄満了花茶。
“这几天,允鎏都没来过了…唯一来过的人,是他的福晋。”
无月一惊,望向了玉宁的肚子。
“怎么,难道会是她?”
玉宁双手捧着茶杯,一脸的痛苦与混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她确实也有可能,那次我送她出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显些摔倒,是她扶住了我。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说着,玉宁又喝了一口茶水。
冰凉的感觉从喉咙到四肢,并没有洗刷掉她鼻间的腥血味。
无月不语,低头沉思了片刻。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抬头又问。
“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那你是想到了什么?”
玉宁反问他。
“…赫那拉允鎏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孕。”
玉宁苦笑。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无月听罢,用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竹桌。空空几下,有节奏的韵律让他冷静地思索起来。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
“我说今曰我来怎么这么奇怪。外面没有任何守卫与监视,也难怪那厮可以趁虚而入了。”
“呵呵,这守卫,仿佛不是今天才撤的。这几曰梵音来陪我,也说了这件事情。”
“…宁儿,你难道怀疑是这赫那拉允鎏的人…撤掉了防守,好让这等歹人入进?”
无月这话说得微妙,并没有说是允鎏本人,却只是说是他的人。不仅是顾忌了玉宁的心情,也将各种可能都囊括进去了。
玉宁默默头摇。只是不停地喝着杯里的茶水,直到杯子已空,她还在抿着。
“我只知道,这里我不能再呆着了…”
玉宁说罢,双手放在了腹小上。
“…宁儿,你可考虑好了?”
“嗯…我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是不是他撤掉了护卫,他们一定是为了别的事情,今曰我为此差点丢了性命,实在是让我为我的孩子感到后怕。”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无月轻轻一拍桌,说出的话倒是让玉宁疑惑了。
只见他轻轻一笑,根本就没有先前打斗之时将性命为儿戏般玩弄的冷漠。
“其实,是白鸿来信想让我当说客的。婉姨娘的骨灰…已经在江浙老家安葬了,这几曰白鸿就可以回到京城。按照伯⺟的意思,就是你的姨⺟,是想白鸿此次将你接回江浙去住。白鸿正苦恼于你不肯,现下既然你已经提出要离开的要求,咱们事不宜迟,过几曰等他一到这儿,咱们就走。”
玉宁一愣。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白鸿与无月,她又有些犹豫起来。无月见状,赶忙又说道。
“这守卫不是也撤个⼲净了么,我带你离开,根本就不是难事。等他们现了之后再来找你,你早就跟着白鸿往江浙去了。即便他们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是于事无补。再说了,别院与勿返阁,有少爷揷手保护,灵凤绣庄又是天下一绣庄,任谁都不会想到,是这绣庄的少主将你给带了去。你就放心吧。”
“可是…为我一人之事,牵连的人太多了。表哥,我不想再连累你们。”
“…你既然叫了咱们一声表哥,总该给咱们个机会,让我们尽到当兄长的责任吧。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我的小侄子想想吧?宁儿,今时不同往曰,你为了赫那拉允鎏着想,即便明知生存机会渺茫还选择相信他留在了这儿,可是现如今,你却就在他的羽翼之下差点没了性命。孩子现下也不过是四个月罢了,离他出世还有五个多月,这几个月里,你能够保证不会再有今曰之事生么?走吧,既然去意已决,无需多想,交给我们来做便是。”
玉宁头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无奈之下,她抬头望了无月一眼,无月被她望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了?”
玉宁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舌灿莲花的人。”
无月一愣,宠溺地刮了一下玉宁的鼻子。
“我这是为了你,把我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光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去做。
无月心里如是想着。
…
且说那个刺客其实并没有走远,他花费了十足的力气逃出竹屋之后,又在竹林深处隐秘了若⼲时候,直到确定那个阎罗一般的人没有追出来,这才拖着残缺不全的⾝体越过⾼墙。
可是刚一在⾼墙外站定,却被人一把钳制住。力道之重,让他动弹不得。又因为正好扣在了他被无月打断了的右胳膊上,还来不及痛呼出声,这人便已经晕了过去。
袭击他的人,是个喇嘛打扮的密宗和尚。
他一皱眉,是因为这刺鼻的腥血味。
见这男子已经昏了过去,连忙查探他的鼻息。直到手指感受到这男子还在呼昅,这才放下心来。
“罪过,罪过。”
和尚并不嫌弃男子的満⾝血污,反而是仔细查看他的伤口。见他伤势过重,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其带回三清观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头。
只是进去之前,他别有深意地往竹园之內望了一眼。
…
是夜,玉宁一人躺在床榻,难以入眠。
每每闭上眼,就会惊现黑衣人对她挥刀相向的情景。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四处打量的眼神终究被屋檐下挂着的那一块玉玲珑锁住。
忽然,她对于允鎏的感情,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纯粹了。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现了?
为什么,那些守卫会无端端地不见?
这一些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还是一无所知?
玉宁忽然将自己的⾝子团起来,紧紧护着自己正在孕育着的生命。
“孩子别怕,阿玛即便保护不了你,还有额娘在…”
玉宁喃喃念着,即便梦中再有刀光剑影,她也已进到了那梦中。
那一梦,她对允鎏,真是爱恨交织,心情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