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朔雪难渡(一)
隔曰回来,阿巴泰也不去福晋那里,径直走去书房。时已近晚,天上却断断续续又落起雪来,不一时就将院落覆了个大概。院子地上却暖和,雪落进去便汪成一片泥水。
阿巴泰错了神,一脚踏下去,袍子下摆被溅上一溜泥点,本就心情不豫,正要发火,⾝边当差的小厮却先请了罪,只得将火气庒下去,道“去将院子弄⼲净。”跨进书房,又道“今曰八弟妹出屋了不曾?”
当首的小厮阿福是顶会察颜观⾊的,忙回道“今曰八福晋病是稳了,却乏的厉害,中间只醒过一回,说了不到两句话,又睡去了。”阿巴泰没有瞧他,只随口道“她跟谁说话?”阿福笑道“自然是跟奴才说话了,不然奴才可打哪儿知道这么清楚呢。”阿巴泰道“爷没叫你往跟前儿伺候。”阿福一惊,暗暗做悔方才贪出那风头,只得硬着头皮恬着脸笑道“奴才只是想帮爷分忧。”
阿巴泰这才看向他,一面坐下来一面问“都说了些什么?”阿福见问这个,心便放了下来,眼睛骨碌碌一转,上前道“福晋问奴才,‘什么时辰了’。奴才就说,‘未时初刻了’,奴才见福晋主子待问不待问的,就又说,‘我们爷去朝中办事了,还没回来。福晋有什么事就吩咐奴才,奴才一定办好。”
也不等他说完,阿巴泰已经摆手道“你‘福晋’‘福晋’的,叫的倒勤,也不怕你们嫡福晋听见扒了你皮。”阿福只嘿嘿笑着,不再多说,才要吩咐传晚膳,却见阿巴泰推门出去,只得也跟出门去。
因方才的吩咐,満院小子们都在扫地,院里青砖湿滑,阿巴泰走的急,险些一个趔趄,在树上撑了一把才立稳了,那树⼲受力,又扑簌簌洒下好些雪来。阿巴泰站在房门口,却倒是不急进去了。
过了一时,他还未进去,却赶上银莲开门出来。两人皆是一怔,银莲先福⾝轻声道“七贝子爷吉祥。”阿巴泰微微一笑,扶起她,便迈进屋里去。名兰病态未除,一头乌黑的头发纷乱披着,一只胳膊撑在被衾上,人瘦衣宽,袖子便有些空落落的。见着阿巴泰难免有些吃惊,半晌叹口气,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阿巴泰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名兰床前“我答应八弟好生照料你。”目光在名兰脸上扫了一圈“你瘦成这样,我怎么能不来。”名兰微微垂下头去,却看见自己衣衫不整,左右等不到银莲回来,只得拥着被衾正坐起来。
由着屋里静了一会儿,想起一事,便向阿巴泰道谢“多谢你将银莲送来。”阿巴泰抬头看她,目光十分温和“不过是想着你能喜欢。”名兰见他那副模样,心中微微一滞,忙垂下头,无端的细瞧起被衾上的繁复花纹来。
海棠红的锦缎,⾊泽自然是极鲜艳的。她瞧着总觉得眼熟,总算忆起这是当年迎娶哲哲时定的颜⾊,红的媚妩娇艳,生生刺痛人眼。她却站在树荫下屈着膝,良久不被叫起…
自打哲哲入府,她就再未用过红⾊了。反是出了自家府邸,在他这儿用上了红。
这里给她用的东西全是顶好的。七贝子对她的好全显在外头,一丝一毫也知不避忌,就比如搬来这屋子。再比如前年皇太极出事,他冒着大风雪追上她…她坐在车里只忧心如焚,听见来处有马蹄声时本道是错觉,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望去,却见苍苍夜幕中,是他在雪里纵马驰来。“我对别人不放心。”她记得他当初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