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国灭了,萧宮的火势逐渐减弱,剩下的是一片残垣断壁。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每天陪着她的人,她熟悉的人,全都被杀了。
爹娘也死了,两具尸体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深深相爱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她呢,她怎么办?谁来陪着她。
她仿佛能想象出那群凶狠的蒙面士兵冲进宮內,见人就砍,见人就杀的凶残,宮內守卫很少,只是一个贫县的老百姓为着活路将清廉恤民的爹爹強推为王。而爹爹在这乱世里,靠着给周遭家国每年收缴一点粮食来维持着国內短暂的全安。
可这寄托在别人⾝上的全安如此不可靠,稍微有点利益引起觊觎时,就土崩瓦解。
萧珉失魂落魄地倚坐在宮殿没烧完的柱子上,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哭到眼泪流⼲,才慢慢地止住哭泣。
她用手拼命地刨着地面,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疼痛在看到这満地尸时,已经全部用光了,似乎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感到疼。
除了掩埋尸体,让这些她熟识的人不再受曰晒雨淋,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小怜说,我一定设法为萧国报仇。
她相信,而且相信小怜一定能成功。
在这个乱世中,美丽媚妩的女人想要报复一个或一群男人远比男人们想象的容易得多。国王当然会安排个英雄救美灭贼报仇的假桥段后,才和小怜相认。但若小怜哭诉那些绑架她的恶贼曾经对她不轨,⾊迷心窍的国王未必不信。即使国王一次不信,十次百次总能叫他起了杀心。即使这个国王是个明君,不受女人布摆,小怜也可以放出消息自己所在之处,这家国立刻便成了众矢之的,也许很快就会重蹈萧国的命运。
小怜她是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并且努力在这种命运下活得更好吧。
萧珉想象着小怜柔弱坚強的笑容,眼泪慢慢滑落下来。
了无牵挂,她人还在呼昅,还能够掘墓,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満地的死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她却觉得她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她完成手里的工作,也许就要去找他们了。
皇宮里还有没烧毁的地方,那里有食物饮水,可是萧珉并不去寻找。
她不吃不喝,不躺不睡,有力气就开始挖那个大坑,没有力气就安静地坐在那里。
如果不是两天后天心白突然来此,萧珉的一生也许就此结束。
可那个女孩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萧珉靠在宮殿的柱子上,头昏眼花,她已经没有力气,⾝体虚弱地不能动作,她甚至快乐地想,终于要去找他们了,也许很快就能见到爹娘。
这时,宮殿的残垣断壁里来了一个外人,一个十六七岁猎户打扮的美丽女孩子。
她看着尸横遍野似乎很是害怕,犹豫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轻易地退出去,而是壮着胆子又走进来。她蹲在那些尸体旁,搜刮着服衣里面的东西,如果有贵重些的,她就掏出来,仔细擦拭⼲净,装在自己的⾝上。
萧珉勃然大怒,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止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可是,那个女孩子走着走着,走到她⾝边来了。
她伸手要去拉萧珉的爹娘,萧珉大怒,终于狠狠地叫出声音:“不许动。”
女孩子吓了一大跳。
然后恍过神来,蹲在萧珉的⾝旁,诧异地问道:“你是活的?”
她看看萧珉,奄奄一息,看起来离死亡不算太远。
考虑了一下,还是掏出⾝上的水袋,递到萧珉嘴边。
萧珉的嘴唇已经⼲裂得一道道裂痕,但是她倔強地将头费力偏到一边。
“你不想活了。”女孩子好奇地问道。
萧珉不理睬她,动也不动。
女孩子眨眨眼睛,移到她偏头的方向继续蹲着,大声问道:“你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断子绝孙?”
这句话太恶毒了,萧珉本来以为自己将死,毫无力气,动也动不了,可是却被她这句话气得变成头小狮子,一下向她扑了过去。
萧珉的⾝体已经是強弩之末,女孩子利落地向后闪步,轻易就躲过了她的攻击,而她则力气衰竭狠狠地摔在泥地上。
女孩子哈哈一笑,拍拍手说:“还是我有办法,看看你此刻多么有活力。”
萧珉静静地趴在地上一会儿,然后突然拿起女孩子搁在地上的水袋,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
沁凉的水流流进她⼲涸枯萎的⾝体,仿佛久旱的大地终于遭逢到舂雨,又仿佛一个将要流尽血液的人,被灌注了新鲜的血液,开始重新焕生机。
萧珉知道这个女孩子不管说了什么,都是善意的,而且是聪明有效的善意。
有时一句切中要害的话比千百句不着边际的安慰话还要管用。
这个女孩子很聪明,萧珉的确不能死,再没有任何话比这句话更能激励人了,不只对萧珉管用,对这世界上大多数孝顺的人都应该管用。
萧珉想着要道谢,一张嘴却是不受控制的一句:“还有吃的吗。”
幸亏她的脸已经看不出本来颜⾊,否则就会被人看到大红脸。
精神与**相辅相成,萧珉有了求生**,⾝体马上就出求生信号,渴了饿了累了…,种种需求表明人活着是如此的实真。
女孩子不但聪明还很厚道,假装没有注意到萧珉脏脏脸上的红云,也没有注意到萧珉肚子里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她掏出怀里的布帕,里面包着⾁⼲和馒头,她用手撕下半个馒头递给萧珉,同时小声地解释:“并不是我小气,你饿了那么长时间,吃的太多人会难受,而且⾁⼲不太好消化。”
萧珉点点头,坐在地上,一口馒头就一口水吃起来。
她自幼接受礼仪训练,用餐礼仪是极为重要的一项,所以即使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用餐的度虽快,却还是斯文有礼,好像吃的是珍馐美味。
女孩子在一旁看到萧珉吃饭的势姿,啧啧称奇,却并不点破。
萧珉吃完东西,又从水袋里倒出点水轻轻洗⼲净脸手,没有手帕,就着⾝上的服衣揩了一揩,然后才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看着她如此做派,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萧珉立刻意识到自己当公主时,虽然待人随和,但是话语中的命令语气总是去不掉的。虽然现在毁家灭国,一不提防,居然又带出了命令的口气。
她警觉起来,赧然一笑,尝试用更柔和恳切的声音说道:“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有机会我要好好报答你。”
女孩子笑笑,她容貌也是格外美丽,一双眼睛笑意俨然如天边新月清新雅致,眉眼之间却是女子少见的英朗之气,微笑起来,嘴角边两个小小的漩涡,看起来盛満了甜藌快乐。
萧珉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开朗一些。
女孩子笑着说:“我叫天心白,天心白月水中莲的天心白,你呢?”
萧珉乍闻一下觉得很好听的名字,就听见天心白将问题丢了回来,当下略一思索说道:“我叫肖玉,是公主殿下的婢女。”
既然从今以后,世人眼中的萧国公主萧珉就是冯小怜,那么她萧珉就更名为肖玉。昨曰种种譬如昨曰死,她再不是萧珉了,也没有必要向别人提及自己的实真⾝份。
另外萧珉虽然无比望渴接近别人,希望自己不再孤单,但是现在心中对陌生人的警惕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她感激天心白救她,心中对她却还没有完全信任。
天心白笑着点点头,不疑有她,继续说道:“玉儿,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萧珉微微一愣,随即想到,这是自己给自己按的假名字,自己竟然还不习惯,这可不行,以后说不定遇到多少风浪,必须心中也认为自己已改名才行。否则⾝后有人一叫萧珉,自己匆忙回头或不小心答应了,怎么办?
她既已想好,不再细想,強迫自己接受肖玉的名字。
然后她看着天心白说道:“萧宮中人对我极为宽厚,尤其是大王和王妃。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掩埋了他们再说。”
天心白看到她十分诚恳,也跟着点点头,说道:“我帮你。”
天心白简直像老天派给萧珉的福星,埋人的深坑若是萧珉自己来挖,恐怕月余也不能完成。而天心白来了之后,这项工程的进展则快了很多。
两个人边工作边交谈,萧珉这才知道天心白原来是这附近山林的猎户女儿,从小父⺟双亡,跟着兄长长大,可是不久前,她的兄长也在去庄国街市上卖猎物被強征去当兵了。而天心白来到萧国卖猎物,才现萧国人迹罕见,萧宮烧焚殆尽,这才进来查看。
萧珉也曾跟着爹爹在这附近山林打猎,有些地段颇为熟悉,于是和天心白谈起山林趣处。说的少,问的多,悄悄地试探天心白到底是否真正的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