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的长廊之中,红⾊灯笼⾼⾼悬挂,阳光照射在灯笼上,映出红⾊的光晕,正好照在泪西苍白的小脸上。
想到殇烈说的话,薄薄的唇不见半丝血⾊。
原来少凌哥哥真的没有死,他还在跟楚弈打斗…手指轻颤着自袖口掏出那个已褪⾊的荷包,沉甸甸的冰块庒上了心间。
她好想再去问问情况,可是今曰的宮殿太嘈杂,来回急报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而蒙舍王宮的正主儿不在,只能由冷君主持大局。
脚步很沉重,一步拖着一步,她站在百花盛开的园子央中,茫然着不知道该去找谁问问情况。
突然,以同慌张的⾝影跨进园子,一边抹着额头的薄汗一边惊嚷:“姐姐原来在这,我找你好半天了…”
“以同…”
以同冲到泪西⾝边,一把抓起她的手:“姐姐快跟我去…快点!”
“去哪?”
“听说大王已经回来了…”她不顾泪西的震惊,拖着她的手快步朝诏华宮外走去。
*
两扇半开的大门,门上雕刻着格子印花,阳光透过格子洒落在地上。地面的青⾊石砖却显得异常清冷。
一个浑⾝染血、气息虚弱的男人半坐在地上,他的怀中抱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的长柔亮却散乱,稍粘上了不少血迹,贴在白雪的脸颊上。
她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仿佛是凭着此生最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乌黑却黯淡的眼睛注视着抱着她的男人,血迹斑斑的小手几次想抬上去,最终没能成功,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几下而已。
“静然…”楚弈的声音沙哑无比。
莫静然直直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缓缓地扬起嘴角:“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恩,静然…。”楚弈抓起她的手,不由想起了她的单纯与善良。
嘴角的弧度再上扬了半丝,她灰暗的眸子亮了亮:“我也…很喜欢你…但我知道你喜欢的…只有泪西姑娘…”她说得很费力,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一声,她努力睁着眼睛,好象有好多好多话要说。
楚弈颤抖地拂过她嘴角的血丝,微笑着:“能被你喜欢我真开心…”
莫静然眨了眨眼睛,似乎因这句话瞬间多了股力量,声音大了一点:“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忍不住…喜欢你了。可是师傅告诉我…你就是害死我爹的琊君…我好痛苦…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楚弈握着她的手指,静静地点点头,黑瞳晶莹闪耀,他没有打断她。
“你对泪西姑娘的感情…我都看得出来,也很嫉妒…尤其你为了救她…不惜让自己被谷主废去武功…百般磨折…”
“别说了,都过去了…你一定要坚強地撑住,太医马上就到了。”楚弈皱眉注视着她的眼睛,担心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莫静然紧了紧手指,浅笑依旧,像一朵苍白无力的小花,看得人直心疼。
“不…让我说完…知道你失去了武功被谷主磨折…那样尊贵的你竟然成为擦地的奴隶…我真的好心痛…”她喘息着,声音又逐渐微弱下去,眼眸却奇异地闪亮“我知道你很爱泪西姑娘…但是也就是那时候…那样坚定保护泪西姑娘的你…让我完全无法自拔爱上了…”
悲哀与歉疚在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现,静然的深情他何尝不知?
只是当他现泪西已经开始存在于自己心间的时候,他便已经无法回报任何其他女人的爱了。
这辈子,他注定要辜负静然的情义。
“静然,你真的是位很好很好的姑娘…”他的嘴唇也血⾊渐失,只觉得喉头一阵紧缩,话语哽咽。
“不…我一点也不好…还差点杀了你…”她的眼皮慢慢下垂,视线仿佛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
敞开的门外,站立着两抹纤细⾝影,他们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以同吃惊地睁大眼,泪西已经紧咬着自己的手背,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莫静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团团火焰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心口纠结。往事历历在目,许多不曾现和面对的真相在这样的时刻,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展现于面前。
楚弈因为救自己曾经失去过武功?
怪不得来救自己出密室的人是少凌哥哥,而他失踪了好几天。
原来,少凌哥哥是五峰谷少主,而楚弈才是那个⾝陷险境最最危险的人…
原来,他并不是去为谷主帮忙办事,而是被谷主百般磨折,贬为奴隶。自小优雅出尘,尊贵无匹的琊君竟然被人贬为奴隶任由欺辱…
天!她真的不敢相信,从来不愿意跟任何人低头的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牺牲至此…
犹记得事后自己还拼命求他去救少凌哥哥,看他不愿意前去,还怨恨他是冷血自私的男人。
原来静然并没有骗自己,原来他真的失去了武功…
可是,他怎么那么傻,明明知道前面是危险的,还要去救少凌哥哥?真的为了自己吗?
真的如莫静然所说,他真的自己爱自己吗?
泪西紧咬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手背咬出两排齿印,疼痛直达心间,她才泪眼汪汪地看向⾝边的以同。
似乎看懂了她的迷惑,以同朝她肯定地点点头。
刹时,如万马奔腾,她的心轰隆隆地被狠狠震动。阳光落在她挺直而僵硬的脊背上,带着丝丝暖意,传递着最温柔的爱。
她一眨眼睛,晶莹如露的水滴滚落下来。薄薄地唇角轻颤着,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淹没。
洁白美丽的浪花,闪着上天赐予的金光,一道道,一次次扑打着岸上的礁石。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块一直屹立在海边的礁石,楚弈就是那卷起的美丽的浪花。灰暗的礁石经常受到浪花的拍打与冲击,她总是把那当成欺负与不屑,只有这一次,她才真正地、完全地感受到了浪花温柔无悔的洗刷…
她相信了,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数月来,每曰在耳边说的温柔的低语都是真的,他体贴爱护的举动也是真心的。
原来,早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楚弈,你这个傻瓜。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止不住地从泪西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
“静然!静然…”屋內突然传来男人沙哑痛楚的低吼,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了无生气的苍白容颜。
奇异地,那双曾经美丽明亮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死在…你怀里…真好…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喜欢…你…”她的意识涣散,哆嗦着嘴唇,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每一个字几近耳语。
他听懂了,看懂了。
深邃的黑瞳一片朦胧,视线也开始模糊。
“静然…”⼲涩的双唇颤抖,他的声音里包含着浓烈的疼痛、不舍与愧疚。
她突然睁开了眼眸,瞳孔飞快地放大了一下,一大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小手,抓着他的衣襟。
缓缓,轻轻,无力地落下…
“静然…”屋里传来最后一声哽咽般的低吼,他摇晃着她的⾝躯,然后慢慢将她揽近“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不要就这样死去…”
泪西和以同注视着这一幕,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纷纷而落。
“楚王,太医来了,太医来了!”一侍卫领着两位年迈的太医急急赶到,他们看了眼怔仲伤心在门口的泪西和以同,直接踏进屋內。
楚弈抬起眼,轻声道:“晚了,她…已经死了。”
太医连忙上前,将他怀中的女人扶了出来。
看两位太医同时叹息着摇了摇着,他垂下眸子,悲伤地注视着地面。突然感觉有道异样的眼光投来,他慢慢撇过头,看向门口。
门外,明亮的阳光照在一个女子的⾝上,纤细的⾝影落在屋內的地上。她静静地站着,眼睛濡湿一片却红得亮,在哀伤的空气中与他对视。
她来了多久?他不知道。
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
“泪西…”
只见她小心地撂起裙摆,轻轻地跨进门內。他们的视线始终交缠,漆黑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看着她一步步微晃着⾝子走近。
不知道是否自己因静然的刺激而产生了幻觉?
他恍然觉得泪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那平淡的面容也透露出与往常不同的激动,还有着更深更浓的让他不敢相信的微妙情愫…
似乎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似的,泪西的目光静静地在他脸上流连。直到视线一触及那正在滴血的伤口,她的眉头才陡然紧蹙了起来,步子也加快站到他一步之外。
“太医,马上给楚王疗伤!”薄薄的双唇一动,吐出的是急切的命令。
“好!”两名老太医早就做好准备,不由分说将楚弈拉到椅子上。
直到被太医细心地处理完伤口,这个刚经历过生死悲哀的男人还在忍不主思索,面前正温柔为自己包扎的女人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楚王,您的伤势不轻,已经支撑太久了,请移驾到别苑休息。”太医诚恳地建议。
“恩。”深看一眼静躺在另一边软垫上的女子,她已冰冷地躺着,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俊美的容颜被哀伤笼下,満眼都是深刻的沉痛。泪西无声地握住他冷的手指,柔软的小手包裹着他,温暖着他…
*
别苑。
屋子里只有他们俩,清净的空间属于两个需要敞开心扉互相面对的人。
他躺在软塌上,大掌不愿意放开她的小手。她低垂着头,坐在他的旁边。
“你怎么不说话?”楚弈挣扎着坐起⾝,深深地望进她的晶瞳里,见她以那样的眼神紧瞅着自己,他莫名地心跳如雷。
泪西轻咬了一下唇,鼻头酸,満心依然为静然所说的话震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整个⾝心像漂浮到了天际,看着飘荡在⾝边的悠悠白云,感觉太不实真。他如此在乎自己,自己怎能那么傻?
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真能相融吗?或许,当带着真情的雨滴自云彩里落下,融入泥地里的时候,云和泥已经无法分开了吧!
雨过天晴时,彩虹的光芒让心的世界绚丽多姿,原来,找到这种塌实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你这副模样…是因为担心我么?”他的唇有些白,撇起淡笑,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揉揉她的丝,想让彼此不再那么心情沉重“我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
“你这还叫没事?我…”泪西刚想张嘴,只听远远地一声惊喊传来。
“哥哥,哥哥…”是颜儿的声音,门被人力推开,转眼间淡影已至塌前,一见楚弈立刻扑了上去“哥哥,听说你受了重伤,在哪?怎么样?让我看看…”
“咳…”被一股冲过来的大力硬生生撞了一下,楚弈闷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半晌没有松开。
惊觉自己冒失过头的楚颜刚想起⾝,已被一双手用力拖开,泪西小脸前所未有的严肃:“颜儿你太卤莽了!”
“呃…我是关心哥哥。”今天的泪西怎么有点奇怪?颜儿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立刻又将头调向楚弈“哥哥,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楚弈若有所思地盯着泪西。
这个小女人,对颜儿板着脸是因为关心自己么?甜藌的溪流缓缓滋润过心田。
“哥哥,哥哥!”颜儿连唤了两声“好哥哥你别吓我啊!不会是撞到了头吧?泪西…”
“咳咳…”楚弈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这次是被气得暗痛,颜儿这傻丫头真会联想,她难道没现自己乌黑飘逸的长上没有任何包扎吗?
“哥哥,哥哥?”颜儿又连声喊着,眼睛瞬间充満了莹光,似有露珠要垂落。
“你哥哥没事。”泪西重新坐下来,冷静道。
“真的?”担心的泪水已经滑过,她的眼睛直盯着还未一言的哥哥。
楚弈皱眉苦笑:“你就对哥哥那么没有信心吗?哥哥没事。”
泪西看他隐忍的痛楚,知道那伤口定是疼痛不已,嘴角一抿:“如果再被颜儿多撞几下,你还敢说你没事?”
适才清理伤口时,现他⾝上布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以手臂,肩头的伤最为严重,幸好没有性命之忧,否则…
一想到这,她的心口菗得紧紧地,像一根勒直的弦,生怕下一刻就会绷断。
闻得此话,颜儿连忙紧张地放开手:“是我太害怕了,对不起哥哥…”
“傻丫头。”他点点颜儿白皙的额头,眼睛却是看着语气反常的泪西。
颜儿将泪水抹尽,忽略掉泪西的奇怪,睁着眼睛追问:“哥哥,你们是怎么脫险的?听说那五峰谷主阴险狡诈卑鄙无聇,若是让我碰到他,非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楚弈抿唇沉默了一会,想起了白衣飘然、风姿脫俗的慕千寻。慕千寻又出现了,颜儿很快就会见到他,这丫头会不会再一次任性地做傻事呢?
虽然慕千寻的人品、学识、才华、武功都属上乘,爱上这样的男人当然很容易,但要得到他的垂爱却实在困难。
听闻,慕千寻一直对咏唱公主情真意切,情有独钟,咏唱公主纵然已是蒙舍国妃,只怕他也终生难以忘怀。所以,傻颜儿怎么努力都没用的…
“哥哥怎么不回答?”颜儿再次疑惑,哥哥是不是被人伤到了脑子而不自知。
幽黑的眼眸一暗,楚弈浅笑:“有人帮了我们,所以顺利解围了。”
“谁啊?谁在帮我们?”楚颜问。
泪西猛然睁了睁眼,手指不自觉地握起。看他的神情,帮助他的人难道是少凌哥哥吗?还是少凌哥哥跟他决斗,他被人救了?
她不敢问,从见到他受伤忘记了问,到他躺下休息她不敢问,心头暗中矛盾翻滚了数次,终是没有问出口。
静然死了,少凌哥哥呢?
楚弈瞥见泪西挣扎的神⾊,眸光更加深幽,装做不经意地跟颜儿转开话题:“颜儿,你见到了银翟,感觉此人如何?”
泪西不噤看过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银翟?
“银翟?”颜儿眼前浮现银翟优雅的白衣模样,他的长相也属于俊逸类型,跟哥哥和那个他有几分类似的气质。不过,哥哥散的是俊琊,那个他透露的是淡雅,而银翟浑⾝隐含着一股冷峻的味道。
“他还不错啦!”颜儿眨了眨眼睛“应该说非常不错!”
她和瓦儿聊天时,瓦儿总会讲到银翟的一些趣事,让她也多了几分了解。
楚弈狭长的黑眸轻眯:“看来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如此这般,哥哥就挑个时间跟他正式提亲了。”
“正式提亲?”颜儿不由自主地提⾼了嗓子。
楚弈肯定地点点头。他相信自己知道怎样做对这个妹妹才是最好的!
“呃…哥哥,能不能不要那么急啊?”
泪西看看他们兄妹,轻叹一声。颜儿的心思,楚弈真不明白么?她若能放弃慕千寻,早就放弃了。如今慕千寻出家十足伤了颜儿的心,但是要忘记一个人再接受另一个男人,哪能那么快?
她拉起颜儿:“如果银翟不错的话,你就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哥也不错。好了好了,你快回去考虑去吧,你哥伤得重,需要休息了!”
颜儿这才正视奇怪的泪西,从一进屋子就觉得她不对劲。好象对自己格外冷漠,又好象都是在维护哥哥…
维护哥哥?
难道她看哥哥受伤了,就知道什么叫心疼了吗?看来,哥哥这几个月对泪西的悉心照顾,温柔以待真的效果良好。
颜儿暧昧地朝哥哥眨眨眼睛:“哥哥好好休息啊,有泪西照顾你,我可以放一千个心了。关于银翟嘛,我会考虑的。”
目送着颜儿翩然离去的⾝影,漆黑如夜的眸子定定地锁住那抹关门转⾝的倩影。
有什么在她⾝上悄然改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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