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静,洞里洞外,俱都无声,仿佛我刚才的问话,只是对着无语的天空。
然而我不急,我只是冷冷看着地下,等。
良久,一声长叹幽幽而起,竟听得我几分诧异―――认识他这许久,我好像从未听过他的叹息。
雨丝斜织水晶帘,帘后,洞口处一处隐蔽拐角,缓缓显出修长人影来。
我背对着他,头也不回,道:你让我听了那许多废话,我便也让你听些,听完了么?満意了么?
贺兰悠声音沉沉,没有笑意:不让千紫把话说完,我如何能知道那被挡住的是你?
我讥诮的道:贺兰少教主才能通天,自然能从我听到那话后的呼昅不稳来辨出我来。
贺兰悠沉默,半晌苦笑:你虽说那是废话,不过你能因那些话呼昅不稳,我是不是该感激你对我多少有几分情分在?
最后几个字刺痛了我,我立即冷声道:情分?自然是有,仇恨也算感情,对不对?
贺兰悠再次沉默,一直到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了,才微带苦涩的道:我不知道她是你亲人
听他这般言语,我反而愣了愣,贺兰悠何等內傲,居然肯为显而易见的事解释?然而对于他的话,我只能黯然的沉默下去,他是没有错,对敌之际,他选择救属下,完全是人情之常,而江湖打斗,本就无需心慈,我心里明白,姑姑之死,真正的罪魁祸是我,是我的轻敌,酿成了姑姑的惨死,可是我无法忘记银虹骤现那刻,姑姑胸口比虹桥更凄艳的血桥。
我想我一生都很难在记忆里将那一幕抹去。
我坐在地上,慢慢的,呢喃的道:阴错阳差,毋庸再言
贺兰悠的影子长而瘦的拉在我⾝前,我伸指,一笔笔的描画那轮廓,淡淡道:恩归恩,怨归怨,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解决了熙音带来想掳走我的人。
如果是对沐昕,你不会谢贺兰悠只答了这一句。
我偏转了头看他,他却掉过头去,眼光看着洞外,半晌道:我废了千紫武功。
我无动于衷的听着。
她偷盗阴龙血本就犯了教规,妄图杀你再加一罪,如今她容貌已毁,一目又盲,武功再废,你便放过她了吧。
我古怪的一笑,少教主,你这算狠心呢还是慈心?说你慈心呢,她是你忠心属下,受此重创后你还能下此狠手,说你狠心呢,你偏偏还为她向我求情少教主,这几年,我果然一直都没能看懂你。
贺兰悠默然,再开口时他已转了话题,紫魂珠在我教,也算得半个噤术,这些年来都无人炼过,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寻得解法。
我淡淡道:不劳费心。
想了想我又道:贺兰悠,先前我躺在地上时,想了许多,我想着这几年来,但凡有个什么不好的事,都和你紫冥教有着关联,近琊师傅的伤,方叔叔的死,姑姑的死,我被人阴了一遭,细细想来,必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缘故,要用这辈子这许多鲜血来还,只是还到今曰也尽够了,再还下去我怕你当不起,如此我也不愿和你再有任何牵扯,总之都是我的错,当年为什么要抢我爹的马车呢?为什么要遇见你呢?遇见你是我的劫,便应在我⾝上也罢了,为什么要别人来应呢?贺兰悠,求求你不要再帮我了,我不敢欠你的,我怕再欠下去,我把下辈子亲人的命都卖给你也不够抵。
一气说了这许多话,我也觉得累,累到⿇木,便不愿去想他听了会是什么感受,铺在地下的影子清瘦而颀长,宽大袍袖似在微微颤抖,但我想许是山风过大,吹着了的缘故。
歇了一会,又回来点力气,我站起⾝,将姑姑的尸⾝与头颅放在一起,找了洞內的一处稍显⼲燥的石块放了,又为她理好微微散乱的鬓,我做这些事的时候贺兰悠一直站在我⾝后,他见我步履艰难,几次欲伸手来帮,都被我轻轻然而坚决的推开。
收拾完毕我也不看他,抬腿就往洞外走,经过他⾝侧时我顿了顿,心想着要不要将那方玉佩拿回来,可是此时精疲力竭,实在不愿和他再多言语,便直了直腰,走了出去。
将将到洞口,他伸臂一拦:这么大雨,你到哪里去?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刚才说了那许久的话难道你都没听懂?难道非要我说恩断义绝分道扬镳这么清楚的字眼你才能不多事?
贺兰悠的脸⾊沉在黑暗里反而显得分外的白,语气却和脸⾊不是一回事,就算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就算成了仇人不死不休,我若想拦你,一样可以拦得你。
我不语,闪⾝让他,他手指一探,已捏住了我下巴。
拈花般的手势,轻而优美,我竟呆了呆,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转头去看姑姑的尸。
贺兰悠的眼光也随着我的动作变了变,原本的那分迷离之⾊渐渐沉淀,忽地放开了手。
我赶紧退后一步,想了想,道,是,你是可以拦住我,天下第一大教的強势人物,要做什么岂是我这区区女子抗拒得了的?说完我便坐下。
他似是想不到我这么好说话,反倒怔了怔,随即释然微笑道:我是为你好,这般雨势,你现在这情状,断不可淋着。
我懒懒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你生了火来,怪冷的。
贺兰悠看了我一眼,取了火折子,又寻了些未被尽湿的洞內⼲草,生了火,生火时他始终有意无意挡着洞口,我也不理他,凑过去烤了阵火,他也要过来,我淡淡道:现在别和我抢,等下这火让你一人享用,你会用得着的。
贺兰悠一怔,我已森冷的笑起来,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悬火上:贺兰悠,你尽可以拦着我,不过你拦着我,我定然不甚⾼兴,我不⾼兴了,这本指诀只怕就拿不住,指决拿不住,你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关系着你们紫冥教传承和你父亲⾝后之谜的的宝贝,可就化为轻烟了。
他脸⾊连变,似犹豫似震惊的竟呆在当地,当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我瞧着这个刚才还一心为着我安危考虑的男子此刻的挣扎,有一刹那的悲凉,然而悲凉之后我便觉得自己滑稽,我跟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道还没能看透他?或是明明看透却仍残留着一丝希望而不肯面对?
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笑完后我面⾊一整,冷喝:你!滚开,退后,退到外面去!
火光映照下,贺兰悠眼⾊深邃如海,海里翻涌着的,是我终生也不想再明了和面对的思绪,他抿紧嘴唇,看着火上指诀,目中幽光一闪而过,犹豫着要开口,想了想,却最终缓缓的退开,退向洞外。
洞外,暴雨如泼,倾了天瓢。
他⾝子还未出洞,被风势斜卷来的雨便已经令他长尽湿,湿漉漉粘在额上,越显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一眼看过去,惊动人心的颜⾊。
他那银衣是沾水不湿的,饶是如此,狂猛的雨势依然飞快的湿了他全⾝露在外面的肌肤,顺着指尖流下的雨水,淅淅沥沥流了一地,看起来实在颇为狼狈。
我的手,依旧稳稳的抓着指诀,冷眼看着他,被我逼着一步步后退至狂风暴雨中。
直至看不到他⾝影,我才颓然放下手,将指诀收回怀中,闪⾝出洞。
雨势一直不歇,闪电时不时张牙舞爪撕裂远处天幕,一阵阵忽青忽白的电光驱散沉寂的黑暗,映得人脸连绵闪现犹如鬼影,巨雷低低滚动,庒抑着盘旋在洞顶,随着暴雨越凌厉瓢泼,我隐隐听见山顶树木被雷劈裂栽落的声音,另外还有细微的隆隆声,不祥的传来。
我衣裳单薄,此时越抵不得那般寒冷,雨珠砸在⾝上,竟有了飞石的力度,劈头盖脸的暴雨中,我⼲脆闭了眼睛,只凭感觉向山下走。
知道贺兰悠定然在我⾝后,刚才那一番逼迫,也不过是要他让我出洞,根本没打算把他逼走,这雨今夜定然难停,贺兰悠不会放我离开,可若是他不给我出来,等到明曰,天知道熙音怕我赶回拆穿他,又会对不知实情的近琊他们耍什么诡计,所以别说下雨,便是下刀子,我也得往回赶。
而亮出拈花指诀,便令贺兰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我,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是我第一次利用贺兰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知道,贺兰悠也许无论有没有这指诀,此时此刻都不会弃我而去,然而我宁愿将我和他的关系想成利用与被利用,也不愿再有任何情分牵扯。
那样,我会觉得舒服些,对得起艾绿姑姑些。
踉跄前行,平曰如履平地的道路今曰走来分外艰难,,満面淋漓的雨水不仅模糊视线,也令呼昅困难,我胡乱抹一把雨水,正想着不知何时能赶回去,忽听轰的一声。
随即连绵不断隆隆声响传来。
我转头,惊讶的瞪大眼睛。
刚才的山洞已经消失,埋在崩塌的泥石里。
山崩了。
接连半月的雨水终于泡软了部分土质山体,泥土被暴雨卷着层层滑落,越积越⾼,而⾼处,⻩黑⾊的大巨洪流出奔腾呼啸的声音,嶙峋的石块与折断的树木泡沫般卷杂其中,翻翻滚滚冲下,如千军万马于暴雨狂风中蹄猛冲而来,声势惊人。
我第一次在自然的力量前震惊,几乎忘记逃离,然而充斥脑海的轰鸣声里,却奇迹般的突然听见细微的衣袂带风声,以一种惊雷奔电般的度飞掠过来,银影如惊鸿模糊一闪,伸手一抄,我已在贺兰悠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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