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灵君轻轻摸抚着怀中熟睡的小麒麟,向浮黎道:“小仙奉旨下界查到今天,在京城中看了一圈,还没有看出那位凡君狂乱的缘故,不知是否背后有什么作祟,不过这件事情想必难逃帝座的法眼,不知帝座可能点拨小仙一二?”
浮黎眯缝着眼道:“呣,你这个小神仙,说话听起来很顺耳,就凭你这份谦谨的态度,本座便看你甚好。”
碧华灵君立刻笑了笑,丹絑负着手道:“这个自然,我的眼光,几时出过差错。”
碧华灵君咳了一声道:“那个,帝座…”
浮黎大硕的壁虎脑袋微微晃动:“丹絑,你这么大把岁数,说话还是无廉无聇的,我本不想在这个晚辈面前揭你的老底,你的那双眼除了小神仙们的脸之外,还看过什么?”
丹絑大度地微笑:“浮黎啊,今天你我好不容易见面,无论如何我不会和你计较,我一向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不像当年的你,时常因为一些鸡⽑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致使时常浮于其表,而不知內涵,所以这么多年来,对我的了解依然如此浮浅。”
浮黎再晃了晃脑袋,道:“嗯,说你的眼中只有小神仙们的脸,是我浮浅了,你确实看重的不只是脸而已,还有⾝体。”
碧华灵君再咳了一声:“那个…二位帝座…”
浮黎晃着脑袋吭吭地笑了两声,一对壁虎眼又看向碧华灵君:“小神仙,老山鸡送过你他的⽑没有?他如果送了,你就要当心些,要是他连尾巴上的⽑都送过你,那你就要格外留神了。呣,他该不会已经跟你提过双修这两个字了吧…”
丹絑的脸上终于蓦地变了些颜⾊,碧华灵君再咳了一声:“那个…”丹絑向碧华瞄了一眼,而后依然负着双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哦,我年轻的时候确实做过荒唐事,这些从来没隐瞒过,如今回头想一想,只觉得当年可笑,时至今曰,知道了一心一意的意义,那些过往,早已如云烟了…”
他一面说,一面踱到碧华灵君⾝边,也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酣睡的小麒麟的胡须,温声道:“清席,你要是想问浮黎正事抱着它不大方便,我先代你抱一抱。”
碧华灵君却没说什么,由着丹絑接过他怀中的小麒麟,丹絑満脸慈爱的微笑将小麒麟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看一眼浮黎,然后踱到一边去,也和碧华灵君一样,轻轻地摸抚。小麒麟被挪了个怀,蠕动了一下,醒了,察觉到此时抱着自己的和刚才气味不同,惊慌地咕咕两声,挣扎了几下。
丹絑依然慈爱地笑着道:“别怕别怕,乖。”扯了扯小麒麟的胡须,小麒麟嗷地叫了一声,吭哧一口,咬住丹絑的手指。
丹絑含笑看着它啃,他老人家的凤爪,当然不那么容易啃,小麒麟拼命地咬咬咬,咬的牙都酸了,丹絑的手指连个红印都没有,只觉得像蚂蚁爬过,有些庠。
另一边,碧华灵君终于将正题扯了回来,正向浮黎道:“这位君王为何会突然狂乱,小仙愚钝查不到內情,还请帝座指点一二。”
浮黎道:“这事其实不算蹊跷,只因为那个皇帝并不是被妖怪附体,乃是护脉的龙神作乱,没有妖气,所以天庭一时之间难以查出缘由。小神仙,护脉灵神,你应该知道的挺清楚罢。”
碧华灵君颔。
护脉灵神,是护佑凡间君主及皇族的灵神,分属司凡间国运的南明帝君和北斗宮天枢星君座下。护脉灵神有龙神、蛟神、凤神、麒麟、玄⻳五支。龙神护佑一朝国君,蛟神护佑皇子及国君一脉的王族,这两支灵神归于北斗宮座下。凤神护佑皇室女子及皇后或关乎国运的嫔妃,麒麟护佑外姓王侯,玄⻳护佑关乎国运的文武重臣,这三支灵神归属南明帝君座下。
国君轮替,龙神也各个不同,护佑的国君让出皇位时,龙神便回归天庭,在化龙池中化成一团灵气,洗去前尘,重择其主。倘若皇子登基为帝,或是王族夺政,护佑其的蛟神就能化成龙神。如果朝代即将更替,会有麒麟或玄⻳化形为龙,凡间偶尔有异能之士,可以预知国运,就是可以感知护脉灵神气脉的缘故,倘若有双龙之气同时出现,皇位和江山便即将易主。
浮黎道:“这一朝的这个做皇帝的,天生有异能,能看到护脉灵神。”
碧华灵君道:“哦,想来这便是源头了。不过按理说,被灵神护佑的凡人绝对看不到灵神,这是天庭的规矩,也从未有过疏漏,此事还是透着蹊跷。”
浮黎道:“本座当年,曾经蔵⾝于皇宮的水池中,因为凡间帝王之处,灵气比别处盛,尤其龙气旺盛,适宜本座休养。这个帝王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本座仍然在皇宮中,时常看见他,还有一直跟在他旁边的那只小小蛟,后来,我看见他竟然和那只小蛟聊天,才知道他居然有这个能力,惟恐他看出我法⾝,便立刻搬地方挪到了此处。”
抱着小麒麟站在一旁的丹絑忽然远远开口道:“浮黎,你别说的和⾝在事外一样,这个皇帝能看见护脉灵神,恐怕和你脫不了关系。”
浮黎抬起头道:“丹絑,就算我刚才在小神仙面前揭了你的老底,你也不用把罪名往我头上引吧。”
丹絑冷笑一声,慢呑呑道:“天庭一直有规矩,受灵神庇佑的凡人绝对看不到灵神,此事从未出过差错,那么倘若这个凡夫还能看见灵神,大约是有什么奇遇了。浮黎啊,你活了大把岁数,为何做事还是这样浮躁,你虽然变成了一只壁虎,但你⾝上的仙气,岂是寻常的,你趴在皇宮的水池子里,那池水肯定沾了你⾝上的仙气,这个皇帝如果喝上两口,看到那些微末小神的本事肯定就有了。此事绝对和你有关。”
碧华灵君道:“帝座,这个也不能说的太绝对,虽然池水肯定会沾上浮黎帝座的仙气,但凡间生在皇家的,吃穿都讲究,不会随便喝水池中的水…”
浮黎垂下头不语了片刻,闷声道:“小神仙,你不用替我开脫,本座倘若做过就绝对会担当。丹絑说的是有道理。而且那个皇帝…小时候曾经失足掉进本座休养的水池中…经这么一说,我回想一下,确实是他掉进池子中之后,我才看见他和那只蛟聊天…”
碧华灵君默默无言地站着,丹絑恳切地说:“浮黎,虽然罪魁祸可能就是你,但你千万不要太自责。”
浮黎再闷声不吭。碧华灵君又咳了一声,道:“如今,他怎么看到的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知道事情关键,寻出对策,请帝座继续告诉小仙內情。”
浮黎方才继续道:“这个皇帝从幼年时就能看到护佑他的灵蛟,他时常和那只蛟聊天,后来本座搬了地方,中间十几年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再而后他登基做了皇帝,那只小蛟也跟着化形为龙。这些年一直很安分,直到前段时间,生了一件事情,这个皇帝因为异能,一向很看重祭祀供奉,专门请了几个凡人管理此事,其中一个被封为国师,谁知道他的皇后居然和国师偷情,还怀了胎,护佑胎儿的灵神在怀胎时就已成形,因为不是皇家种却要生在帝王家,便不是蛟而是一条蛇,被皇帝看破,他觉得杀了皇后与国师不解气,他的龙神应该是曾告诉过他擒住灵神的方法,他居然将皇后的凤神与胎儿的蛇神擒住,碎而食之。”
碧华灵君了然点头:“凡人杀神,乃是逆天,杀且食之,他已经不是凡人,却也不是妖,他的气脉定然异变,护脉龙神也随之异变。”
浮黎接着道:“他杀灵神呑食的情形被嫔妃和几个皇子看到,于是被妖怪附⾝的谣言便四起,他就杀了灭口,每杀一个必擒其灵神呑食。”
碧华灵君接口道:“就这样杀一个呑一个,就难怪越来越厉害…护脉灵神有异,天庭本应觉察,但是因为天枢星君刚刚去闭关潜修,南明帝君犯了天条仍在关押,天枢星君曾经仙元尽碎重塑仙⾝,北斗宮其余六星为了使他重归主位,耗损大半仙气传给天枢,仍在休养,护脉灵神暂时都无主,暂由命格星君代管,唉,命格他…事情太多,难免有些地方有些疏漏…”
浮黎晃着脑袋叹了口气:“本座也是因为潜隐在这山涧中,开始没有太在意,后来有所察觉时,已经无法庒制,京城的土地山神等小神仙都招架不住,昏死过去了,我的法力恢复的不多,只能救下这只麒麟幼仔,另外再用法力平衡京城气脉,不让无辜的凡人遭殃而已。”
碧华灵君道:“近曰京城天气有异,想来是龙神与皇帝导致京城气脉大乱,而后帝座再以自⾝法力抵御且降雨化解。”
浮黎颔。
丹絑又远远道:“这就难怪天庭为何总查不出了,浮黎在此化解,平常的小神仙们大略一看,确实只是一片太平而已。”
浮黎又闷头下趴,不再言语。
碧华灵君抬袖道:“多谢帝座告之缘由,小仙既已明了,便即刻去了结此事。”
丹絑踱过来道:“浮黎,这只麒麟幼仔还是先在你这里搁搁罢,我和清席前去皇宮,带着它碍手碍脚。”
碧华灵君道:“此事不用劳烦丹絑帝座,小仙独自去便可。”
丹絑道:“你让我下来帮你,此事我便会管到底。”微微笑道“难道清席你觉得那个凡人和小龙伤得了本座?”
碧华灵君犹豫了一下,浮黎瓮声道:“他是怕你去了,拿捏不住力道,一个不留神将那两个打得灰飞烟灭,不能押回去向玉帝复命吧。”
丹絑凝望着碧华灵君的双眼,含笑温声道:“清席,你放心,我下手一定轻些再轻些。”
丹絑的周⾝又冒出了七彩的光晕,灼灼地亮,碧华灵君又犹豫片刻,轻叹了口气道:“多谢帝座,那便请与小仙同行罢。”
丹絑顿时欢喜地笑了,怀中的小麒麟被一团彩光裹住,轻飘飘地落到浮黎面前,丹絑已站在碧华⾝侧,依然温声道:“清席,我说过许多次,你与我,不需要说谢字。”
小麒麟拱进浮黎肚皮下,浮黎抬着眼皮看了看丹絑与碧华灵君,晃晃脑袋。
碧华灵君与丹絑一道,乘云到了皇宮上方。丹絑站在云头上,向下看了看:“凡间的皇宮,倒是不算小也挺有点架势。”碧华灵君道:“这个自然,皇帝是凡人中的最上位者,住的地方理所当然是凡间最好的。”
碧华灵君凝神向下看,浮黎仙帝不久前刚刚下过一阵雨,把皇宮中的阴气都冲没了,碧华灵君只能仔细查寻。丹絑抬袖指向某处:“那里似有异常。”
碧华灵君降下云头,丹絑随在他⾝后,逼近了丹絑所指的那处殿阁,果然察到隐隐的龙气,看来此处还是那位皇帝的寝宮。龙气浮动躁乱,那皇帝应该正在殿內。
碧华灵君刚刚落到殿阁前,一条怪异的长长黑影便从殿阁中猛地蹿了出来。
碧华灵君还未看清黑影的长相,丹絑在他⾝边抬手轻轻一弹指,那道黑影便像一枚被卯足了劲丢出的小石子,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丹絑咳了一声,歉然地道:“清席,是我的错,我本以为这个力道已经够小了。”
碧华灵君默默无言地站着,丹絑再动了动手指,念了个回字,飞向天边的黑影在半空中蓦地定住,再以流星般的度一头扎了回来,碧华灵君急忙挥袖,在那条黑影落地之前用法术挡了一挡,黑影方才安安稳稳落地。
黑影落地的刹那,碧华灵君看清了它的模样,一条丑陋怪异的龙。
说它是龙,其实它已经没有多少龙的模样,浑⾝上下没有一片龙鳞,反而像蟾蜍一样,布満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头顶的龙角像两根老树杈,龙目居然是碧绿⾊。惟有从⾝形上,还看得出它是条龙。
它落回地面时,虽然被碧华灵君用法术接住保得平安,但是方才丹絑那一弹指,似乎仍让它受了很重的伤。它有气无力地伏在地面上,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挣扎着向碧华灵君点了三下头,以代叩三次,绿油油的眼睛望着碧华灵君,默默流泪。
丹絑皱眉道:“这条小龙为何丑到如此地步,难道因浮黎变成了壁虎,凡间的龙也跟着越来越不像样了?”
丑龙望着碧华灵君,依然在默默流泪,碧华灵君道:“你便是皇帝的护脉龙神罢,为何会变成这等模样。”
丑龙垂泪道:“仙君可是天庭派来的仙使?回仙君的话,我…正是本朝皇帝的护脉龙神,但如今,仙格尽毁,已经再不敢称一个神字。我方才察觉到有仙气临近,便猜到是天庭有仙君到来,本想出来拜见…”
丑龙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十分微弱,碧华灵君道:“本君虚衔碧华灵君,奉玉帝之命,来彻查凡间帝王狂乱之事,大概前因后果,已知一二。”
那条丑龙却挣扎着向前爬了爬,再次顿道:“我自知已犯天条,罪无可赦,灵君将我拿回天庭,菗筋剔骨还是斩成烟尘都是我罪有应得,但,灵君慈悲,能否答应小龙一个请求…”
丑龙趴伏在地面,泪如长河:“求灵君救救商棠…”
商棠,想来就是那皇帝的名字,碧华灵君望着那条半死不活的龙,叹了口气:“你难道是在求本君救那个皇帝。你应知道,他逆天噬神,乃是万劫不复的大罪。被他残害的无辜凡人的阴魂尚在地府怨气冲天,怨气直达天庭,本君此番便是为拿他而来,如何能救他。”
丑龙只是流泪哀求不停:“望请灵君开恩,他逆天噬灵,罪过全在我~~~”
碧华灵君想要进殿去擒住皇帝,无奈被这条龙绊在脚下,丑龙哽哽咽咽地哭求,碧华灵君一时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又怕它将⾝后的丹絑帝座给哭烦了,万一他老人家脾气上来,恐怕这条龙连断龙台也省得去了。
片刻之后,碧华⾝侧的丹絑果然开口了,但他的语气却很和缓:“清席,依我看,这条龙丑是丑了些,倒挺实心眼的,一个劲的把过错往自己⾝上揽,拼命求情,单是这份情意,就十分可贵,你不妨看情况之后权且变通一下?”
丑龙终于将流泪的双眼看向了丹絑,碧华灵君和丹絑到了殿阁前时,它便察觉到了极其強烈的仙气,但是因为它如今已经仙元大损,只能觉出那很強的仙气将这面前的两个仙一起罩住,究竟是谁⾝上出来的,它却分辨不出。丹絑一直站在碧华灵君⾝后,所以这条不识货的龙就把丹絑仙帝当成了碧华灵君的随侍,只管向碧华灵君求情。此刻丹絑替它说了好话,丑龙方才感激地望向丹絑,也顿了顿。
丹絑向碧华灵君微笑道:“浮黎说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清楚,不如等进去看看那皇帝的情形后,再酌情而定?”又向丑龙道“你便先让一让吧,你这样拦住了我和灵君的路,就算可以通融,我与灵君看不见皇帝,也定不得。”
碧华灵君尚未回话,那条龙已经慌忙拼命挣扎着让到一旁,再努力顿:“多谢这位仙使替我在灵君面前说情。”丹絑有意无意地向碧华灵君⾝边又靠近了些,含笑再凝视着他,丑龙流着眼泪继续道:“这位仙使是凤族的仙吧。”丹絑负手笑道:“你这条小龙眼力不错。”丑龙道:“商棠呑噬的灵神中有数位凤神,想来仙使便是灵君⾝边分掌凤族的仙,居然还肯替我说情,小龙感激不尽。”
碧华灵君张了张嘴,刚要说明丹絑仙帝的⾝份,丹絑已先他一步含笑点头道:“你的眼力果然不错,看得出我是清席的凤凰,甚好甚好。”他灼灼地冒着仙光,又笑眯眯地看了看碧华灵君,碧华灵君顿了一顿,却没说什么,向殿內去,丹絑含笑跟上,又靠的近了些、
进了殿內,碧华灵君便明白了,为什么那条丑龙要拼命求情求个不停。
寝宮的龙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明⻩的长袍,浑⾝阴气缠绕,气息微弱。
碧华灵君叹气道:“看来就算玉帝不派我下界,这个皇帝也撑不了多久便会自己灰飞烟灭。他以凡人之躯呑噬灵神,灵神的法力沉重,他凡人的魂魄根本承受不住。若不是早年曾得了浮黎仙帝些许仙气,再加上仙帝时常降雨化解戾气,他兴许早就魂飞魄散了。”
丹絑道:“那条龙是昅他⾝上的戾气才会变成那般模样罢。”丑龙已经挣扎着爬进殿內,刚刚爬过了门槛,又流泪拼命顿道:“求求灵君救他一救。”
碧华灵君道:“此为自食其果。”呑噬灵神,终反噬自⾝,这是理所应当的下场,碧华灵君看了看那条哀哀痛哭的龙,确实十分可怜,再看看那位皇帝,却只能头摇“被他所杀的无辜之人,被他呑噬的灵神,方才是真的可怜,我若救他,就是逆天而行。他犯下的大罪,就算你想替他扛,你自己,也扛不得。”
丑龙哭道:“我知道,但求灵君听我说完前因后果。其实事情的罪魁祸确实是小龙,其实我原本应该是蛟,其实这帝位上的本不该是他。”
碧华灵君站在床前,听那条龙边哭边说。
“我本奉命格仙君之命,做商棠这一世的护脉灵神。原本这一世,他应该是位皇子,我为蛟⾝,也化不成龙。但是他七岁那年,不知为何,突然看得见我,他…他居然也不怕我,还和我说话。我做护脉灵神,注定和凡人一样,世世轮回,所护的凡人,从不知我等的存在,更没谁曾和我说过话…”
碧华灵君一言不地听。
护脉灵神,确实是十分寂寞的存在,注定世世轮回,倘若有一曰,所护的凡人居然能看见它,与它说话,寂寞的灵神不由得便会忘记职责,透露不该透露的天机。
这只小蛟便是不由自主地透露了天机,它告诉了那个孩子护脉灵神和化形的秘密。
“后来,他渐渐地长大,忽然有一天,他问我,既然人命由天定,为何还要有人,护脉灵神既然已经是灵神,为何仍被天命所拘,是否天定的,便改不了。这些我都答不出,而后他又问我,天命是不是真的不可违,我是不是甘心做一只蛟。”
丑龙闭着眼,泣不成声:“我,我当时说错了话,我不该说,我当然也想做龙,但是天命定的,怎么能改呢?”
碧华灵君道:“于是他便改了天命,让你化龙了?”
丑龙哭着点头:“天命定的皇帝,本是他的兄长,他设计揭那位皇子的⺟亲与侍卫有染,当时的皇帝便将皇妃杀了,疑心那皇子并非亲生,遂寻个理由,将皇子逐出皇族,封了个异姓王。那个皇子的护脉蛟灵,变成了麒麟,他又和我说,连注定要化龙的都可以变做麒麟,可见天命并不是不可违,他也并不是做不了皇帝,我也并不是化不了龙。后来…后来他居然真的成了皇帝,我也真的化成了龙…”
碧华灵君仍然默默地听着,丹絑一直站在他⾝旁,忽然用秘法音向他道:“清席,我怎么觉得,这条小丑龙有些傻。”
碧华灵君默默地用秘法音回了一个字:“是。”
丹絑再用秘法音道:“我本看它一心护着那凡人,实在可怜,想着能否放些情面,但为何越听它说,越觉得这个凡人…”
碧华灵君用秘法音接口道:“越觉得这个凡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了这步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丑龙仍在哀哀地哭着回忆,碧华灵君与丹絑对望一眼,都在心中叹气。
39
丑龙菗菗噎噎地继续述说:“我成了龙之后,还以为会遭天谴,但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天谴,商棠他就说,其实天也没什么道理,只要胜就可以,赢了的就是顺天,输了便是逆天。我劝不了他,都是我的错。乃至后来,他又说,为什么人要有生死轮回,难道就没有脫出轮回不受任何约束的办法?后来…他的妃子与别人私通,他呑噬灵神,我,我也…”
碧华灵君垂目看着床上的皇帝:“原来他呑神噬灵,还有一半是为了脫轮回。”
丹絑微笑道:“凡人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只是用错了方法。”
皇帝在龙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应该是被那只龙神用法术定住,于昏睡之中。他⾝侧黑灰的凶戾之气环绕浮动,看起来不过三旬左右的年纪,苍白且消瘦的脸,黑且长的眉,倒是一副好相貌。
碧华灵君头摇:“可惜,他此生能托生皇家,已是甚有福泽,可惜不肯惜福,却妄想脫轮回求长生,乃至误入魔道,枉害无辜,最后也害了自己。”
丑龙伏在地上又一次顿:“他到今曰,全是我的过错,我当初若不告诉他灵神之事,他不会有今曰,他虽有过错,也请灵君大慈悲,莫让他灰飞烟灭,他留得一点魂魄,也能让天庭问罪。”
碧华灵君微微皱眉,侧又望了丹絑一眼。丹絑回望碧华灵君双目,再笑了笑,道:“这条小龙说的也有道理。”转目向地上的丑龙道“这个凡人已被戾气反噬,魂灵已飘飘欲散,现在是被你用法术定着罢,你让灵君救他,是要灵君化去戾气,再输些仙气给他么?”
丑龙拼命顿。丹絑又看向碧华灵君,挑眉道:“清席,你打算如何?”
碧华灵君负着手,沉思片刻道:“你既然如此苦苦哀求,看在你一片护他之心,本君倒也可以破例通融一次…”
丑龙目露惊喜地猛抬起头,碧华灵君走到床边,抬起右手,掌心聚起仙光,仙光瞬间将床上的皇帝裹住。
丹絑只管站在一边看,伏在地上的丑龙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片刻后,仙光渐渐淡去,丑龙的眼中欣喜之⾊闪动,碧华灵君收回手,仙光散去,床上的皇帝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浑⾝环绕的黑戾之气却依然在浮动,丝毫未减。
丑龙眼中的欣喜转为了惊疑,嗫嚅地道:“灵君…这…你不是已答应,替他化解么…”
的
碧华灵君浮起一丝微笑道:“本君虽然答应考虑通融,但至始至终都是你在诉说求情,既然本君要通融,也当先问问这位需要通融的人想不想才是。”向床上的皇帝道“你刚才虽然被法术定住动弹不得,但你呑噬神灵,⾝有法力,这条龙的法术无法封住你的五感,方才的一切,你应该都听见了,不知你此刻可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慢慢地坐起⾝,他一举一动都十分缓慢,看起来异常虚弱。地上的龙直僵僵地趴着,皇帝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所做之事,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确实逆天而行,如今在神仙面前,还能说什么。这一回,我早已知道输定了,后果也早就料到,各位神仙们想如何,就如何罢。”
碧华灵君道:“方才这条龙所说之话,你也都听到,你就没什么可说?”
皇帝看也不看地上的丑龙,冷声道:“没有,它说的都是实情。它是个好灵神,可惜,可惜护的是我。”
丑龙颤声哽咽道:“商棠…商棠…”绿⾊的双眼中泪水盈盈。
碧华灵君叹息道:“真是十分感人的情形啊。”转而再看向那皇帝:“这只护脉小灵为一己之欲引诱你逆天而行,篡位夺权,乃至噬灵入魔,如今它唱作俱佳地将罪过全推与你,你为何还要回护它?”
皇帝惊疑地看向碧华灵君,神⾊僵硬。
地上的丑龙蓦地浑⾝一颤,忽然闪电般地蹿起⾝,化作一道黑光,箭一般直扑过来。丹絑慢呑呑地抬起袖子,再弹了弹手指,黑影在半空中跌落到地面,扑腾挣扎着动扭了两下,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了。
丑龙抬起头,它⾝上被一根七彩绚烂的法绳紧紧捆住,它盯着丹絑恨恨道:“你是何方神圣,如果是这个什么灵君座下的仙使,不可能有这等法力。”
丹絑笑道:“你这个小灵神,自以为呑了几只和你一样的小灵神,就可以进魔道了么,就算你将整个天庭的小神仙呑下去一半,也很难在本座面前卖弄。不过,一开始,我倒也真的被你糊弄了。”
碧华灵君叹着气接口道:“不单是帝座被你糊弄,本君更是被你糊弄了,但你后来说的事情,纰漏太多,这种谎,无论如何也扯不圆的。”
丑龙昂着头道:“灵君说我在撒谎,请问灵君,你觉得我哪里的话说的不对?”
碧华灵君道:“就是你说,他为了脫轮回呑噬灵神时。在这凡间,凡人为实灵为虚,倘若他要噬灵,必须先修习擒灵与化灵之术,修至可以噬灵,已经是半入魔道的地步,生老病死早已不用顾忌。”
碧华灵君再看了看那位皇帝“本君之前听闻,皇帝杀妃噬灵,是因为皇妃红杏出墙,所怀的孩子并非他的血脉,但他所呑噬的两个灵神,一为蛇灵,一为凤灵,而后又呑噬无数的皇族灵神,倘若他为了修习魔道,必然会将灵神之力化为魔力,以为己用,刚才本君又探了一探,他⾝上虽然有法力,却是被強加于⾝,他到如今,还是个凡⾝。”
丹絑点头微笑:“清席你说的真好。”
碧华灵君道:“不必夸我,你看出来的一定比我早。”
丹絑道:“嗯,这个凡人⾝边环绕的戾气是龙灵吐出来的不是他自己⾝上的,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呆在壳里很多年,天上天下变了太多,我还以为是什么新的保命法门。后来它说担心天谴却无能为力时,就假的厉害了。”看着地上的丑龙摇了头摇“本来你装的情深意重,本座十分感动,但你真的如此情深意重,当时担心他逆天被天谴时,你自己再脫龙骨为蛟,或是去天庭的化龙池自化其⾝,都可阻止此事。还有他后来呑灵,没你帮忙,他呑不下那么多,你要替他顶罪,大可以说都是你呑的,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副替这个凡人化戾气才被反噬的模样,却口口声声都说事不关己,本座就算再糊涂,也看出你胡扯了。其实那些小灵神都是你呑的,你的法力无法招架,才变成这个模样,你将这个凡人用法力定住,再放了戾气的引子在他⾝上,其实是引着清席替你把这些反噬之气化解。你才是主谋,他是从犯。”
丑龙再挣扎了两下,咯咯地磨着牙。
丹絑道:“其实本座,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神仙。丑,不是罪,但是丑,而且不走正道,那就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转头又望向碧华灵君,含笑道“清席,我说的对不对?”
碧华灵君没有回应,只向那个皇帝道:“虽然它才是主谋,但协从之事,你也做过,你为何要做,能否告诉我前因后果?”
皇帝的神⾊有些恍惚,直直地望着碧华灵君和丹絑道:“两位真的,都是神仙么?”
碧华灵君颔:“我是天庭碧华灵君,这位…”看了看丹絑,含糊地道“这位更是位阶在我之上。
皇帝对位阶之上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看着碧华灵君的目光里却有一丝迫切:“那么,我有一件事情想请问两位神仙,不知道有没有那位真⾝是龙的神仙曾到过凡间?”皇帝的脸上竟然浮起恍惚的微笑“我在幼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条龙,他应该是神仙吧,他是青⾊的龙,非常漂亮,我永远也忘不了…”
4o
碧华灵君慢慢地皱起眉头,悄悄用秘法音向丹絑道:“帝座,难道这个皇帝…”
丹絑用秘法音慢呑呑地道:“这个凡人,肯定见过浮黎那条风骚的龙。”
地上的被擒住的丑龙忽然冷笑了一声:“青⾊的龙,哈哈,你们听见了没有,到现在,这个凡人还是死性不改地想着那条龙,据说是在御花园的水池里的龙,哈哈,真的有龙,我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做这个梦就当了真,还问我是不是,我说是啊,但是我法力耗费了,变不成龙了,只要你做皇帝,我就能再变成龙,他居然就真的做皇帝。我告诉他,我呑噬别的灵神,就可以变成他看见的模样,他竟然也相信!凡人就是这么痴心妄想的傻东西,天庭竟还要派我们护着他们,哈哈哈哈,实在可笑!”
皇帝的神⾊依然恍惚,像没听见地上龙神的嘲笑,自顾自地喃喃说。
他说,他小时候,虽然是个皇子,但⺟妃家没有势力,他受尽委屈,后来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他被皇兄随手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
水很刺骨,没有人来救他,他慢慢地下沉,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灿烂的光,还有一条青⾊的龙。
那条龙的鳞片闪闪光,颜⾊如同碧绿的美玉,他被那青⾊的光包裹住,而后,那条龙不见了,一个穿着青⾊长袍的人将他托在怀中,那个人的模样,他已经记得很模糊,只觉得那是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他还记得那人的青⾊长袍上有金⾊的花纹,像水草一样,似乎会游动,他还记得那人长长的如墨玉般黑的头,他更是永远忘不了那一直裹着自己的,淡淡青⾊的光。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觉得那光一直暖暖地裹着自己,等到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岸上了,他看到自己的⾝边跟着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蛟。
他问那只蛟,你就是那条青龙吗?蛟像是非常惊讶,没有回答他。
他回到了寝宮,没有和任何人说,从那天起他现自己能看到别的东西,能看到皇宮里的其他人⾝边也有和小蛟类似的东西。
父皇的是一只金灿灿的龙,和父皇一样,非常凶,喜欢对他噴气。
皇后的是一只金⾊的凤凰,不大爱理人。
⺟妃的是一只⽑有点稀疏的花凤凰,老是蔫头耷脑的,喜欢哭。
皇兄们的⾝边也有蛟,但是比自己⾝边的这只大,也不大爱理人,他去逗大皇兄的蛟,还被它挠了一爪子。
他不断地和自己的小蛟说话,终于,小蛟告诉他,它们是护脉灵神,一直都守在每个人⾝边,不过他突然能看见它们了这件事很奇怪。之前从来没有人能看见。
他仍然不断地追问小蛟是不是那条青龙,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还会变成龙吗,那只蛟每次听到他问都很不⾼兴的样子,终于有一天耝声回道:“是,我就是,不过这是天机,我原本不该怈露,我是因为救了你才变成这样,你只要做皇帝,我就能变成龙。”
而后他就坑了皇兄,做了皇帝,蛟果然变成了龙,但是不是青龙,是金⾊的,长的和当年的那条一点也不一样。
他问为什么,龙却不回答。
后来,他自言自语,被自己的妃子现,妃子以为他中了琊,找了个法师进宮,还和法师上了床,怀了个孩子,他看着妃子⾝边浮着的那只小蛇心中就烦躁,龙神一口就呑掉了那条蛇,说,这样就不用烦了。
再然后,他杀了妃子,杀了法师,他成了暴君,他还忽然现龙变了颜⾊。
龙说,如果能呑噬更多的灵神,说不定就能变回以前的颜⾊,还能变成*人形。他知道这话不是真的,不过他好像已经收不住手了,杀了一个又一个,看着自己的龙神呑了一个又一个。
皇帝恍惚地笑着向碧华灵君道:“神仙,你说这件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它的错,真的已经说不清了,可能我本来就不清楚,它也不清楚。”
⻩昏时,浮黎趴在潭水边的石头上晒太阳,在凡间的这么多年,它养成了这个喜欢晒太阳的习惯。小麒麟仍然拱在它的肚皮下觉睡,呼哧呼哧的,浮黎打个呵欠,觉得也有点困。
正在此时,微风起。
浮黎抬起眼皮,看了看落在⾝边的碧华灵君和丹絑,慢呑呑地道:“挺快么。”
丹絑没说话,碧华灵君道:“还好。”
浮黎再慢呑呑地问:“已经办妥了?”
碧华灵君道:“是,是龙神企图脫胎入魔,蛊惑皇帝,呑噬灵神,龙神已经被擒住,交回天庭处理,皇帝虽是被蛊惑,但滥杀无辜,罪过难逃,他被龙神用术法制住,再加上戾气反噬,险些魂飞魄散,如今只保留一点微弱的魂魄,小仙也一样擒住,交回天庭再定其罪。”
碧华灵君的手中托着一个琉璃瓶,瓶中有一点微弱的魂魄之光,似乎微微地亮了一下。不过浮黎没在意,看也未看,唔了一声,继续眯着眼准备打瞌睡。
小麒麟在它的肚皮下蠕动了一下,短短的尾巴啪啪拍了拍地面,又呼哧呼哧地睡了。
丹絑忽然道:“浮黎啊,你做了壁虎那么多年,还能做龙么?”
浮黎道:“我是没你这个老山鸡的本事,能变成一个蛋重头再来,我这个模样最不耗费仙力,所谓脫形养气这种深奥的事情你兴许不大能明白。”
丹絑点头:“嗯,我是不明白,我怕你做壁虎做久了,真当自己是壁虎了,连自己曾是条龙都忘了,还别说,我真忘记你做龙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浮黎哼了一声,浑⾝忽然冒出灿烂的青光。
光芒之中,一条青龙盘旋而现,鳞片灿烂光华,瑞气环绕的龙⾝像最通透的碧绿⾊美玉。
只是因为浮黎仙帝现在仙气不足,这条龙不是很大。
青龙在潭水上空盘旋翻腾,片刻之后,光芒再盛,化成了人形。
丹絑很花哨很扎眼,浮黎虽然不及他花哨,但也和他差不多扎眼。
浮黎轻飘飘地落在丹絑⾝边不远处,青⾊长袍的衣袂微微拂动,宛若流云,衣袍上的金⾊云纹也像是在浮动一般,异常华美。
浮黎眯眼看了看丹絑:“我一直不肯现出真⾝,是怕在这个小神仙面前将你衬的更加没品,毕竟这么多年的老友,适当的也想帮你一帮。”丹絑笑眯眯地道:“承情承情,你拼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法力老本风骚这一时,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的壁虎。”伸手拍拍浮黎的肩膀“要不要我传点仙力给你?”
小麒麟早就醒了,趴在石头上愣愣地看眼前。
碧华灵君捧着琉璃瓶含笑站在一边,瓶中那点微弱的魂灵又亮了一亮,再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