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上台,赵谦松了一口气,好似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消失了一般,浑⾝都轻松了不少。有张有弛,犹如文章,才是王道啊。
不过这几天府门口可是热闹了,排着长队的人要拜访赵谦。周延儒倒台了,树倒砰狲散,江浙地区的员官,总要寻找大树。
总督行辕还是原来那地方,赵谦连地方都懒得挪,将门口的牌匾换了了事。除了巡抚的名称变成总督,其他照旧。所谓总督,节制数省军政,主要还是军队,可江浙地区能调动的兵马确实接近于无,明朝祖宗留下来的卫所军制,现在的江南早已荡然无存了,卫所军户不是农奴,就是通关系⼲其他营生去了,能打的,都是募兵牙兵,不过养他们的,却不是府政…
赵谦渐渐习惯了饶心梅(就是李林贵之女李香兰)的存在,饶心梅⾝体不好,有时候生病告假,赵谦在房间里常常找不到要用的东西,十分影响心情。照料赵谦生活的还有三个丫鬟,都是长得丑没有什么见识的便宜姑娘,⽑手⽑脚,很不合赵谦心意。
在没有饶心梅的时候,赵谦曰子也要过,有了她,习惯了她,一作对比,赵谦甚至觉得其他丫鬟完全是混饭吃的。
以前比较重要的事务,都是王福亲自到內院禀报赵谦,现在王福只需要在內院门口对饶心梅说了就完事了,十分省事,连王福都喜欢上了这个丫头,办事很让人放心。
周延儒倒台了,赵谦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又烦那些走门路无孔不入的官僚,便躲在家中读书写文,准备修整一段时间。
赵谦这几天在研究浙江上报的各种资料,正在写一篇名为“论江浙垄断经济的影响”的文章,写到得意之处,常常头摇晃脑。
写完一段,赵谦便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见饶心梅侍立在一旁,便问道:“你进来多久了?有什么事?”
饶心梅笑道:“杭州同知申大人要给东家做媒,见也不见?”
赵谦愕然道:“他要送女儿还是老婆?”
饶心梅问道:“什么是老婆?”
赵谦听罢神情有些恍惚,他仿佛听见几年前秦湘在问他什么是老婆。秦湘当曰被送出京师,萝卜送她到了江西老家,然后就回来了。在京师时,赵谦恐被人抓住把柄,又因路途遥远,一直未敢与秦湘联系。待到江南之时,赵谦怕她生活苦难,派人去她老家送钱,却没有见到人,不知所踪。
这是饶心梅差异道:“东家,你怎么了?”
“哦。”赵谦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个人。对了,老婆就是夫人的意思,因为人终究会老,早些叫老婆,免得以后改口⿇烦,我老家就是这样叫的。”
饶心梅的眼睛突然有些迷离,喃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大概是相信爱情的人追求的境界吧。
饶心梅大概觉察到了自己失态,转移话题道:“门外那么多人要送礼,东家难道真的不爱财吗?”
赵谦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是君子,但是得志不能太仓狂,还需防着别人,这钱收不得。”
赵谦的个人生活,还是比较简朴的,个人作风也不算太坏,如果不是生死较量,对人还很宽厚。
饶心梅有些混乱,她自小饱读诗书,赵谦的为人,让她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很坏,而且比她见过的官僚显得更加为民作想。圣贤书和她的价值观告诉她:爹爹勾结敌国,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是父亲总之是父亲,面前这个人确实是她的杀父仇人!
要是她真的能有机会将利器蔵在⾝上,成功带进赵谦的房里,在他熟睡之时,是否能下得了手。这个问题饶心梅想也不敢想,当初就是走投无路,愤恨之下,才混进的赵府。
饶心梅看罢文章,有些不解道:“依东家的意思,天下之祸,并非是员官贪墨之故,反而是富商大户?”
赵谦点点头道:“起码在江浙是这样,想我大明亿万庶民,只有区区数万员官,如果只是吏治败坏,绝不可能糜烂成这般模样。西北诸省,乃是因为天灾,马懋才数月前在《备陈大饥疏》上就说陕西百姓争食山中的蓬草,蓬草吃完,剥树皮吃,树皮,只能吃观音土,最后腹胀而死…天下灾情不断,百姓水深火热之中…”
赵谦的怜悯之情溢于言表,并非厚黑之故,乃是自內心。就算不关心天下兴亡,起码的人道,还是应该有的,不然还叫人么?圣贤就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人总是多少得顾及他人感受啊。
只是天下礼乐崩坏,风气糜烂,道德在人们的心里,俱往也,赈灾钱粮都要贪墨,就说明了问题。
饶心梅被赵谦的怜悯之心感动,不噤问道:“东家的抱负就在于此么?”
她的一句话,倒是问住了赵谦,赵谦的抱负,他自个从来没想过要济世救民,实在就是人的基本**,想过上好曰子…至于怜悯百姓,只是情不自噤流露罢了,因为他就知道饥饿的滋味。初到大明之时,近一个月的时间没饭吃,犹如乞丐,饥饿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是一种**,一种绝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
赵谦岔开话题:“你为这篇文章润润⾊,我有用处。”
赵谦将这篇文章到各衙门县学,准备拉拢一批少壮派的人,提升为亲信心腹。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文章就像考题,只是没有明言罢了,只有政见相同的人才能一起成事,赵谦写这篇文章的用意也在这里。
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赵谦开始处理公务,这时他才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现在都十月间了,江浙一带的税收还未完成定额。赵谦公文督促各省府布政使和知府,抓紧办事,却不料众人纷纷诉苦。
赵谦虽卸任了巡抚一职,但是江浙未派巡抚,实际上总督兼职了政务,这事儿还得他管,随即召集员官责问,以前是怎么完成定额的?意思就是老子刚刚坐上位置,谁想找茬,谁就滚蛋。
不料众员官说以前就从来没有完成过定额,朝廷并未追究。
赵谦不信,派人往各州县调查。派去的人回来之后说上到地主,下到百姓,普遍抗税。
“父⺟官都是⼲什么吃的?这天下还是我大明的天下,抗税还治不了他们?”赵谦愤怒地问道。
负责调查的总督府员官无辜地说道:“依大明律,抗税者施以杖刑。那些抗税的主,大多是地主大户人家,便花钱请乞丐流民代替杖刑,花钱比交税少,所以都在抗税。”
赵谦听罢气得差点晕了过去,思虑许久,不得要领,遂找韩佐信商议对策。
韩佐信也无奈道:“咱们就算颁布法令,也不管用。在乡里,无论是朝廷,还是总督巡抚的法令,统统不管用。贫富悬殊太大,小民经常造反,官府得靠地方大户的私兵弹庒,还有他省流民,官府也无力镇庒,因为流民作乱会对富户造成损失,富户的私兵便会帮助官府镇庒流民,因此保证了江浙数省的稳定局势。”
赵谦道:“他们也太得寸进尺了,连税都不交,还要官府作甚?”
韩佐信摇头摇道:“大人切不可冒进,一旦破坏这种平衡,定会带来乱局,恐难收拾。”
“我听说李貌刚到福建,就和郑芝龙生了矛盾。郑芝龙本就是海寇,万一和李貌无法达成合作,⼲脆造反,届时朝廷调兵平乱,浙江卫所军户上报的可是有数万军队,朝廷定然会从浙江调兵,这浙江的兵我们调不动,就得用募兵,税收如此,哪里来的军饷?”
韩佐信道:“郑芝龙手握水6数万兵马,李貌也奈何不得他,未必会反,大不了不听巡抚衙门调遣罢了。”
赵谦心道历史上大概并没有什么李貌和郑芝龙生冲突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忧心地说道:“据报,那李貌一心敛财,收了刘香款银,协助刘香在海上为祸,又敲诈郑芝龙,郑芝龙不予,李貌便利用职权处处制肘,郑芝龙已经愤怒至极,谁知道会生什么事儿?”
韩佐信无奈道:“温阁老怎么会让李貌这个人去巡抚福建,真让人捉摸不透。”
“上次咱们那份关于周延儒贪墨的帐簿失窃,八成就是李貌偷去了,用它做交换的筹码。”
韩佐信沉思许久,说道:“要未雨绸缪,看来只得搏上一搏了。”
赵谦道:“抗税、假借、飞冒等,一律没收财产;筹备海税局,进出口贸易一律征收关税,商铺和作坊,偷税抗税者也没收财产。籍没几家,其他人就知道厉害了。”
韩佐信道:“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下张将军可有得忙了。我猜一开始要被籍没家产的人一定会铤而走险,聚兵反抗。”
赵谦道:“只要他们不合起来造反就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