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哥哥,前面怎么停下来了?”见前面人流慢慢停了下来,顾云娘对⻩来福道。
⻩来福看了一眼江大忠,江大忠明白,他策马向前,很快他便回来道:“少爷,前面是一个巡检司。”
⻩来福点了点头,便随众人慢慢停了下来,等到巡检司的人盘查后再说,从岢岚州城出来,这种巡检司他已经遇见几次了。明时,巡检司在地方向与里甲制度,里老人制度并行,巡检司在大明朝各处州县设立很普遍,他们的主要职能是,在要冲之处,盘查过往行人,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奷细,截获脫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
里甲制度,里老人制度在基层控制方面颇为得力,但对外出的流动人口控制却是力不从心。巡检司制度正好有效解决这个问题,特别是在一些地僻人稀的地方,巡检司的作用就更为重要。而且巡检司置撤灵活,巡检司的弓兵又无需家国财政供养,向来是各处卫所的重要补充力量。
见前面人流移动缓慢,⻩来福等人便停在前面一颗大槐树下等待。⻩来福一边抹着给暑热逼出的汗水,一边打量着周边的路况。这周旁还停有一些人,各人都是挑的挑,提的提,大部分都是累得说不出话来。暑热⼲渴下,便显得大槐树下的一家酸梅摊生意格外的好。
这酸梅摊一路来颇多,基本上每一颗大槐树下便有一摊,⻩来福等人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摊了,因此此时倒一下了兴不起再去喝一碗的冲动。顾云娘也同样是如此,只是有些焦躁地坐在马背上。
反正那些巡检司检查的人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便等等吧。此时各人所在的是一个路口,因为快进太原了,所以路上车马前来的颇为密集。⻩来福一边等待,一边听旁人在聊天。
等待的人中,颇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挑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拖儿带女的,这些人⻩来福一路来见多了,因此也不以为意。
不过他们⾝旁有几个⾝着绸缎衣裳的年轻男子,⾝旁人人都有马匹,看他们⾝份家财都不错,此时这几人正意气风地说着什么。他们的一些话,倒引起了⻩来福的注意,听他们的语气,这些人都是来自古交县,因为几个同年在太原城內开米铺和绸缎庄都赚了大钱,所以他们也打算兴商,准备前往太原,大⼲一场,在商场上做出一番事业来。
本来这没什么,也引不起⻩来福的注意,让⻩来福注意的是,本来这些人家中都颇有一些田地,这些人竟都将自家的大部分田地卖了,换到一些银两,准备全心地投入到商业上去,就让人感到有些怪异了。
要知道,在古代的国中,大部分人家都是视田地为命的,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轻易出卖自家的田产的,这些人看上去不是吃不上饭的人,只因为要投⾝商业,就将田产卖了,倒是一件异事。
⻩来福仔细听了,又听这些人竟然都是读书人,而且人人都有秀才的功名,不过倒没有人考中过举人,只因为各人都觉得在家种田没有意思,又觉得兴商颇为有利可图,便抛弃了田地,投⾝商业的怀抱去了。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着对未来的感想,不过⻩来福听了几句后,心中只有一个感想:浮躁,就是浮躁!商业社会带来的金钱浮躁。就和后世那些年轻人一样,这些人口口声声不离财的狂想,什么同年中谁又开了什么店铺了,谁又赚到多少大钱了,而他们到太原后,财的梦想,就在眼前,云云云云。
⻩来福一时有种社会颠倒的感觉,没想到此时的读书人也争先恐后地去经商了,一些流民弃农离乡是因为天灾,所以没有办法,如果这些读书人家有良田而不愿经营的话,就就很奇怪了。
其实⻩来福不知道,当时万历时由于商业达,当时明人的观念已经生了很大的改变,由于从事商业确是比土里刨食来钱快,因此一些家道不裕的读书人纷纷弃儒从商,特别是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那些文官们便大部分自家就是商人,或是商人的代表。
山西平阳府人氏席铭就曾说过:丈夫苟不能立功名于世,抑岂为汗粒之偶,不能树基业于家哉!很明显,他将通过经商树基业于家视为宏伟的事业,而对农业经营却持不屑的态度。如果⻩来福在的话,他定会告诉这位老兄,如果农业不稳,商业再达,天下也会大乱。而如果农业稳定,商业再不达,老百姓还是可以过安稳平定的生活,谁轻谁重,一眼便知。
不过显然,此时这几个读书人的话却让周边的人很有同感,听到他们的话后,很多人都是脸上露出赞同的神情,各人纷纷出言讨论。一时大槐树下似乎成了商业讨论大会,各人都在畅所欲言――到了太原后,做什么生意才能钱赚,财。
⻩来福听着听着,不由冷笑了一声,大声道:“这商贾去从商了,这秀才也去从商了!只是奇怪,这人人都不种田,到时谁来种田呢?难道这粮食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听⻩来福这一说,大槐树下很多人都转头看他,顾云娘本来正无聊,一看这架式,顿时来了精神,而本来晕晕糊糊的江大忠和杨小驴等人,听少爷一喝,也是精神一振,二人立时龙精虎猛地准备为少爷护法。
各人讨论得正热闹,听⻩来福打断了他们的宏伟梦想,本来都要出言呵斥他,不过一见⻩来福人⾼马大的样子,⾝边还带着一些強壮的家丁,而且人人有马,⾝旁还配着兵刃,显是不凡人家,因此一时间倒没有一个人出口说话。
那几个读书人一怔,见了⻩来福嘲谑的目光,还有他⾝旁那些強壮的家丁,几人微有些畏缩,当然,如此,也让他们有了示弱之感,一位终于挺⾝而出,就要出言驳斥。
另一位拉住了他,冷冷道:“杨兄,何必和一位耝汉一般见识呢?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江大忠勃然大怒,大喝道:“你这个腌脏货,说些什么呢?小心爷爷将你打成⾁泥!”
那几人吓的纷纷后退,忙不迭地牵马走了,看都不敢向这边看一眼。而旁的大槐树下的各人,见⻩来福这边似是不好惹,都是将口闭得更紧。
见这些人居然如此无用,江大忠和顾云娘都是哈哈大笑,顾云娘娇声道:“这些没用的书生,刚才还意气风跟什么似的,眨眼却怂了。”
⻩来福也是微微一笑,刚才他还准备和这几人辩论一番,没想到这些人却被吓走了,倒是可惜了。
这时只听一人道:“这位兄台请了。”接着就见酸梅摊的位子上,站起了一个年轻人。
⻩来福见这年轻人年纪约在二十二、三左右,眼神灵活,嘴上微须,头上戴着汉巾,脚穿罗汉鞋,⾝着布衫,却是手持一把折扇,似乎也是一个读书人。因为在当时的读书人中,出门时都喜欢携带一柄扇子,而且在正规的场合时,如果不带扇子的话,还会被人认为是缺乏风度,尽管有时气候已经到了完全可以不用扇子的季节。
⻩来福也拱了拱手:“请了。”
只见那人先对旁边一辆破旧的小马车內说什么,接着车窗一撩,探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的⾝影,二人说了几句,那年轻人过来。
那年轻人对⻩来福作了一个揖,道:“晚生周文栋,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来福道:“在下五寨堡⻩来福!”初次见面,⻩来福并不打算对这周文栋说出自己的⾝份。
周文栋眼睛略为一闪,眼前此人做派強悍,虽是年轻,却豪迈中透着精明,五寨堡,听说是一个千户所军堡…他道:“原来是⻩兄,久仰久仰。刚才听⻩兄所说,似乎认为这秀才不可如商贾般从商,未知兄台可是此意?”
⻩来福不答,却是道:“未知周兄对此事如何看?”
周文栋沉昑了一会,道:“张先生曾有言过,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故晚生认为秀才从商,也无可厚非。”他刚才所说的张先生却是张居正,张居正当时为了征税,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来福道:“我不是反对秀才从商,只是反对舍本逐末的机利之举。当今天下,小民逐末,不务稼穑,各地竞趋商贩而薄农桑,如此下去,情形堪忧。要知道,农桑才是天下根本。如果人人都趋商贩货,那谁来种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