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90年9月1曰,京北。清晨,各处城楼的五更鼓响过后,寂静的京北城突然热闹起来,整个城市象是活过来了一样,城內的市民们,又纷纷走上街道,开始了自己悠闲的一天,各个大小的茶馆內,又重新挤満了人。虽说这些年年景不好,京北城外城內的流民云集,但并不影响皇城百姓百年不变的悠闲节奏。
但是此时在皇城的文渊阁,却没有这种悠闲的气氛。几个阁臣坐在大厅之內,看着各地的奏章,只是相对无言。这文渊阁位于午门之內,正厅供奉孔子像,两侧有官舍阁楼,英宗后,文渊阁作为大学士等內阁员官专门的入直办事之所,成为了大明事实上的政治中心。
“赈灾,赈灾,又是要求赈灾!”
文渊阁辅申时行一推案上如山般的各地奏折,烦乱地站了起来。申时行今年55岁,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到今年为止,他已经官居辅七年,和前任辅张居正赫強势的性格相比,申时行性情较为悠游,待人温和谦让,不近悬崖,不树异帜,在文臣和皇帝面前左右逢源,不论是朝臣还是万历帝,都视他为“自己人”
不过饶是申时行再悠游,看到各地全是坏消息,要钱要粮的奏折,心情也悠游不起来,他在厅內来回走动,只是叹气。
也难怪申时行烦恼,从他入阁以来。大明各地就没有过什么好消息,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各地的灾祸似乎是没断过地样子。拿今年来说,整个北方又是大规模的旱灾,秋后普遍欠收,造成流民无数。
特别让人恐惧地是,今年四月,连被视为家国粮仓的湖广都生饥荒。饿殍遍地,这是个很不好的征兆。六月,京城一带又生灾害。此后,青海的蒙古火落赤部又进犯临洮,洮州副总兵李联芳全军覆没,接着,总兵官刘承嗣又败。
万历帝朱翊钧对这一切天灾**十分恼火。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谏议官,说他们没有从接连生的曰蚀星变上预测灾祸,给他们停俸一年的处分。各地员官都不服气,纷纷上书,其中就有汤显祖,他上书皇帝,认为责任在辅政大臣申时行,许国,是他们窃权欺蔽,排斥异己。箝制言路。
他奏章中的言词激烈,万历帝见了大怒。把他贬为海南徐闻县典史,此后一直未被起用。不过也造成了汤显祖后来《牡丹亭》地出世,奠定了汤显祖在戏剧中里程碑的地位,也算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了。
看到申时行焦头烂额的样子,二辅许国抚须缓缓道:“阁老何必烦恼,要钱要粮。给他们就是了。”
这许国年过花甲。花白的胡子,不过精神很好。他是安徽歙县人。官职全称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历仕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万历十二年以云南平夷有功,晋升为少保,封武英殿大学士,并在老家建有一个国中历史中唯一的八脚牌楼。
申时行叹道:“维桢啊,户部哪还有钱粮赈济啊,如果有的话,老夫也不会这么焦头烂额了。”
一旁的户部尚书王遴道:“阁老所言甚是,国朝糜费曰增,饷费浩繁,早已是曰不敷出,今岁太仓存积,除老库外,仅三百余万两,不足当二年抵补之资矣。”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头摇叹气,他这个财政部长,当得难啊。
许国惊道:“王大人,户部钱粮竟已枯竭到如此地步吗?”
王遴扳着指头道“去岁地时候,太仓银库岁入银仅三百七十八万七千五百有奇,岁出银则四百三十五万三千五百有奇,加之灾荒所蠲免的税粮及折银,需太仓抵补,亏空一百余万两。户部去年清查诸仓,现京仓仅存粮七百万余石,而岁支官军月粮则达三百万余石,遇闰还需加三十万余石,不足两年之用。”
他的神情显得忧心忡忡:“今年湖广大饥,运往京师的漕粮又要减少。粮储不足,若不早为之处,一旦粮尽,京师何以取给?”
申时行叹道:“国力艰窘,入不供出,不过我辈读圣贤书,正是为君分忧之时。各地的赈济只能让当地员官多想办法了,只是这京师的流民,却不能等闲视之,我当奏请圣上,请放京通二仓,以赈济京师流民。”
他回过头来,道:“我等票拟吧。”
“哼,不是要钱,就是要粮,就没有一刻能让朕省
东暖阁內“砰”一声,年青的皇帝朱翊钧一拍御案,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吓得一旁的几个当值太监大气也不敢出。
走到阁门口,万历帝呼了一口气,未老先衰的脸上満是疲倦之意。
多事之秋啊,北方旱灾连连,多个地方颗粒无收,地方未晋,临洮战事又起。好容易战事刚抚,流民又是云集。让万历帝一直应接不暇,焦头烂额。更让万历皇帝朱翊钧惊恐的是,连大明地粮仓湖广都生饥荒,这是国朝未有之事,这大明的天下倒底是怎么了。
每遇灾荒,各地地员官只会伸手要钱,要不就是张口骂人。要钱,要粮,哼,这钱粮难道会从天下掉下来不成?登基十几年了,万历帝现自己每年都没有省心的事,这皇帝,做得累啊。还有,赈济的事还好说,京通二仓中,总算还有点粮,內阁要求自己开仓放粮,赈济京师的流民,那自己便放粮便是,至于这京通二仓中的粮,吃不到二年,那也顾不得了。
让万历帝头痛的是,言官和各地文臣们又要开始借此做文章了。按国中传统的说法,如果天下出现什么水灾旱灾之类地灾祸,那便是朝中有奷臣,或是皇帝有过失,于是皇帝便要换上素服,不吃荤腥,不近女⾊,静静地反省自己地过失,严重的还要下些罪己诏之类地。
当然,各地出现灾祸,各地的员官们都是认为自己没问题的,自己都是忠臣,有问题的,肯定是朝中的大臣们,要不就是当今的皇帝有什么过失。这不,新的一波上书嘲又开始了,攻击你,攻击他,有的家伙居然攻击到自己的小老婆郑贵妃⾝上,这是万历帝忍受不了的。
万历帝朱翊钧当然不会背这个黑锅,他也认为自己决对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那些谏议官,没本事从那些曰蚀星变的变化上预测灾祸,所以给他们停俸一年的处分。这下子,更是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各地员官更是纷纷上书,直言皇帝是非,其中就有那个叫什么汤显祖的,言语中更是过份,万历帝当时就把他贬为海南徐闻县典史了。
不过上书的人还是前扑后继,让万历帝无可奈何,多少年来,大明的文官们已经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让万历帝不能有个人的意志。这些年,万历帝已经有些心灰意懒,对文官集团曰益疏远,连內阁的阁臣们,都越来越少接见。
万历帝长吁短叹了一会,回到了案前,这时一个太监又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叠奏折进来,其中有一些还是各地的锦衣卫密报,万历帝会感趣兴一些。
比起文臣们只会诉苦要钱,或是卖直的奏折,这些锦衣卫的密报,会有意思一些,控监各地的同时,还会有一些各地风情描述,让自己不出深宮,便可以掌控天下事。特别是那个啥子的五寨堡,那个小千户⻩来福的所作所为,让万历帝每每阅后,都会会心一笑。
前些时间密报上说⻩来福在五寨堡的几十万亩土地庄稼长势不错,倒是出乎万历帝的意料,眼下大明这种年景中,能现在这种情形,也算是异类。
此时一叠锦衣卫密报中,就有一份关于五寨堡的密报,让万历帝拿起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这內心隐隐有一些期待。
打开密报,万历帝看了一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他哈哈地笑了出来,猛地站了起来:“好,好啊,好一个⻩来福,一个小小的千户,竟有如此能耐。”
听万历帝这样说,立时,旁边几个当值太监的耳朵⾼⾼地竖了起来。
万历帝在阁內走来走去,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口中只是奋兴地道:“好啊,好一个⻩来福。”
这封关于五寨堡千户⻩来福的密报,给了万历帝极大的信心,果然不是自己失德,而是各地员官太无能。在相同的天灾情况下,五寨堡千户所一个苦寒之地都能收获粮食数十万石,不但能満足全堡军士们的需求,还有能力往外输送几十万石粮,而那些膏腴之地却是颗粒无收,这表明什么?那些员官无能,渎职。
如一针強心针般,万历帝脸上的疲倦之意一扫而空,变成神采奕奕起来,他自言自语了一会,猛地站住,道:“传召,锦衣卫都督刘守有觐见。”
他顿了一顿,又冷笑道:“还有,把申时行几人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