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道:“上缴户部的屯粮?张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国朝不是在世宗肃皇帝时就免了边镇卫所的屯粮归仓了吗?怎么张大人现在和本官说,又要上缴户部屯粮子粒了呢?”
按明时的卫所制,各军镇、各都司,都设有户部分司,专管军储。明初各卫所的屯田,每年军士所收获的谷物,自己留粮六石,纳粮上交12石。上交的粮,除了卫所自用外,余粮便由各地的户部分司调度,统一支用。
不过到了嘉靖后期时,大明屯田制早就败坏,所征屯粮越来越有限,府政不得不免了边镇各卫所军田的粮食归仓,特别是小冰河后,更地卫所的军粮更多是由国库拨给。
而在一些內地卫所,则是纳粮和民户无一,每亩收取子粒一斗。屯田军士们,不是成了佃农,就是成为了自耕农。这也是明中叶后武将势微的原因之一,钱粮的拨给握在文官的手里,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当然,⻩来福不存在这一情况,他现在粮饷可以自给自足,现在就可以公然质疑这位山西镇的管粮主事张大人,可以和他进行不卑不亢的辩论。如果是换了别的军堡的话,就算他是一个参将,副将,因为粮饷的拨给掌握在这位老兄手中,怕也要低声下气地陪笑说话,不能和⻩来福一样的硬气张文保有些惊异地看了⻩来福一眼,先前他就觉得这⻩来福说话举止和普遍武夫很不一样,虽是年轻,但知书达礼,不卑不亢,此时听见⻩来福公然质疑自己,再看着他満眼的精明,张文保有一种感觉,说这⻩来福是一个军汉千户。不如说他是个商人更合适。
而他⾝为户部山西镇管粮主事,不论是哪个武将见了自己。都要恭敬有加,没想到一个区区的五寨堡千户,竟敢顶撞自己,不过⻩来福确是不一样,因为依卫所制,户部只是管粮饷,而军官的考勤评论等。则是兵部的事,自己能掌控他的地方确实不多。
他皱了皱眉,強忍心中的不悦,朝天拱了拱手,道:“⻩千户,你也知道眼下年景不好。各地屯田欠收。流民遍地,不论是皇上,还是各有司员官,都是忧心忡忡,⻩千户你既为朝庭员官,就应该为国分忧。”
他的声音转厉。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肃皇帝时,国朝免了边镇卫所的屯粮归仓,那是朝庭体恤将士,并不是因此卫所就能不纳粮地原因。现今各地军屯欠收,无粮可纳,那也是没有办法,但⻩千户的五寨堡既然颇有收获。就应该上思以报国恩。为君分忧。⻩千户,难道你不想为朝庭出力吗?”
⻩来福微笑道:“张大人言重了。本官何谈不想为朝庭出力?张大人也知道,五寨堡以前是什么样子,一个苦寒之地,每年堡內地一千余旗军粮饷都要靠户部的拔给。但现在,我五寨堡粮饷不但能自给自足,还有余力向外输粮,如果这不叫为朝庭出力,本官不知道什么才叫为朝庭出力。难道那些懒惰不思进取,每年指望朝庭输粮的军堡才叫为朝庭出力,而我五寨堡这种不需要户部操心,朝庭忧虑的军堡反而是不为朝庭出力了?张大人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让五寨堡的将士心寒啊。”
他这话一出,震惊四座,张文保猛地站了起来,他指着⻩来福,半天,却是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你,你这叫什么话…哼,真是牙尖嘴利,牙尖嘴利…”
张文保⾝旁几个家人小吏也是跳了出来,纷纷对⻩来福喝叱,早见先前,他们见⻩来福那种不卑不亢的样子,就看不顺眼了,他应该奴颜婢膝才对啊。
对上这些人,⻩来福却是不必如对张文保一样客气,他皱了皱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上官说话,哪有你揷嘴地份?真是不知尊卑体统。”
⻩来福⾝旁的江大忠,杨小驴等人也是纷纷出声喝叱,以助声⾊。论官品,自己的大人和这位叫什么张文保的同级,又不担心粮饷,自然他们是丝毫不惧,更不要说他们⾝为千户大人的家丁,理因和大人一起共同进退了。
不过何副千户,杨百户等人则是对上头文官的畏惧是根深蒂固,他们纷纷出来和声道:“两位大人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文保怔怔地看了⻩来福一阵,猛地笑了出来,他指着⻩来福哈哈大笑道:“好好,没想到⻩千户倒是性情中人,本官一向为国抡才,对⻩大人,本官倒是有些欣赏了。”
他坐了下来,缓缓地道:“本官实话和⻩千户说吧,⻩千户为国屯粮,使兵食充足,国有所赖,这是大功,不过这粮,肯定是要纳地,只是多少地问题罢了。”
张文保知道,在这一片萧条中,五寨堡这个亮点肯定会受到上头的格外关注和嘉奖,否则户部尚书王遴也不会急令自己前来五寨堡了,显是朝中已经关注到了五寨堡,并对此有什么震惊争论不成。⻩来福怕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有些有持无恐。其实⻩来福现在还不知道万历帝等人对他的关注,只是他来自后世,没有此时武将对文官那种根深蒂固的畏惧罢了。
其实五寨堡的大丰收,放在整个大明来说,并不算什么,那些粮,也不能对整个大明边镇产生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他开创了国朝自明中叶以来卫所不能自给自足地特例,这太让人震惊了。
眼下大明各地军镇卫所的粮饷负担曰渐沉重,如果多些边镇能象五寨堡这样的话,那对大明朝堂的负担,将是大大减轻。
朝中注意到五寨堡,怕用意就是要树立出一个典型出来,就如明初时,朱元璋下令嘉奖军屯得力的康茂才所部一样,以广为宣传,让各边镇如五寨堡一样。能自给自足,不要再让上头劳累了。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
而今天就算自己和⻩来福的争议传出去。上头只怕会晒然一笑罢了,不会对⻩来福怎么样。加上张文保确实也对⻩来福有了几分欣赏之意,现在在各边镇卫所中,象⻩来福这样的人才不多啊。张文保自认忠心体国,勇于公事,不会和⻩来福这个武夫一般计较。
⻩来福也知道这粮肯定是要纳地,只是多少问题罢了。来自后世地他,对依法纳税地观念,还是根深蒂固地,他也不屑于和某些文官及商贾一样,以偷税漏税为乐。事实上,自大丰收后。他便准备了几万两白银。准备用来纳粮及打公关,先前他地样子,也只是商人中的讨价还价方式罢了,以免让上头这些员官认为自己软弱可欺,以后将自己的五寨堡当成提款机。
见张文保这样,他也顺势下梯。笑道:“张大人公忠体国,为国抡才,本官佩服。为国纳粮这也是本官应尽之事,不消张大人说。”
见⻩来福这些说,张文保也是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大人能为朝庭着想,那是再好不过了。”
此后厅內便是一团和气。而何副千户等人也是松了口气。刚才⻩来福和张文保剑拔弩张的样子,可把他们吓坏了。此时何副千户更是趁机道:“那依张大人之见。我五寨堡要纳粮多少呢?”
张文保沉昑道:“此事怕本官也不能作主,五寨堡的事,已经惊动了朝庭,本官此次前来,就是受户部尚书王遴大人所托,前来五寨堡察看,此次回禀后,五寨堡纳粮税率之事,怕要劳动朝中诸公了。”
听张文保这样说,⻩来福还好,何副千户等人听了,都是震惊地相互而视,各人神情都是很奋兴,又有些惶恐,对他们来说,庙堂上那些诸公就是⾼⾼在上,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没想到此次自己五寨堡的名声,竟也传到了他们地耳中,这真是让人⾼兴又害怕啊。
“不过…”张文保道:“朝中诸公如何想不知,但依国朝纳粮法,不外乎是以下几种。”
张文保道:“一是依国朝初的纳粮制,每军士收获的粮米,每亩军屯田地纳粮合计三斗。”
⻩来福还不动声⾊,何副千户,杨百户,江大户等人则是菗了一口气,喃喃道:“不…不会这么黑吧?”要是这样,五寨堡一年的纳粮都差不多达到一个上县的标准了,五寨堡区区一个军堡,前一年需要的几千石粮还要上头输送,第二年就要纳粮六万石,这太让人震惊了。
张文保道:“当然,依第一纳粮制,国朝初时规定凡开荒地屯田,三年免收税粮。不过话虽如此,在座诸位也是不愿意此法,本官想朝中诸公也不会如此,这样一来,任是哪个军堡都不敢再开荒种地了。”
何副千户等人忙应和道:“张大人说得是,张大人说地是,想必朝中的大人们,不会如此短视。”
⻩来福道:“那二呢?”
张文保道:“二是依现国朝的田税制,每亩军屯田地纳粮一斗,听闻五寨堡有屯田二十万亩,这样五寨堡就要纳粮2万石。”
何副千户松了口气:“这还好。”
⻩来福也是点了点头,虽说五寨堡以前靠从上头拔粮,到现在自己的自给自足,不用上头忧虑不说,还要往上交粮,和别的边镇军堡一斗米也不给交,比起来有些不公平,但这种税率还在他的承受与意料之中。
张文保最后道:“也极有可能是折银,要视户部鉴定这五寨堡地屯田是上田还是中田,上田每亩征银五分,中田每亩征银三分。不过本官听闻五寨堡每亩产粮达二石,自然都是属于上田,20万亩田地,需要征银共一万两。”
何副千户最后更是松了口气:“还是折银好,还是折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