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格听闻燕儿已被送往宋国,不由脸⾊一变道:“郑公子不是在说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说笑吗?”我随手为徐格斟上了一杯酒,说道:“莫不是徐军师舍不得将燕儿送给郑言吗?”
“哪里话?”徐格扫了一眼站在我周围的军士,⼲笑一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奴才也太没用了。”
“呵呵,军师如此说,便是错怪他们了。”我笑了笑道:“因为在他们来此之前,我便已把燕儿送走了。”
“哦,原来如此。”徐格満脸不信地看着我,说道:“这么说郑公子早知会有今曰险境了?徐格早闻郑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曰总算让我见识到了,不过让徐格不解的是,郑公子为何不逃走呢?”
我摇了头摇,苦笑道:“燕儿逃走,军师直至今曰才得知,若是郑言逃走,军师又会在什么时侯发现呢?”
“哈哈,有理。”徐格大笑道:“枉我还是金国的军师,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郑公子提醒,自罚三杯。”
待徐格放下酒杯,我随口说道:“军师此来,不会只是来看郑言这么简单吧。”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郑公子的眼睛。”徐格笑道:“我这次来,是想给郑公子说一个故事。”
“哦,军师请说,郑言最喜欢听故事了。”我心下暗笑,原来徐格是为完颜守绪做说客来着。
徐格也不答话,他猛地灌了几杯酒下肚,慢慢地站起⾝来。他望向南方的天空,那边除了几朵白云外什么有没有,但他却好像看见了很多东西。他喃喃自语地说道:“开禧二年(1206年)三、四月间,宋军北伐,马军司统制田俊迈,率两万步骑欲收复重镇宿州,但受阻于宿州外围的灵壁、虹县。因宿州是打通齐鲁的战略要地,所以宋军便加派郭倬与李汝翼率众五万增援田俊迈。当时宋军势大,已将宿州团团围困,但金兵凭借着宿州坚城负隅顽抗,宋军竟也久攻不下。”
“当时宿州灵壁有一年轻的私塾先生,他虽长期处于金人的统制之下,但心中却始终怀着一颗赤诚的报国之心。他见宋军攻城不利,便毅然地弃笔从戎。凭借着平时行善积德所建立的关系,他很快便组织起了五千余人的忠义兵民。这些兵民平时都受尽了金人的庒迫,对金人都恨之入骨,所以个个奋勇当先,战不惧死。忠义兵民很快便攻上了宿州城头与金兵展开了⾁搏战,金兵也已失去了守志,宿州陷落在即。但就在此时,令人扼腕的一幕发生了。”
徐格说到这里,两行老泪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咬着牙,饱含怨恨的继续说道:“此时处于城下的宋军,因嫉妒忠义兵民最先登城之功,竟然从城下张弓射杀兵民。这种恶劣的行径毫无疑问地瓦解了忠义兵民的斗志,而本来已打算投降的金兵见此情况,便重整斗志,做困兽斗。忠义兵民在宋、金两面夹击之下,死伤殆尽。而金兵也得以重新恐固城防,宋军最后不但没有攻下宿州,反而遭到金兵的偷袭,全线溃退…”
“这…这是真的吗?”直到听完了这个故事,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我知道宋国的**,但却从没想过还会有这样阵前自相残杀的事。
“呵呵。”徐格満面泪痕地笑了几声,凄惨地说道:“公子请看。”
说完,徐格一把撒开⾝上的衣物。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満⾝的刀疤,最深的一刀,竟然隐隐可见肋骨。
“刀伤虽多,徐格却从不将它当作一回事。徐格真正在乎的,却是这一处箭伤。”徐格转过⾝去,露出背肩处的一个小洞,徐格凄凉地说道:“这一箭虽没有射死徐格,但却射死了徐格的一颗赤诚之心。”
见此我大骇道:“军师难道参加过此役?”
“正是。”徐格苦笑地说道:“我正是那位年轻的私塾先生,经此一役后,金人因感于我的奋勇当先,他们不但没杀我,反而对我全力救治。从此,徐格便不再当自己是宋人了。公子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做金国的军师了。”
我沉默了。无论是谁,如果他有这样的经历,那谁又能指责他什么呢?现在的我,甚至都为以前鄙视过徐格而感到惭愧。
“郑公子还可想想岳家父子,想想杨家众将,想想千千万万死于自己人手上的忠臣良将。”徐格深沉地说道:“至于何去何从,郑公子是聪明人,还望公子能想清楚。徐格不希望郑公子也走这条老路。徐格言尽于此,告辞。”
我⿇木地对徐格拱了拱手,心中还在想着刚才徐格所描绘的那惨烈的一战,就连徐格是什么时侯走的都不知道。我心中的信仰再次遭到冲击,我再次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值得。甚至我为国为民所做的事,会不会给我带来杀生之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是夜,我梦见了我的家人。父亲的脸上带着些苍桑,⺟亲的脸上带着几丝慈祥的微笑。他们座在我的⾝旁,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奋兴地叫着郑言叔叔,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一直都把⾝为军人的我作为榜样。他们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他们的郑言叔叔了,我愉快地笑着,和他们一起打闹。
忽然,他们全都不见了,我发现我正带着成千上万的宋军与金兵撒杀,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到处都是闪着寒光的兵刃。我舞着大刀,用尽全力砍着杀着,敌人在我眼前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我的盔甲。终于,敌人溃退了,我欢呼着追杀上去,却猛然发现⾝边的战友提刀向我砍来…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已经湿透了我⾝上的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