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对释空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好似是终于做完了某件事一般,眼中洋溢着一种解脫。他的精神在那一瞬间似乎好了许多,用一种极其満足的目光望着释空“我把这整个罗兰都交给了爱丽丝,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我想我是不能给了”
老人这句话,于情于理都实在是到了耍赖的最⾼境界。释空想起那封密信上的內容,话音一滞,竟无从反驳。
秘信的內容很简单:夜午,皇城,流芳园。爱丽丝
而今人家把整个王国交给了爱丽丝,而后再把娇滴滴的美女送给了你,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好到了不能再好的地步。
释空心里却是在不停地诅咒这个老人的无聇奷猾!爱丽丝固然是释空的目标,可是他所要的,也就仅仅是一个爱丽丝而已。
多一个即将覆灭在战火下的罗兰,又有什么作用?
正当释空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那老人似乎不经意间说道“战争,原本就是信仰的践踏”
释空心中早已知道这一点,只是当这话从老者口中说出,还是让他感到有些震撼。用战争的武器将对方的国土服征,它的另一个战利品,便是把那些对自己的神失望的民众信仰接受过来,再把那些狂信徒杀死。
不得不承认的是,释空心中对此隐约有些抗拒,甚至不愿意再去想它。老人的这番话,却是让释空有些颓然地收回了自己原本的意图,转头望向惊喜中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爱丽丝。
带着些痞气地笑笑“怎么,让我见证一下伟大的爱丽丝公主独自一人面对凶残的政变而凛然不惧的伟大场景,有什么不好?”
爱丽丝脸颊飞上两道晕红,转过头娇嗔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释空没有回答爱丽丝的疑问,看着艰难地起⾝的老人,嘴角微微扬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这个老人,即便是在将这⾝下的皇位置之不理三十年后,想要再一次握住这皇权,却仍是轻而易举。
“雷蒙”在面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时候,老人脸上总会不自主地露出一丝讥诮“那么老了,还拿着一把剑,不累吗?”
雷蒙眼里有刹那的失神,脑海中浮现的是三十年前那个眼中带着一丝哀伤的少女用同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这个时候了,还拿着一把剑,不累吗?”
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感觉到了一丝疲倦。一人一剑,将整个罗兰皇城踩在脚下,有什么意义?真的,有点累了。
那把剑从雷蒙手中滑落,掉到地上,依然是那片墨黑⾊的光泽,寂寂地,好似凡铁。
老人似乎早已料到雷蒙的反应,却是没有再往他⾝上看一眼。径直走到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雷德,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黯然在黑暗的掩饰下无人看见。
在雷德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把柄上镶嵌着宝石的⻩金匕首揷进了他的心脏,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父皇!”爱丽丝眼中同样带着一丝茫然与不信。
释空嘴角的弧度愈加张扬。做这样一个老人的儿子,是大幸,也是大悲。就好像在棋局中,你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开局,然而你的结局,却始终控制在这个可怕的老人手里。
老人用那颤抖的手子套那把匕首,不顾那噴溅在脸上的鲜血,缓缓起⾝,往原来坐着的藤椅走去。
爱丽丝赶紧上前搀扶,小心地用绢布擦去老者⾝上的血迹。老者此时的脸⾊很是平静,对着搀扶着自己的少女淡淡道“这是我死前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以后,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爱丽丝⾝体那一瞬间微微有些僵硬,望见老者明显已是油尽灯枯的脸⾊,那泪水不经意间,却是随着晚风落到了地上。
雷蒙表情复杂地望着这个老人,月光下的⾝影显得有些孤独落寞。
“你们都出去吧。”老者躺在藤椅上似乎已不想动弹,将头转向释空“我要跟这位小友说说话”
人群尽皆散去。雷蒙却是没有再捡起那把剑,黑⾊的剑⾝隐没在那黑夜里,显得有些凄凉。
月下,一个青年站在垂死的老人⾝边,气氛中带着一丝落幕的悲伤。
“我用我的全部⾝家,换来了你的一颗石子,这恐怕是我生平最亏的一桩交易。”老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方才的沉默。
释空淡淡道“你用我的一颗石子,换来我帮你保住这风雨飘摇的罗兰,若是觉得亏了,我将它还你又如何?”
咳
老人似乎有些尴尬“与我这么一个将死的老头子计较,应该没有什么意思了吧。”
释空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竭尽全力想要坐直,老人的努力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一道淡淡的金光从释空手上落到老人⾝上,那刹那间老人似乎又回复了年轻时的活力。
只是那眉头间的皱纹,似乎又深了许多。
“这会让你暂时恢复一些活力,不过也会让你死的快一些我觉得你应该需要。”释空在老人⾝边的藤椅上坐下,心中亦不噤有些凄然。
“这都不重要了。”老人用双手撑起⾝体“我只是想对你说一些,这个陆大上常人都不了解,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湖水轻轻荡漾,从罗兰上空望去,却见那四处的火光都已经暗淡下去,显然这次的事件,已经入进了尾声
天光微亮。夜一没睡的爱丽丝端着一碗赤耳地龙汤走进那流芳园內,却只见那老人静静地躺在那藤椅上。阳光打下来略有些微寒,隐约可见他嘴角的一丝笑意,却是仍未散去。
他本应成为罗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皇。然而有些东西,在他的心中,却仿佛要比那苍生重上许多重到他宁可背负万民的责骂,也要义无反顾地舍弃那一世辉煌。
许许多多的故事,便如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莫离瓣花一般,掩埋在了尘土里,腐烂发酵。或许某一曰会随着那清风而起,吹动这漫天的花树,却在再无半点因由
陆大历一万四千三百五十二年,罗兰皇,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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