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云就是心里再难受,此刻也不便说什么,遂笑道:“各位里边请!”云歌只好⼲笑了两声,一⼲人在赵宏云的带领下进了龙虎厅吊唁赵世青。
进了龙虎厅的⽑头小夥依旧心不在焉,脑海里仍然翻腾著适才那辆马车撞向自己的情景:⽑头小夥在马车撞向自己的一瞬间竟似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在这时,那赶马之人无法在这一瞬间停住飞疾奔的快马,于千钧一之间全⾝倒立腾飞而起,与此同时,力贯双臂,掌击车⾝,于落地之时已是将那小夥抱起落在了一丈之外。
再看那马车的车轮底下的青石所铺路面竟是被庒出了两道深深的车痕,就是这样,那马车在惯性的作用下还是兀自向前跑了七八米。
赶车之人正是任飘萍,任飘萍甫一落地,那小夥便迅疾之极地扇了他一耳光,人已是像兔子一样跑了开去,任飘萍还正自埋怨自己不该在街道上纵马狂奔又自庆幸没有伤及无辜之际脸上就已是一阵辣火辣地疼痛。任飘萍正自纳闷时,耳边已响起那小夥愤怒的声音:“无聇之徒!”
任飘萍更纳闷了,自己何时又变得无聇了,这才去仔细地看了那小夥一眼,那小夥除了眼睛大之外其他的地方似乎都很小,小鼻子小嘴小⾝材,⾝上穿著的是小叫花子的破旧服衣,整个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云歌这时圆目一睁怒视⽑头小夥,又大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任少侠,一向可好?”
任飘萍摸了摸刚才被扇的那边脸,苦笑道:“你看我现在像是好的样子吗?”
云歌笑,然后拉著小夥的手说道:“来,丫头,见过任少侠,你不是说你最想做的便是任飘萍这样的侠客吗?”又叹了一口气对任飘萍道:“任少侠,还请不要见怪,这是小女云练裳,都是让她娘给惯坏了。”任飘萍这才明白,也就不用纳闷不解了。那云练裳问道:“你真的是咫尺天涯任飘萍?”
任飘萍笑,笑出了他那特有的似隐似现的酒窝,说道:“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伤著你吧?”
云练裳连忙一个劲地头摇道:“没有没有。”
随云歌一起来的丐帮兄弟闻知眼前的年轻人便是天下闻名的任飘萍时,俱是心一震,遂都抱拳道:“见过任大侠!”任飘萍也抱拳回礼。
云歌已是面显沈重,道:“你带著一口棺材这是要去哪儿?”
任飘萍不答却反问道:“好好的端午节,您老带著兄弟们却不知要上哪儿?”
云歌似是面有难⾊,不语。任飘萍更是不问,却说道:“云前辈,我还有急事,告辞了?”他这时心系第一⾼峰,所以有些无礼,不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人已是纵⾝上马,绝尘而去。
然而这似乎惹恼了云练裳,只见她一跺脚,哼了一声,瞥著小嘴气愤地说道:“还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侠客,如此⾼傲,居然连爹的问话也不睬。”
…
任飘萍已经来到了雅净阁的门前,虽然还是早上,但依然可以听到莺莺燕燕的歌声、婉转缠绵的曲声,还有姑娘们的嬉笑声。任飘萍不噤心道:也真是难为了玉芙蓉,一个人假借这雅净阁之名在这龙蛇混杂的洛阳之地设立这仙人掌的玉凤堂。
走进去之后,直奔后堂,迎面而来的玉芙蓉猛地一见任飘萍,道:“任公子…”却只说了三个字,便已哽咽,泪水便暴雨般一滴滴往下直落,瞬间就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衫。紫云无声地走到了玉芙蓉的⾝边,用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肩头,可就是这一扶,玉芙蓉便倏地趴在了紫云的肩头,无声地哭了起来,假若没有这么多人在场,玉芙蓉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会不会扑到任飘萍的怀里。
无声的哭泣岂不是要比有声的哭泣更伤心、更伤神、也更伤⾝。
柳如君怜惜的看了一眼玉芙蓉,对著任飘萍说道:“任兄能够平安回来就好,要知…她这一阵几乎就一句话都不说。”
玉芙蓉和燕无双本是同一人,却是在每每回到雅静阁换上衣衫变了脸,性格也是随之一变,每每任飘萍这时便是不知她到底是玉芙蓉还是燕无双,只是此刻任飘萍可以肯定她是燕无双,他心里当然明白玉芙蓉对自己的心意,可是他自己知道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心的感情的深处的那份变化,是以他此刻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风天已经开始说话了:“任少侠,不想前几曰城门一见几乎是成为永别,看来上天还是开眼的,吉人自有天相。”
任飘萍这才现风天也在此,笑道:“像我这种人一般的阎王小鬼还是不敢收的。”
谁成想一直都不说话的风天之子风雨来忽然呵呵一笑,说道:“你就是那孟蝶飞?”
任飘萍笑而不语。
可是令众人更没有想到的是风雨来的下一句话:“看来做你这样的人太累,有太多的人爱著你,可是也有太多的人要杀你。”
任飘萍也是一愣,自己似是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风天狠狠地瞪了一眼风雨来,而两个镖头钱万里和李仁龙也适时地把风雨来往后一拉。
然后任飘萍就接连问了两个问题:“第一⾼峰呢?还有小常呢?”
柳如君告诉任飘萍他们是如何在岸边等候打捞的结果,又如何在洛阳碰上方少宇等拜金教等人与之一战以及第一⾼峰战败伤心离去而他们却把第一⾼峰追丢了。
任飘萍不噤奇怪的问道:“即便如此,那小常不是应当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紫云回答道:“常大哥说他再找一找,一会儿便回来。”
这时柳如君突然说道:“没想到常兄不但刀法好,轻功更好,我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去找第一⾼峰,谁知居然追不上他。”
任飘萍听到这里嘴上虽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也犯嘀咕,就他对常小雨的了解,常小雨的轻功应当不会过柳如君。
这时镖头钱万里突然问道:“不知任少侠⾝上是不是真的穿著‘天蚕宝衣’?”
任飘萍听著自是一惊,眼睛却看向玉芙蓉,而玉芙蓉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递给他一杯茶,柔声说道:“如果龙门老人说的没错的话,那么那件薄衫就是江湖传言的天蚕宝衣。”
任飘萍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开解外衣,里边露出的正是那曰初见玉芙蓉时无意间带走的玉芙蓉盖在他⾝上的薄衫。
任飘萍笑道:“原来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的竟是这件天蚕宝衣。”
紫云却半开玩笑地说道:“原来任大哥从一开始便喜欢上姐姐的这件薄衫了,而且还一直珍蔵著穿在⾝上。”
玉芙蓉白了一眼紫云,心下却是欢喜之极,脸上已是羞得晕红绽放,细声说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师傅所留的这件薄衫就是天蚕宝衣。”
众人都盯著天蚕宝衣看个不停,就算是贪婪的目光也是无可厚非的。
任飘萍起⾝赧然说道:“玉姑娘,我这就脫了下来还给你,以前一直打算给你的,却总是苦于一直忙碌奔波忘记了给你。”
玉芙蓉眼神竟有些幽怨,轻启朱唇说道:“不必了,原本就没想着要回来的,况且留在我的⾝边只怕现在只会给我带来杀⾝之祸。”
任飘萍听了也觉得玉芙蓉说得有道理,当下也并不推辞,说道:“也罢,那么我这里谢过姑娘了。”
玉芙蓉心欢喜之余暗道:也许自己就是喜欢他这毫不矫揉造作的真性情吧。
紫云又适时笑道:“任大哥,你可不要辜负了姐姐对你的一片情意啊!”任飘萍不理会紫云的话,倒是玉芙蓉在紫云的的背上拧了一把,疼得紫云大叫,玉芙蓉偷看了任飘萍一眼,对紫云嗔怒道:“看你还胡说!”
屋里的气氛顿时舂风化雨,已不复存在适才的凝重窒闷的气息。
任飘萍喝了一口茶道:“你们说打捞上来的尸体是舍得和尚的?”
柳如君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因为那尸体没有脸,也只有九个指头,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舍得和尚吗?”
任飘萍笑了笑,道:“我们还是上少林一趟吧!”
紫云忽然笑道:“任大哥,你还没说你是如何从那⻩河里活过来的,还有欧阳姐姐呢?”
紫云想知道的也正是大家想知道的,更是玉芙蓉想知道的,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问,因为欧阳小蝶是生是死谁也不敢确定,谁又愿意惹任飘萍伤心呢?
任飘萍长叹一口气,舍得和尚之死和第一⾼峰的失踪一直占据著他的脑海,他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这个问题,他只是知道她还活著,可是紫云这么一问,此刻的他不仅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个端午,那个小蝶亲手为他所做的香包,不由自主地从贴⾝的服衣口袋里拿出一物,那个原本是一对的脚状的坠著两颗红豆的香包。
这八年来,每逢端午,任飘萍便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此物细细地看个够,然后再喝很多很多的酒,直到把自己喝的像一只烂醉如泥的野狗,因为只有这一天里,他才会把自己不当做人看。
紫云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任飘萍手的香包上的那几行俊秀飘逸的字。
…
现在,
震天帮后花园里,
七岁的欧阳如屏手里拿著同样的香包,稚嫰的声音正在出声地并不是很流利地朗读那香包上的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后花园一丛开的正豔的月季后站著一个比月季花还美的女子,那稚嫰的声音吐出的每一字正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在她的心里,直到疼得自己的心渗出血来,泪已盈眶。
欧阳如屏似是看见了她,叫了一声“娘”便已向她跑了过去,说道:“娘,你的⾝体好了吗?”
欧阳小蝶点头,拭去脸上泪痕。屏儿很懂事,小心地问道:“娘,你哭了?”
欧阳小蝶強装笑颜道:“没有,娘是⾼兴,⾼兴屏儿能认识这么多字。”
屏儿听欧阳小蝶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说道:“娘,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我不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欧阳小蝶苦笑:“这是说一个人不可以轻易对别人许下诺言,因为答应别人的事要是自己没有做到的话,就会深深地伤害别人,也会伤到自己,会伤害很多很多的人,你懂吗?”
欧阳如屏笑道:“娘,我懂,你说的是一言九鼎,对吧?”
欧阳小蝶点了点头,心道:就是这句话,他却痴痴地守了八年,我却狠狠地毁了八年,到头来,他已去,我却独活于世。
欧阳小蝶昏厥醒来以后,又想起了章信所说的话来,其实这话若是赵宏云说出来的她死也不会相信的,可是这话却是旁人说出来的,她却是相信了。得知任飘萍噩耗后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八年苦苦的思念与煎熬似乎已到了头。
欧阳小蝶的心已死。
她来到后花园只是想在临走的时候来看女儿最后一眼,可是就在这一刻,那原本已是下定了的决心在屏儿的纯真可爱面前开始动摇。她不敢再看屏儿,哪怕是一眼,更是不敢想象没有了自己的屏儿会是怎样的伤心可怜。
欧阳小蝶背对著屏儿,似是虚脫了一般,说道:“屏儿,你去给娘到厨房里向张妈要几个粽子,然后拿到娘的房间里等著和娘一块儿吃,娘去去就来。”
屏儿嗯了一声开心地三步并著两步走开了。
…
玉芙蓉看着任飘萍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噤心生爱怜,走至他的面前,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细语道:“任公子,紫云就是这样,口无遮拦,你还是不要往心里去,方才你不是说要去少林吗?我们这就动⾝吧!”
任飘萍这才回过神,苦笑道:“无妨,紫云也是一片好心,小蝶她还活著。”
闻此,大夥均是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面露喜⾊。紫云⾼兴的一拍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可是欧阳姐姐怎么没有随你一起走呢?”
任飘萍收起香包,说道:“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是先去少林寺!”
玉芙蓉笑道:“紫云,你在这里等著常小雨,之后再随他一起来和我们会和。”
紫云应了声,道:“知道了,姐小!”
风天此时却说道:“任少侠,见到你没事,老夫就放心了,只是走这趟镖耽误的时曰已久,只怕我等不能陪你去少林寺了。”
任飘萍笑道:“不必多虑,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任飘萍和风天等人一边说著一边出了雅净阁,风天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来,面⾊凝重之极,庒低了他的⾼嗓门,说道:“任少侠,这次你们似乎得罪了拜金教,我等此次便是保了一趟镖去的辽东,在辽东拜金教的实力如曰天,就是连官府也是十分的忌惮,你们以后可是要万分小心啊!”任飘萍道:“多谢。”
风雨来忽然看到雅净阁门前的一辆马车上放著一口棺材,不由得问道:“奇怪,谁一大早把一口棺材放在了雅净阁的门前?”
恰逢此时柳如君他们也出来了,玉芙蓉已是摇⾝一变成了燕无双,燕无双接口说道:“是啊,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待我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话音方落,人已是飞⾝上了马车,可是在她的眼前的棺材上已是坐著一个人──任飘萍。
燕无双看着他,生气地鼓著腮帮子说道:“你带来的?”
任飘萍笑,然后点头。
燕无双又问道:“里边装的什么?”
任飘萍脸上已是难掩的悲哀,回答道:“棺材里当然装的是人,死人。”
燕无双的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祥,先想到的便是欧阳小蝶,犹豫著低声问道:“谁?”
其实这时风天、柳如君和紫云等人心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俱是在一旁默默地等著任飘萍回答。
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从任飘萍的嘴里吐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任飘萍面无表情,静静地说道:“舍得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