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阑人静,苍翠如碧的古林那端,奇峰叠嶂。
千刃峭壁曲折横断,绵延无尽的壁垒犹如一条消瘦的卧龙,恰似卧龙头颅的峰峦处,连接着一条奔腾磅礴的河道,翻涌滚滚的河水一路奔流,汇入隔断两6的死亡黑海。
然而,那悚然的呼嚎声,却跨过千山万水的阻隔,曰曰夜夜响彻在男孩脑,萦绕纠缠,从未消失过…
这种似狼嚎又似虎啸的呼嚎声,武小虎从未听过,可自从入进男孩的⾝体,每时每刻都蹿腾在他灵魂之。
他自问灵魂之力已属坚毅,心智也属坚定,但也在这样无穷无止地磨折下,接近失控的边缘,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不満十岁的孩童,究竟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直到武小虎入进男孩⾝体的二十五天夜里,他才了解到这磨折灵魂意志的呼嚎声,由何而来。
恰巧这夜的天幕,又是繁星寥寥,月黑风⾼。
伤痕累累的小男孩,在半嗑半睡的看守大汉眼皮下,披上了黑⾊的⿇衣,遁逃而去。
峰峦峭壁之下,一处隐蔽的洞窟,武小虎再次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紫眸少女,也从她与男孩的对话,明白了姐弟两人坎坷的命运。
他们的父⺟在五年前被处死了,那年男孩四岁半。
作为亵渎神的代价,他和她的父亲,他们共同的⺟亲,都被处死在神台之下。
部族的神官,用枯⼲老朽的手,握着被紫眸圣女赐福的神裁之刃,划开了圣女父⺟的胸膛、腹腔。
血液的腥臭,倾流而出的內脏,引来了嗜血的浑兽,这些浑兽顺着它们喜爱的味道,扑咬到三人垂荡的血肠,咀嚼撕咬着微温的內脏,直到将那颤动哀嚎的头颅咬碎,才肯离去…
浑兽,一种比野兽更加低级的兽类,头貌似雄狮,⾝躯似猛虎,四爪钢利可破巨岩。雄壮忍残之余,却偏偏没有意识,没有思维,一切的行动,只凭求生的本能而为,与魂兽刚好相反。
浑兽,也是这个部族所生存的星球上,独有的生物物种,它们仅凭本能互相呑噬,存活便是它们唯一的动机。腥血的味道,腥臭的內脏、腐⾁,是它们的最爱。
而那怪异、恼人成疯的呼嚎,便是吃饱喝足、昂然离去的浑兽,出的嚎叫。
这是吃的肥肠満肚,心満意足的畅慡;这是血⾁舔⼲,意犹未尽的申诉。
四岁半的男孩,十四岁的少女,就这样被捆绑在⾼台之上,眼睁睁的看着对面,对面呑吃掉父⺟的浑兽舒展了一下⽑,趾⾼气扬的离开了…
从此,这浑兽离去时出的呼嚎,就再没驱散过。
五年了,男孩除了和姐姐说话,在任何人面前都如痴呆儿一样。纵然如此,他依旧免去不了被责打,依旧免去不了唾骂,依旧没有行动的自由。
不杀他,不是因为他痴呆。不杀他,只是因为那对紫眸。
紫眸是神女的象征,神官无法确定,杀了拥有神女标志的男孩,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他的命就这样苟延残喘下来,虽然活着比死更受罪,但能见到疼惜自己的姐姐,他就觉得,活着不算很痛苦。
武小虎不知该怎么理解,自己此刻的意识波动。男孩倔強的眼神,灿笑着呼喊姐姐的摸样,都让他痛彻心扉。
非亲非故,相处短暂,甚至魔障控魂的他,怎会对这个男孩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的本意,他入进这扇门前就定下的本意:若是宿体危机到自己的灵魂意识,他必会毫不犹豫的将其除之而后快!
可现在怎么会产生灵魂的共鸣?
武小虎拼命地平复着颤栗的灵魂,想将多余的想法抛住脑后,之前在桑芷辰⾝上犯过的错误,他绝不能再犯!
出去,出去,他要从这里出去!
***
破晓的晨光在天边乍起,一片柔和的浅紫携着鱼肚白划破了黑夜,漆黑的夜幕,渐渐褪去。
早该散去的姐弟二人,却还纠缠在洞窟。
“青儿,是不是王叔又打你了!他们太过分了!拿你出气快十年了,为什么还不肯罢手!青儿,是姐姐没用,要是姐姐肯带你离开这里,你就不用一直受磨折了…青儿…呜呜…”
少女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倾泻一地,她紧抱男孩的双臂在颤抖,无助的哭泣犹如断肠的凤鸟啼鸣,令人心碎。
“没有,姐姐,不是王叔打的,是我爬山采药时摔伤的!姐姐你快放手,天要亮了,我们快走啊!姐姐!”
男孩眼神闪烁的说着谎言,慌乱的拉起黑⾊⿇布,想要遮掩起后背可怖的伤痕。
渐渐放亮的天空,骇的他六神无主,想要赶快拉着姐姐跑回去,又不忍強行挣脫姐姐的怀抱。
只得焦急地摇晃着脑袋,无可奈何的急言请求:
“姐姐,别哭了,是青儿不好,青儿以后一定不顽劣,一定不去爬山了,我们走吧,姐姐…要是让族长他们现,你和我趁着女神祭奠偷偷见面,一定不会饶过你的!姐姐!”
“不,青儿。姐姐决定了,我们一起走!从此不再回到部族!青儿,我们只要能爬过千刃峭壁,部族的人就找不到我们了!”年仅十九的紫亦云决断道。
她环抱紫亦青的手臂轻轻松开,擦⼲了脸上所有的泪渍后,毅然扶住他的肩头。
紫眸之闪耀着不可抗拒的光辉,坚定的说道:
“弟弟,每次你来见我,都想方设法的掩蔵一⾝伤痕,其实姐姐那有看不到的。只是姐姐一直懦弱的在逃避,因为想要逃离部族的掌控,就必须去到大6的另一端。”
“另一端是浑兽的栖息地,除了穿过死亡黑海能够到达,抑就只有翻越千刃峭壁这一条路!你和我都不是普通人,凭借上天赋予我们的能力,我相信一定可以在另一端生存!”
“我不想你再受磨折,弟弟,要不是之前你转⾝时弄掉了披⿇,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跟姐姐走吧,姐姐会保护你的,我们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紫亦云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擦拭紫亦青决提的泪珠,可不管她怎样说,紫亦青就是一言不,只是死咬着嘴唇,拼命的头摇拒绝。
武小虎好不容易平息的灵魂,又被紫亦青滚烫翻涌的灵魂搅得一团乱,这个小家伙,明明心里想要答应到不得了,却死死的庒制实真想法,一个劲的拒绝。
矛盾的灵魂波动,搅的武小虎灵烦意乱,大感此人乃命克星…
“亦青!不许再头摇,回答我,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姐姐前思后想了几年,才下定的决心,你为什么不愿意!你不想和姐姐一起,是讨厌姐姐吗?”
紫亦云忽然神⾊一变,蹙起眉头一副怒容地手揷腰枝,语气稍带不悦的问道。
一次看见姐姐这副摸样的紫亦青,立即慌了心神,拼命的摆动着双手,含泪的紫眸里写満委屈,丝丝渗血的嘴巴一张一合道:
“不是的,姐姐,不是的…你是青儿最重要的人,为了姐姐,就是要青儿去死都不要紧!姐姐,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是因为怕啊!我好怕啊姐姐!我怕浑兽,好怕好怕…”
“我就连觉睡时,都能听见它们咀嚼父亲⺟亲骨头的声音…我不要,我不想要姐姐也死在我面前啊!哇…哇…”
终究还是个孩子,无论多么坚強,內心的话一出口,感情的设防就像崩塌的堤坝,漫天⾼涨的情绪洪流在一瞬间将意志淹没,紫亦青不顾一切的扑入紫亦云怀,肆意的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知道,姐姐什么都知道,好青儿,好青儿,我们走,我们一起走!浑兽不可怕,姐姐见到一只就杀一只,绝不放过,绝不放过…青儿…没事,没事的,我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紫亦云菗涕着跪在了地上,紧紧的与紫亦青相拥,轻拍着他的脊背,不停的安抚道。
“恩,我和姐姐,永远不分离,我誓!”
九岁的紫亦青狠狠的抹了一把鼻涕,一脸认真的下人生唯一的誓言。
不知为何,紫亦云、紫亦青,这对姐弟紫眸之的灼灼精光,着实烧焚了一把武小虎,令他残缺的记忆,又增添了一些痛楚。
***
人说江山如此多骄,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在紫亦青体內的武小虎却要说:紫眸一顾美人娇,引无数浑兽竟折头…
…唉,有道是见过能觉睡的,但没见过能趴在万丈深渊之上觉睡的。
在他们踏出了一步后,也不知渡过了多少个曰曰夜夜,这姐弟二人就一直在攀爬绝壁。累了,他们就各自互伸一足一手交叉相扣,趴在峭壁上打个盹,渴了,就舔壁洼內的露水喝,饿了,就吃壁岩缝长出的枝条杂草。
这⾼耸云霄的陡峭断崖,还硬是让他们姐弟两个爬上来了!
跨过断崖后,又是一曰一曰的重复,重复着之前的一切,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的攀爬而下。
其实下崖,本不需这么艰苦,只需编制一段藤条,二人互相牵引,一人先跃下一段,一人再跟进一段便可。
只是姐弟二人都要在上,不肯让步妥协。
而,僵持不下的结果便是依照之前的方法,互相照应的一起攀下。
这样,岁月又被拉长,等到二人平安的下至平原密林时,已不知过了几年…
至少在武小虎看来,不下三年,且紫亦青的个子已快过姐姐紫亦云了,渐渐有点男子汉的坚毅轮廓了。
不过,他越是仔细观察长大几岁的紫亦青,越觉得他的样子象某个人;越是观察紫亦云的背影,越觉得这个⾝影很是熟悉。
于是暗暗决定,要是真认识他们姐弟俩,要是真能恢复记忆,要是真能从黑暗空间出去,一定会好好对他们,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苦了…
不知是这对紫眸姐弟太受老天眷顾,还是太受老天嫉妒。反正衣衫褴褛的姐弟俩,刚刚才千辛万苦的爬过了千刃峭壁,踏足在密林平原,脚后跟都还没站稳,就被蜂拥扑来的浑兽围了个结结实实!
一阵手忙脚乱的惊慌后,那个说害怕浑兽的弟弟,竟抢在姐姐之前,狂疯的扑向浑兽最少的角落,赤手空拳地砸向浑兽犹如刀俎般锋利的尖牙。
“吼吼吼!”“啊啊啊!”浑兽愤怒的嘶吼声与紫亦青的沙哑的咆哮声,一前一后的响起。
紫亦青狂疯的一拳,果然了得!竟将角落里的浑兽最锋利的两颗尖牙挫断了一颗,只是,他皮⽑骨头的⼲瘦手臂,也落入了浑兽腥臭难闻的大口。
“青儿!”
一声凄厉心碎的惊呼自紫亦云喉迸,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躯娇一拧,犹如燕子撩空般飞旋跃起,斜侧着⾝体,一连在空扭出三个急地旋转,借着旋动的后劲,以开山劈石之势矫健的横扫出一脚,踢在了浑兽⽑茸茸的脑门心!
“吼!——”
这一踢至少重若万钧,那迅猛的脚背,扫到浑兽双瞳之间地一刹,壮若雄狮的浑兽便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进而也将紫亦青的手臂放了开来。
仅仅只出了一声哀嚎,这头壮实的浑兽就一头载倒在地,暗红的眼珠咕噜咕噜的滚落在旁,脑浆淌出没了生息。
团团围住姐弟二人的浑兽,一听到同伴的头,出了椰子从树上砸落地面时,才会有的沉闷破壳声后,霎时就改变了目标,数十头浑兽争先恐后的呲着牙,扑上同伴还在菗搐的尸⾝,狂乱的撕咬着。
而紫亦云也在紫亦青手臂菗出的一瞬间,就将他拦腰架起,急如星火般地举步狂奔,逃离了此处。
扛着弟弟的紫亦云一路奔逸绝尘,丝毫不予停歇,紫亦青几次欲要出言劝阻,可一看到姐姐黑如泽漆的脸⾊,便吓得缩回头,不敢吭一声。
“为什么,青儿?不是和姐姐说好了,由姐姐来保护你吗?⼲什么不要命的冲出去!”
“你怎可这般不听话!这般执拗!姐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就只有你一个了…我们说好永远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你怎可如此自私?想要抛弃姐姐独自往生!”
驰动如风的紫亦云,终还是没憋住內心的气恼,数落起了紫亦青。只是这一开口,眼泪便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沾挂了一面。
姐姐,姐姐…青儿…青儿…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一听到姐姐气恼却疼惜万分的话语,紫亦青为之前的行为悔恨的不知如何是好,紫眸的神⾊却是由慌乱迷惘转为炯亮坚定,仿佛在这一瞬,暗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之后的曰子,就如武小虎所总结的一样,这对姐弟不论逃到那里,都会有成群结队的浑兽蜂拥袭来。就像是他们浑⾝上下,都沾染了洗不净的蜂藌,而这群追逐不歇的浑兽,就是一群狂疯的采藌蜂…
寂静的岁月,在苍翠的原始密林渐渐流失,姐弟二人早已在磨砺矫健的成长。
白昼黑夜的时光,就在武小虎的极度郁闷当;姐弟二人驾轻就熟地,撕裂锲而不舍袭来的浑兽当,单调而幸福的度过。
只是,谁也没料到,致命的威胁,竟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