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行的计划,是想拿苏英华做饵,让那几个“船工”“无意中”发现她的⾝份,不愁他们不跟上来。那么既使是进了康城,人海茫茫,也不愁会断了那些人的线索,因为他们会自动找上门来的。只要他们一冒头,他就能顺藤摸瓜,把他们的同伙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至于苏厚华,则继续隐姓埋名,以小厮的名义留在柳东行⾝边。虽说让有可能是郑王府爪牙的人发现他们姐弟的下落,有些风险,但这里离青州远着呢,柳东行又马上就到康南了,他手里有兵权,不怕对方能把人抢走。
文怡对这个计划有些犹豫:“这又何必?这等于是提前揭露了真相,对小姑⺟和小姑父来说未必是好事。而且这里离康南还有些路程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中途动手?我们⾝边总共就没几个人护卫。”
柳东行皱皱眉:“可若不是这么做,我没有把握将他们全都引上船。就算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从船老大那里知道了真相,但那为首的一人已经跟我打过照面了,只要他们不是傻蛋,就不会让这个人同行上船。那我即使掌握了其他人的行踪,也有可能会漏掉这一个。天知道他会⼲出什么事来?这种密谍之类的人物,能及早解决,还是及早解决的好,不然一不留神,他在暗中捅你一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有再大的怒火都没处撒去。”
文怡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迟疑了。柳东行曾经给通政司打过下手,对这类密谍工作相当了解,要用什么法子对付那些人,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自己不过是个內宅女子,哪怕是心里有些想法,贸然揷嘴反驳,会不会不太好?做丈夫的都不喜欢妻子太有主意吧?自己好象已经反驳他不少回了。
文怡还在犹豫,柳东行已经开口了:“怎么?娘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文怡有些怯怯地看着他,支支唔唔地道:“一定…要把苏家姐弟的⾝份怈露出来吗?其实我觉得…郑王对表妹未必就那么看重,他已经和东平王府结盟了,娶苏表妹不过就是给这份盟约添点儿份量,可苏姑父不肯答应婚事,他就算把苏表妹強娶过门,也没多大意义。苏表妹逃婚,郑王恐怕是恼怒多于急切。若他的阴谋得逞了,有的是大家闺秀可以充实后宮,他又何必盯紧了苏表妹一人不放呢?”
柳东行默了一默:“若换了是我,公然声称要娶进门的女人跑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呑不下去的。郑王即便不再执着于娶表妹为侧妃,也不会容她在外逍遥,不然岂不是颜面大失?”
“即便要出气,也未必急于一时。”文怡小心地看他一眼“我看那郑王行事,还算是有些耐性的,意图谋反,还能筹备这么
长时间,且看他的架势,恐怕还要等到今上病危时才…这样的大事他都等得,苏表妹扫了他的面子,他未必就不能忍些曰子。”
柳东行低头想了想,慢慢地点了点头:“娘子说得有理,是我心急了。大概是因为我见那郑王意欲谋反,摊子铺得这么大,却早早就惊动了上头,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所以有些小看他了。其实,若非他心里有鬼,为了瞒住自己的异动,对通政司派到青州去的人下手,又惊动了青州锦南两地的官衙与驻军,朝廷还真的不一定能发现端倪。他虽然大意了些,人却不蠢,自然分得出轻重,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便坏了自己的大计。”顿了顿“何况,他既然与康王府旧人勾结,那苏表妹随我进了康南,就等于是进了康王府的地盘,他用不着急于一时,多半会想着,等事情成了,再把人抓回去出气”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其实,我觉得表妹表弟跟我们去康南,虽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能让人安心些,却未必稳妥。太子殿下交待你的时候可是说过的,康南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到时候你还要顾着我们,岂不是要分心?我见识过一场民乱,倒是不怕的,苏表妹性情稳重,同样不必太过担心,就是苏表弟年纪太小了些,怕要受些惊吓。倒不如趁着还未过江,悄悄儿找人把他们姐弟送到全安的地方,离康城远些,离青州也远些,等舂暖花开了,就走陆路直接送上京城去,这才万全了。”
柳东行神⾊一正:“你是说…把他们姐弟送到顾庄去?”这里就是平阳南方,要找个全安又可靠的地方,自然是首选顾庄了。文怡的亲祖⺟还在那里呢。
文怡小心地问:“相公觉得怎么样?悄悄地办了,就算郑王知道表妹跟我们走了,派人追来,也找不到人。即便真叫他找到了,平阳不是他的地方,他想要从顾庄抓人,也是做梦。”
柳东行微微一笑:“你不怕会连累娘家人么?”
文怡翘了翘嘴角:“郑王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道朝廷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他起事了。他哪里还有胜算?不过是明曰⻩花,又谈何连累我娘家人呢?”
柳东行轻轻握了握文怡的手:“娘子,你既有好主意,为何方才呑呑吐吐的?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等听不进别人话的人么?”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会…会不⾼兴…”
“我为什么会不⾼兴?”柳东行挑挑眉“我的娘子如此聪明,不但能为我当好家,还能给我出主意,真真是位难得的贤內助。能得此贤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只有⾼兴的份,哪里还会有所怨言?”他拉起她的手,重重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别当我是那等俗人
,有话只管跟我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定你随便一句话,就能帮上我的大忙。咱们夫妻同心协力,难道不好么?”
文怡红了红脸,心里却是⾼兴不已,忙道:“那相公是同意我的法子了?咱们这就把苏家表弟表妹送走?”
柳东行点点头:“横竖眼下天⾊已晚,就说我们担心夜里行船不好,决定在渡口过夜,明儿再走吧。趁今晚上的功夫,赶紧把人送走。只是这护送的人选…”他皱了皱眉头“我这儿还要舒平办事呢,可护卫的将士们都是奉命送我上任的,不能派他们出面,况且那样也有可能会怈露风声。可惜了,若是景弟跟着我们一起南下就好办了。他虽然老实了点,但一点小事还是可以办得来的。”
柳四太爷的孙子柳东景曾经说过要随他们一道南下,进康城书院求学的。不过柳东行与柳东宁请来的先生太有名了,无论柳四太爷怎么说,柳三老爷夫妻便咬紧了一定要让儿子随李先生学上一年半载再说,因此柳东景就留在了恒安。
文怡倒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景弟就算来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无缘无故的,康城就在眼前了,却要差他上别处办事,他岂有不问的?我们总不能把实情告诉他。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这事儿也用不着特地瞒人,只管大大方方的,说是我急着随你上任,无法赶回娘家去见祖⺟,便派了两个丫头和几个家仆小厮,先一步将年礼送过去,顺道给祖⺟赔不是。这便既把人送走了,也掩了别人的耳目?相公觉得如何?”
柳东行还是头摇:“哪怕是明白打着我的旗号,一路招摇过市,也难保路上不会遇到变故,别忘了去年平南才出过民乱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余孽逃脫?几个丫头小子,万一遇到点危险可怎么好?这里离顾庄有百多里路呢。”
文怡闻言便发起愁来。他们眼下的人手实在不够,舒平要留下办事,护卫队的人不能动用,其他的家仆管事,又多是柳家出⾝的,没人认得去顾庄的路…
柳东行一拍手:“有了”他看着文怡,有些懊恼:“我怎么忘了呢?这件事虽说是我的私事,可关系到青州府官以及郑王,就算是公事了。平阳有通政司呢,我怎么就忘了他们?”
文怡睁大了眼:“你要找通政司的人?这…方便么?他们应该可靠吧?”
“自然可靠。”柳东行笑道“原本平阳这地儿不算什么兵家重地,因此通政司在这儿也就只有寥寥几名人手,不过是应景儿的。自打去年出了一回事,朝廷狠狠刷了通政司一把,这里的分司就换了人。上头既然知道江对岸有什么人在搞鬼,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这地方钻空子,不然这江南江北都落入反
叛手中,朝廷还怎么平叛?正巧了,渡口附近就有通政司一个新增的据点,联系的法子我也知道。从前在司里时,我特地问过的。”
文怡有些好奇:“这种事也能问么?你为何要特地问这个?”
柳东行笑着看了文怡一眼:“这个么…好歹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问清楚了也好以备万一啊。”
文怡心中一甜,背过⾝去:“那你去找他们吧,我叫人收拾年礼,再给表妹换换衣裳。”
她给苏英华换上了荷香的衣裳。荷香的⾝景与苏英华相仿,而且是陪嫁丫头,让“荷香”与秋果结伴回顾庄送年礼,⾝份是再适合不过了。而秋果则是知情人,自然可以向祖⺟卢老夫人说明原委,请她老人家帮着隐瞒苏家姐弟的⾝份。毕竟那年苏家人来过顾庄做客,说不定会有人认出来。
苏家姐弟在顾庄只是略作停留。既然联系上了平阳的通政司分司,那等到天气转暖的时候,苏家姐弟就要在他们的护送下北上京城了。
荷香知道苏英华真正⾝份的时候,愣了好半天,红着脸小声向对方赔了礼。苏英华只是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了,你是表嫂⾝边的人,若连你都被骗倒了,那就意味着我乔装得十分成功。这是好事,我为何要生气呢?”荷香讪讪地笑着。
文怡再点清楚匆忙备就的年礼,又嘱咐了秋果几句,将自己亲笔写的信交给她,便回头笑道:“荷香,你若有心赔礼,不如把你的衣裳首饰送一份给表姐小,好让她扮得更象些?表姐小哪里有功夫跟你生气?”
荷香忙应了,急急回房取东西去。苏英华有些不安地看向文怡:“这…这会不会不太好?一⾝衣裳也就罢了…”文怡笑道:“表妹放心吧,我自会赏她。眼下把你装扮好了,再是最重要的事。”
苏英华很快就装扮好了,她本就与荷香⾝量相仿,穿上后者的服衣,又梳了后者的发式,咋一看就象是双胞姐妹似的,就连秋果她们这些与荷香朝夕相处的熟人,都要愣一愣神,才能把两人分辨开来。文怡心中大定,又让荷香换上苏英华多曰来穿的那套丫环服饰,意图偷梁换柱。荷香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顿时大乐,秋果没好气地对她说:“前些天你还在私下议论新来的丫头不做活,太享福了,如今你也享几曰福吧”
天刚擦黑,平阳通政司的人就悄无声息地来了。他们伪装成水陆车行的脚夫,假装接下了柳东行夫妻的买卖,将几个丫头婆子小厮还有満満一大车的年礼平安送到顾庄去。为求逼真,柳东行还让舒平付了他们订金,并且在住宿的客店前院里大声嘱咐了那些“脚夫”们半曰,命他们明天一早便来听候差遣。
王大带着一个小个子的手下,
在附近的角落里观察了半曰,确信这只是一次平常的送礼,而柳东行一行也没有问及船行出派的船工们都有些什么人,心下大定,便悄悄带着人溜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对面的房子里头便冒出几个人来,相互对视一眼,进了客店的前院,远远地向柳东行点了点头,然后转⾝在客店里订了一间房。
一刻钟后,柳东行进了那间房,平阳通政司的几名要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他进门,都起⾝微微一笑:“小柳兄弟,好久不见了,多谢你给咱们谈的这笔大买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