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燕京茶楼纷谈此事,接任者是素有老糊涂之称的花甲老人⾼冕,一个极端保守的保皇复古派,写奏章时,语必称祖宗有训云云。
随着曲相国的下台,大秦帝国掀开重刑整顿吏治的序篇。
李明宪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御史大夫,一本奏上去就是血流成河,让人害怕又恐惧,却有一大票清流中正员官紧紧地跟随在他周围,声称不流血不成法。
⾼冕很不喜欢李明宪,批他年少轻狂,不尊老没规矩。他⾝后自然是有众多豪门世家贵族们的鼎力支持,主要是李大少这人铁面无情,瞧着津京区大户夏侯氏这个古老家族,历来每任东宮太子的坚定支持者都给连根拔起,没人不怕他三分。
有人憎恨就有人喜欢,像和萧如月一起喝茶的那些年轻人,就特别欣赏李明宪的杀伐决断。白云起就是李明宪的铁杆跟追随者,众人纷纷惋惜,本来大家都看好他接任其师出任大秦国最年轻有为的宰相之职,没想到落了空。
白云起淡笑,说他从无此意,让大家也不要再说这话。
朱淮阴问萧如月,她如何看待⾼相?萧如月咳嗽两声,说她就是个生意人,不管朝堂。白云起也把话题转到萧如月新办的瓷砖厂上去,还问她怎么想到这样保持卫生的好点子?萧如月想着还得感激那个前人留了点渣让她有饭吃。
众人起哄现在不管生意,纷纷嘁声要萧如月说真话。萧如月笑而不语,这天下又不姓李,皇帝和李东海再怎么亲厚,总不能把皇位都让出去吧?只是这话却是不能与他们说的,白云起能⼲归能⼲,可惜还差几分火候。其他人又拾掇新近锋头正健的郭重阳,让他这个救命恩人去套萧如月的话。
几个人正笑闹时,红袖青衫闯入茶楼,利落地一抱拳:“姑娘,府里有事。”
萧如月把手里的红皮花生扔回桌上,拍拍手与众人笑声失陪,跟上红袖青衫下楼。两人把她带入御史官府,李明宪穿官袍正在拍桌子发火,他面前跪着几个秦兵,qǐζǔü衣衫褴褛,且狼狈。
“出去,”其他人如数退出,李明宪把萧如月留下,萧如月瞄到旁边的战报,损兵五万的字眼让人心惊⾁跳。李明宪的怒火已经庒到最底,他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找她。
萧如月失笑,她和什么人来往他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宪哥!”娇滴滴的声音传入房中,李明宪挥手让萧如月退下,林诗佳蹬蹬冲进书房,一边对李明宪抛深爱兼幽怨的眼神,一边向萧如月砸刺刀。萧如月头皮一阵阵发⿇,忙不迭地迈步出门,隐约听到李明宪在问林诗佳同样的问题。
萧如月心觉奇怪,打败战是必定会打乱李明宪的部署和近期来得到的好局面,不过李大少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在下属面前那么失态?而且,也没必要做戏。除非…萧如月联想那几个秦兵苦难的模样,除非李家仨兄弟中谁出了事!
会问她与林诗佳,难道是李明武?
萧如月心跳过激,她不想自己吓坏自己,他们功夫那么⾼,不会出事的。萧如月強迫自己镇定,她等在官门外,想问个明白,却看到李明宪领着林诗佳匆忙出门,她想叫,还是住了口。
算了。
不安过了夜一,李明宪未回老槐树底胡同,萧如月也无从打探消息,待她打起精神去巡察名下产业时,任沧海从外面冲进来,悄悄打了个手势,萧如月放下账本,跟他走出去,任沧海快语道:“秦兵输了。”
萧如月点头说她已知晓,只不知输到何种程度。任沧海说损兵折将是肯定的:“但是你万想不到这仗本不该败的。”
“说清楚。”
任沧海把手放到她肩上,道:“你要镇定,李明武弃兵从场战上跑了。因为他是左路先锋军,他一走,群龙无首,给波斯人突围成功,与援兵接上头把右路军给灭了,李明文在那一战中,阵亡。”
萧如月不由得瞪大眼,不可能!
任沧海说是波斯那边传过来的战报,最迟明天晚上重华宮就会知道消息。萧如月没管这些,她已确定李明宪要找的正是李明武。可她不能告诉任沧海,李明武已经回到燕京。
这是一个多好地打击李家的机会,千载难逢。
她不需要去试探慕容惊鸿的忍耐限度,假孕的事他没有揭露反而用慕容晴安保下她,已经够了。萧如月心底却又狂跳如擂鼓,李明武怎么会逃,为什么要逃,他那样的性子如何做得出临阵脫逃的事?
萧如月心神恍惚地在城里转悠,时间倏忽而过,大秦军兵败的消息已传入燕京,人尽皆知,百战百胜的大秦铁骑输了。重华宮什么态度不太清楚,⾼冕会拿这件事大肆抨击李家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待到萧如月得到消息,李明宪已经上书请命为国一战,并立下军令状,不平波斯不回国。
三月底,李明宪点齐八万精兵奔赴潼关。
军队出发的那天,萧如月受游老板邀请,在传世楼喝早粥。游老板指着楼下步履整齐军容肃穆的骑兵,道:“这可全是李家的私兵。”
萧如月微笑,道:“游公子消息真灵通。”
游老板哈哈而笑,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如月,道:“有件事,不知是否该告知萧姑娘。”萧如月夹了口松花脆皮蛋,让他不必卖关子,游老板道“李大少带走了林诗佳。”萧如月眉微皱,游老板唯恐她不明此间深意“李大少一走,这京中必乱。你,首当其冲,可惜,他留下了你。”
他表示替她失落的惋叹,道:“我们都以为他会带你走,毕竟你还给他怀过一个孩子,竟是说舍便舍了。”这样的说法,就好像人人都以为皇帝会拜白云起为相,谁知结局却是⾼冕接替曲之问夺标。
要说萧如月心里没想法,那必然是假话,只是个中情绪外人不需要知道罢。
她放下象牙筷,道:“游老板,你若是要天道医馆、丽人药厂、白雪磁砖厂还有城北那块地的计划案,直接报个数,合适了给你也成的,何必说这些话挤兑人?”
游老板笑得无比开怀,道:“萧姑娘就是聪明,可惜,真是可惜。”他比出一个指头。萧如月笑道:“原来游公子不单趁火打劫,还要落井下石。”
“姑娘还是早做决定,”游老板优哉游哉地等萧如月最终妥协“只要李大少的人踏出那潼关大门,你这几份产业就是想卖也卖不得了喽。”
萧如月眼一闭,微点头:“只要公子应允送我出海,这生意便成了。”
游老板不解其意,萧如月也没解释,她只说想去海外瞧瞧。游老板当即拍板说成交,萧如月与他立下字据,便匆匆回医馆交待事务。任沧海知她卖了产业,脫下医袍也要跟她走。萧如月轻笑,不必如此。
任沧海却头摇,她孤⾝一女子上路如何能让人放心?萧如月再笑,想当年她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脫离津州简文公府,总是想着当时年幼怕被人拐怕受伤怕吃苦于是留在那个吃人的地方,磨啊磨,磨了这么多年,在她想着自己能走的时候,竟还有个人会替她担心。
“不必。”萧如月决意与过去的一切斩断,包括他东方沧海。
任沧海不再坚持,只从怀里取出数份人皮面具及喉结皮指套变音丸等易容工具给她,萧如月给了个真心感激的笑脸,她从院长室取出几份文件放到任沧海手上:“一批瓷砖烧出来,先放在医馆里用,也算打个广告。”
“多请几个画图的师傅,给瓷砖上花⾊,其实就和烧瓷是同个意思,我想你明白的。”
“这是公寓楼的图纸,水泥石房里外都打瓷砖,这样就好卖了。分期款贷的事我跟你提过,也允许他们以工抵账,就和你们以役代徭,多多研究,大家有钱了,北边那块地才能活起来。”
“投资融资的事,简单点说就是大家一起凑份子做生意有钱大家一起赚,我想这个也不难理解。”
“我看游老板会把这摊子还是交给你,以后你在这儿扎根吧。白云起这人不错,你继续与他交往,官府菗税的事你跟他商量,他会给你方便。”
萧如月把零零碎碎的事全交待毕,与游老板到京尹郡守那儿更换文书,揣着几张银票两枚印信几十两碎银,拎了只竹藤箱随传世楼的马车出京门。
夕阳西下,⻩土路上,有个云衫青年手牵黑马,茕茕孑立。
“姑娘。”马车夫是他的人,自然不肯再动的。
萧如月叹口气,掀帘看过去。慕容惊鸿还是谦谦君子模样,眉目舒展如舂天的柳叶,唇⾊温润,气息清俊,一如她与他在明珠山庄的相见的当初,温淡,和雅,似舂水波澜不兴,没有那些做作的激动与痴狂,让人的心随他的目光而心思沉静。
“萧箫。”慕容惊鸿惊喜,叫声里不由地透出几分情意。
瞧她还是会为他的美好而沉醉,只是这人属于过去,也是萧如月一心要舍弃的东西。萧如月微笑,冷淡地拒绝。慕容惊鸿收回脚步,脸露苦涩,道:“你还是不肯原谅。”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萧如月终归还是不忍,或者,像他这样清冷淡雅的人⾝上不适合露出那样情非得已的悲苦“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我,不过做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慕容惊鸿见她和颜悦⾊,一时失控握住了她手腕。萧如月微拧眉,她也不挣扎,平淡地说道:“如果有如果,惊鸿公子又岂会垂临明珠山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仅此而已。萧萧谢过公子大善,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慕容惊鸿垂下眼眸,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