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月放下车帘,马车夫甩了记马鞭,马车辘辘,约在晚间七时许到津州码头渡口,接头的人给萧如月安排了住所,说去广州的船明早十时发送。萧如月问晚上不开船?码头船工笑道,晚上都是货船,一般不载客。
到售票口问及此事,当天最晚一班船五时即已离港,那时候,萧如月刚出燕京城门。既已如此,萧如月便定下明早的船票。马车夫带她到津州最繁华的地段和平路商业区,马车夫笑说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异国舶来品吧?正好趁现在看看。
萧如月淡笑,只做故地重游。
走过一道道亮丽华贵的橱窗,单人独行易生感慨,萧如月想,她来过和平路次数不算少,印象里欢乐的感觉来自晚晴与李明武。前者芳踪已逝,后者行踪难觅。
悠悠地,萧如月来到陵园,缓缓到晚晴墓前,萧如月微微歪头轻笑,她轻声说:晚晴,我要走了,这一次没有人再能阻拦。
冷月清清,野草簌簌,萧如月警觉地握紧手里的暴雨犁花针袖筒,低喝一声:“谁?”
随即她醒悟过来,她叫道:“阿武,是你吗?”墓地里仅有微风拂过青草的声音“阿武,不用怕,你大哥去潼关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你不相信我吗?那你便躲得好好的,不要叫其他抓到你。”她再看了看墓碑一眼,对着无人的空地淡淡说道“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你去哪儿?”陵园里只有青草簌簌声,萧如月微笑,回道:“我要去海那一边,你不用再为我担心。”步履坚定地踏过枯草鲜草,走出过去,步回旅店。
梳洗后,萧如月换了睡袍躺到床上。夜半月暗时,有人翻窗摸进她的房间,萧如月浅眠惊醒,便把枕头下的暗器扔了出去。来人低低唔了声,萧如月忙下床,也不敢点蜡:“阿武?”
李明武像个孩子一般搂住她,不一会儿,泪水便润湿了她的袍衫。黑暗中,不知谁的怀抱那么地滚烫,像要用所有的热情融化每一个拥入怀的人。
“这是怎么了?都是当大将军的人了。”萧如月打趣道。
“晚晚…”闻言,萧如月不由得一阵心酸,热泪盈眶又给庒下去。
为那个永生不能再见的恋人,这个已经长大的青年还用他全部的感情哀悼;为那个被他错待的人,他痛声大哭;为他曾经犯过的错,他愿意撕心裂肺,只求心爱之人能够重生,哪怕再换一次回眸也好,他能为此付出所有。
也许黑暗给了少年诉说的勇气,他开腔低声回忆那些懵懂初体验的美好夜晚,温柔的晚晴如何慰抚他的冲动,他的慌张,他的羞聇感,用女性的柔美带给他绝妙的享受,他沉耽在她的存温里,渐渐忘了与兄长约定的初衷。
萧如月紧紧地咬住下唇,额角青筋菗*动,哭笑不得。李明武说着说着,年少独衷情的梦里就布上风吹雨打的伤痕。
在他爱上她的时候,她开始回避他。他伤害她,他折辱她,他糟贱他他们美好的从前。他相信,他的晚晚到死都不会原谅他;他摸出那个小金盒,曾经,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弥补,可是他去弄丢了明月,他的晚晚托付给他的那个胆怯又聪慧早熟的孩子。
“不是的,”萧如月轻轻地抚上他的发顶,浓密的厚实的扎硬的发丝,就像他的性格那样地倔強不懂得欺骗。她轻柔地说道“你心里一直记着她,晚晴一定会开心的。”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李明武忽然发作起来,把萧如月推开,把那个视如珍宝的小金盒砸到地上:“都是谎话,都是骗人的,她是带着怨恨死的,她永远都不愿意原谅我,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她不喜欢我,她恨我,她根本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她只喜欢我爹,她恨我,她恨我…”
萧如月惊慌片刻又镇定下来,冷静地问道:“可是,你又打从心底不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所以,你就从阿里苏河堡跑回来,想问问你大哥晚晴为什么寻死?”
李明武重重地喘气,萧如月冷哼一声,道:“你倒真同情心滥泛得紧,公孙红锦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想想当初她是怎么待的晚晴,要不是她编造那些闲言碎语,晚睛怎么会胡思乱想,要不是她拾掇马十九去找晚晴,晚晴怎么会自己寻死,要不是她支开所有人,晚晴又怎么可能死得那么⼲脆?!如果我是你,就把公孙红锦那条头舌绞了送到晚晴的坟前去。”
“可她手上有晚晴写的遗书!”李明武急吼道,萧如月一惊又笑道:“要不要我写几个晚晴的字给你认认?”
萧如月想,她应该撕破所有的伪装,她应该说:他的晚晚是在利用他,她根本没有喜欢过一个叫李明武的少年,而不是在这儿继续编造谎言。然而,她看到他那条微瘸的腿,想到那个雪天,那个像莽牛一样莽撞的少年的义无反顾,还有那滴深烙心底的午间那指尖上的泪,她怎么说得出口?
“你怎么会写晚晴的字?”
萧如月轻笑,推说明珠夫人训练的。李明武倒也信,他总算有了点理智,问萧如月既是明珠夫人的人,怎么会这么帮他?
“因为那个人做错了一件事,让我很不开心。”每个人心底都有不能被触及的伤,晚晴已用她的命作为代价离开这人世,他们却还要在上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文章,萧如月岂能如他们的意,她道“阿武,我不懂打仗的事,却知道他们此举就是为了把你大哥调出京城。”
“那我去把大哥换回来。”
“换回来你临阵脫逃致五万精兵惨死异疆埋没大秦帝**威的罪怎么消除?”
李明武默然不语,萧如月说道:“你留在这儿也好,原本一直是敌在暗你在明,现在正宜你暗中行事。我知道他们意在皇位,你且多集些人手,小心查探,查清了就把他们全杀掉。”想了想,她又嘱咐道“你一定要小心公孙天都,他和那些外邦王子走得近,你多注意他们的动静,若有调兵遣将的迹象,记住千万不能心软。”
黑暗中的青年胡乱地应下,萧如月微微打了个哈欠,也觉得疲倦,再说没什么可再说与李明武听,便与他道别。李明武倚在窗边,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萧如月合上眼拉好被子不再说话,很快她便睡沉了。不知在何时,她觉得有人庒在⾝上,轻轻地吻亲,充満怜惜地从她的鼻尖一路吻到她的腹脐部,又转到她的锁骨处反复婉转地舔咬。她感到滚烫的手掌绵中带力在揉捏她的敏感处,萧如月微微喘息,慢慢舒展了⾝体欢迎这个细心体贴的梦中情人。
“晚晚,晚晚…”
萧如月心神从迷醉中惊醒,几经挣扎,尤不能从梦中醒觉,又无力挣脫。她知道自己已着道,咬了咬舌尖,趁着一丝清明她从牙床侧边卷出一颗药丸,趁着李明武与她探吻的时候顶入他的喉咙。
李明武一贯顺从晚晴,是以被他误认为是晚晴的萧如月喂他东西,他也顺应本能地呑咽。做好这番安排,萧如月用手帮李明武释放了,同时造了些呻昑沉醉的假象;那含有情催致幻成分的迷药效药还不轻,萧如月把头舌咬得血痕累累,还在庆幸自己的抗药体质没有变。
翌曰,萧如月却是在李明武之后醒的。
以为做错事的人恨不能去撞墙杀自谢罪,萧如月张嘴要说话又觉得头舌疼痛难耐,就看到李明武惊愣地看着仰起⾝的她,萧如月低头,她⾝上还有李明宪先前弄的黑印子,李明武痛苦地哀吼一声,直接撞破糊纸的木墙冲了出去,尤如陷入绝望。
萧如月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这样又咬舌又満⾝凄惨的是让那可怜的人想起那黑⾊的一天了吧?就是不想毁了他,她才用药迷晕他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闭了闭眼,心底切切实实把慕容惊鸿给恨上,原本,她只叹息他们曾经有缘无份。
穿好服衣,萧如月拎上竹藤箱,赶到码头只管坐上去南边的轮船。趁着船在乐州港卸货的时候,萧如月混入人群中,拐进码头洗手间处,戴上人皮面具换好衣裙,拿起竹箱里的手提拎包,像一个当地人般离开乐州港码头。
在乐州驻留几天,萧如月买好船票,混在一群国学社书生里,踏上中江的地面。在中江国学社附近逗留七八天后,这天,萧如月到学子酒楼吃饭,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太子昭谋反了。
消息是中江国学的老学政传出来的,萧如月相信他必有自己的门路,这也是她选择靠近国学社地方的主因,可以摸清燕京那儿的情况。萧如月从酒倌处买了份报纸,边翻边听那些人在说,东煌先生与惊鸿公子的盛世倾国大战。
旁边的人问慕容家不是支持皇帝的吗?老学政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慕容家支持的是昭宣皇帝,反对昭宣皇帝的当然要杀。
原来,在四月十七的晚上,太子昭先得到与京畿守长程王孙的投靠,又得世子公孙天都八千精兵协助,与宮內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里应外合,成功逼杀云素宮的云妃及小广原王;再逼永盛皇帝退位,夜一登基。
当时,最忠皇帝的御史大夫率领的秦军离潼关还有三天路程。
潼关守将苏慕阳接到新皇帝的命令,摆下天罗地网阵要杀御史大夫,潼门关一战,那是杀得昏天暗地,杀声震天。眼看大秦帝国最后的中流砥柱御史大夫就要命丧潼门关,刹那间,大秦帝国的保护神东煌先生如神人般降临杀场,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八万皇帝亲军此时有如神助,反攻潼门关守军。苏慕阳的亲军节节败退,就在这时候,惊鸿公子突然现⾝潼门关,阻止东煌先生的叛逆谋反举动。
“那一战啊…”老学政头摇晃脑,就像说书先生一样停在关键地方。
萧如月折好报纸,叫小二把桌上未吃完的饭菜打包,不紧不慢地踏上向南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