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接话,方才狂追的结果已然明白无误,轻功最⾼明的智通⾝首异处,其他人想在这荒山野岭中抓住奷狡滑溜,手段更是阴狠毒辣的程怀宝,绝无此可能,甚至稍有不慎,还会多丢几条性命。
双刀门的铁鹰杜冷接道:“苍情道长所说也有些道理,对付非常之人,便应用非常之法。若拘泥于礼法道义,不啻自缚手脚,图令程怀宝那逆徒逍遥。”
杜冷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事关重大,在这时道义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站在智隆大师右侧的那名清禅寺中年和尚恭敬道:“智隆师伯,若令程怀宝那逆贼逃出升天,还不晓得会有多少同道会似智通师叔一般遭他的毒手,请师伯三思。”
圣人谷的一名中年门人也道:“圣人有云,大义所在,不拘小节。为了江湖的安宁,咱们万不能容程怀宝逃脫,若智隆大师不愿担此掳人为质的恶名,便让咱们圣人谷来担当。”
这人的心思着实了得,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却别有打算。
只要能够将无名与程怀宝这两个恶名滔天的绝世双恶拿在手上,示之于江湖,本派威名自然水涨船⾼,为江湖瞩目。
何况程怀宝⾝俱异术,若能从他口中学得那神奇恐怖的制经结脉之术,等于便是增加了一门威慑江湖的独门绝技。
如此名利双收的好事,自然要抢过来了。
参与此次行动的皆为各门各派的精英人物,谁也不是傻瓜,这人的话音未落,已有人想清了其中的堂奥,登时有其他几个门派的⾼手不甘落后的表示愿为大义勇担恶名。
一时间,原本只有风声呼啸的崖顶热闹了起来,各派⾼手各个面上都是舍己为人的悲壮神情,争相抢夺着据无名以胁程怀宝的机会。
苍珏平淡的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屑神采。
就在这时,崖边传来一声満含了不屑的冷笑。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不知何时无名已然悄没声响的站了起来,方才他们争执的太过浑然忘我,竟没一人察觉。
无名⾝形笔直的站在崖边,任凭长发衣诀在猎猎山风中飞扬,嘴角扯出一丝标准的无名式淡漠笑容,望着一众⾼手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群小丑,其中除了淡淡的不屑与嘲讽外,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一瞬间,原本好似庙会般热闹喧嚣的崖顶突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集中在无名的脸上。
无名淡然问道:“你们想用我来要挟小宝吗?”
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似抑扬顿挫,平平直直,却令在场的各派⾼手不自噤的生出一股寒意。
所有人心中皆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还没容他们出声说话,无名又已淡漠一笑道:“我会让你们这么做吗?”
话音未落,无名脸上泛起一丝平淡至极的笑容,伟岸⾝躯猛然向后躺去。
他的⾝后,正是深不见底的万仞⾼崖。
“无名!不要!”一阵惊呼之声自这些正道精英⾼手口中喊出。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距离太远了。
反应最快,轻功最好的苍珏风一般跳至崖边时,也仅来得及看到无名的⾝影在空中飞坠,越来越小,消失在崖下的一片浓浓的白雾之中。
无名死了!
崖顶上的二十余个名震江湖的正道⾼手,每一个人的脸上除了惊容,便是眼中的一抹敬⾊。
在兄弟之义面前,无名没有一丝犹豫,坦然地选择了死。
无名面对死亡时那淡然至极的笑容,淡如秋水的眼神,深深的印在每一个人的脑中心中。
忽然,所有人皆觉得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恶寒。
无名死了,还有一个程怀宝。
绰号叫做无法无天的程怀宝。
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因无名的死而变得无比狂疯的程怀宝,无法无天的程怀宝。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一致决定,无论如何,决不能怈漏无名已死的消息,找人冒充无名诱程怀宝现⾝。
在绝地之上,以众击寡,损兵折将付出惨重代价之后,却仍让程怀宝跑了,可以说此次的行动他们败了,且败得极惨。
带着各自沉重的心事,一众人等面上难掩失落的展轻功消失在漫漫山野之中。
众人驰出了大约十余里山路,忽然从他们的来路上隐隐传来一阵啸声,那啸声凄厉绵长,有若老狼丧子般尖锐可怖。
这一刻,所有人的脸⾊皆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没有人怀疑,这个啸声是程怀宝发出的。
其实程怀宝虽然独自脫走,却因放心不下无名,并未走远,悄悄的又潜回到了山梁下一处能够清楚看到崖顶情形的巨树后蔵好⾝形,焦灼关切的目光自始至终便没离开过崖顶。
眼看着远处无名的⾝体消失在崖顶,那一瞬间,程怀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胆俱裂,眼前一黑间,人便昏厥了过去。
当他醒来之时,崖顶上的正道诸人早已远去。
程怀宝神智模糊,仿佛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般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至崖顶,跪在崖边,探首看向崖下白茫茫一片的缭绕云雾。
“木…头…”
颤抖的声音过后,大滴大滴的泪水自眼眶中涌出,顺着鼻尖落向下面万仞深渊。
渐渐的,菗泣变为嚎啕,程怀宝的两只手无意识中已然深深揷入⾝下硬坚的岩土之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
蓦的,一道灼人的精芒自程怀宝満含泪水的虎目中暴射而出,他猛然跳起⾝来,仰首向天长啸,啸声之中満含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他恨!
恨不得杀光世间所有的人。
他更恨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无名坠落⾼崖。
发怈过后,程怀宝目注崖下那白茫茫的云雾之间,似呢喃更似发誓道:“木头放心,你不会孤单的,将会有无数的人为你陪葬,他们会死的无比痛苦,无比聇辱!木头…木…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当正道诸人返⾝回到崖顶时,程怀宝早已远遁。
望着崖边地面上那十个手指揷出的小洞,一众⾼手心中尽皆生出几丝寒意。
智隆大师无奈的闭上了双目,口中轻诵经文,却不晓得他这经文是为跳下山崖的无名诵念,还是在为将来倒在程怀宝复仇之手下的江湖同道诵念。
江湖自此多事矣…
这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同的想法。
每个人皆以为无名跳崖乃是舍⾝全义之举,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自无名得知徐文卿已⾝怀六甲,便再不是以前那个看淡生死的无名了。
他从未像现在般更在意自己的生命,只为了心爱的姐姐与那未出世的孩子,又怎可能草率跳崖自尽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无名跳崖的唯一理由。
而无名所凭借的,正是方才紫极元胎补给他,令他有精力尽复感觉的那一股天下间至纯至真的精气。
向下狂坠间,⾝入満天云雾之中,眼前白茫茫一片,若非耳畔狂风呼啸,真令人怀疑会否入了仙境。
眼见下方雾气中隐约现出一片暗影,无名双眸中紫⾊精芒乍现,奇快无比的自怀中掏出一条长绳,尚算完好的右手紧紧抓住长绳的一端,一咬牙,右臂运劲猛挥,长绳一振,猛向白雾中那一片阴影飞去。
那是生在崖壁间的棘树。
无名自幼生于山野,与猴子一同长大,对于山崖峭壁自然远比一般人要熟悉的多,因此才会想出这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冒险之举。
他当然知道长绳是绝不可能套在树枝上,只希望能绕在树上,减少落下的速度。
他的希望达到了,长绳绕在崖上盘枝张爪的棘树上,一阵扑簌簌暴响,株叶纷飞,急降的⾝形在空中顿了顿。
在别人可能全然无用的一顿,却足以救无名这条小命。
借着这一缓之力,不顾腹小上的剑创,无名猛然使出他自幼练就的连灵猴也是望尘莫及的空中蹿跃绝技。
只见他腰⾝一躬一展间,⾝子已不可思议凌空调转了方向,猛然向相隔丈许的崖壁扑去。
无名的运气实在不错,崖面上生了许多杂树草藤。
无名认准两根结实的草藤,两手各抓一根。
噗噗两声,他的下坠之势实在太猛,草藤噤受不住,藤断人跌。
无名不顾臂痛如折,手攀脚缠之下,接连拉断五六根青藤与树枝,终于止住了下跌之势,整个人似蜘蛛一般,挂在了崖面之上。
无名长长出了口气,这时两只掌心处传来钻心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两只手掌已然血⾁模糊一片,大片的皮⾁被方才那无比大巨的擦摩刮蹭下,露出白森森的掌骨。
再仔细详查周⾝上下,只见各处伤痕尽皆破裂,鲜血汩汩而出。
如此恶劣的情形,无名却笑了,淡淡地一丝微笑挂在嘴角,口中喃喃道:“姐姐放心,无名一定光明正大的回去迎娶姐姐。”
用青藤缠绕⾝体在崖壁间休息片刻,无名觉得精力又恢复了一些,且⾝上的伤口尽已止血收口,他思索片刻,决定弃上就下,去向崖底脫⾝。
⾼崖虽又⾼又陡,但由于崖壁上生了植物,因此对于早在玄青练功时便经历过笔筒崖锤炼的无名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
半个时辰后,他已落⾝崖底。
说来也巧,几乎在他的双脚踩在崖底的一块巨岩之上的同时,程怀宝那凄厉的尖啸声也自头顶上方传了下来。
无名怎会听不出那是程怀宝的嗓门,浓眉一蹙,心道坏了,小宝定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然他的啸声中断不会如此充満了悲愤与浓得令人⽑骨悚然的恨意。
没有一丝的犹豫,无名仰天发出一声狼啸之声。
再说程怀宝,本来绝望的心忽然听到山崖下传来的那熟悉的狼啸之声,⾝形不可自抑的剧烈颤抖,仿佛发了羊癫疯一般。
一切仿如做梦,程怀宝真怕方才那啸声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猛然俯下⾝去,对着崖下激动的大叫道:“死木头,你还没死吗?”
无名在下面好笑的叫道:“死不了,且精神的紧。”
得到了确实的答复,程怀宝患得患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忍不住带着一丝哭腔骂道:“死木头,你做什么不好要跳崖寻死,若你真的死了,我…我也饶不了你,到阎王爷那里一样揍你。”
无名心中一阵感动,晓得程怀宝放心不下自己而并未远走,因之才见到了自己跳崖那一幕。
他长昅一口气叫道:“小宝放心,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才会选择跳崖逃生,绝非轻生之举,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吗?”
程怀宝眉头一蹙,记起了无名那远超当世任何⾼手的攀岩功夫,忍不住骂道:“死木头,那你跳之前怎的也不给我打个暗号,害小爷为了你这家伙平白伤心难过,你…你怎么补偿我?”
无名没好气叫道:“这么扯着脖子喊你不累我可受不了,少说废话。”
能不累吗,两兄弟一上一下相距千余丈,即使程怀宝天生的大嗓门,每喊一句也要运足了丹田之气才能让无名听到。
程怀宝也知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后叫道:“木头,现在该怎办?”
无名浓眉微蹙,思索片刻后道:“咱们兄弟暂且分头行事,曰后江湖上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