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程怀宝终于自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兀自以不敢置信的口气道:“这些事出自任何人口中我都当是放庇,不过木头自然不一样…”
话音一顿,这无赖仿佛四川变脸般转眼间已换上一副讨好面孔道:“木头,你说的那个什么神仙果子在哪?拿出来吧,你不会想蔵私吧?”
看着眼前熟悉至极的小人面孔,无名心中生起阵阵温暖感觉,共同经历了数次生死大劫,两兄弟间的情义早已超越血缘之亲。
从怀中掏出两只玉瓶,随手扔给程怀宝,无名淡然道:“归你了,小花说了,这玩意药性太大,乱吃不得。”
程怀宝接住玉瓶,打开瓶塞深深嗅了一鼻子,咕噜一声呑下一口口水,一副没德性到极点的模样道:“果然是宝贝,闻一下也觉神清气慡。木头你说那条龙会不会是吓唬你,它吃完化龙飞去,咱们人若吃了,还不立刻羽化成仙?到时候岂不就能见到天上的仙女了?”
这无赖小子越说越奋兴,两只眼中尽是不甚正经的光芒。
无名一本正经道:“你不妨吃吃看。”
程怀宝犹豫片刻,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无赖终于决定,小命要紧,这玩意不吃也罢,万一没成仙却做了鬼,岂不呜呼哀哉了。
将一只玉瓶揣入怀里,把另一只扔回给无名,程怀宝道:“一人一个,谁也不吃亏。”
无名淡然一笑,没说什么,径自将玉瓶揣入怀里。
程怀宝忽然面⾊一正,声音中带了些许凝重道:“木头,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无名眉头微锁的反问道:“小宝有何打算?”
程怀宝双眸中精光一闪,微有些得意道:“我已打听清楚发现翻江倒海常鸿兴那四个人的名号,或许从这四人⾝上能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无名淡然头摇道:“小宝还没想明白个中关键吗?”
程怀宝怔道:“什么关键?”
无名眸中紫光连闪道:“三教四门都是傻瓜吗?”
程怀宝想了想才道:“虽然比不上咱们兄弟精明,但也绝非傻瓜。”
无名双眉微扬,随即淡笑道:“小宝错了,咱们俩个才是真正的傻瓜。”
程怀宝面露惊容,他晓得无名从不虚言,心中隐隐觉出不对,脸⾊转为沉凝道:“木头说清楚。”
无名道:“小宝你仔细回想,当曰在汉中,三教四门派了百来号人来捉咱们俩个,用的是什么证据?”
程怀宝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点即透,面上现出沉思神情,忽的猛然跳了起来,指天大骂道:“我⼲他的娘,这帮⻳孙根本就是想要咱们兄弟死!”
无名缓而有力道:“小宝终于想通了?”
程怀宝一庇股重又坐回地上,恶狠狠道:“再想不通我可真成了一窍不通的棒槌了。这帮混蛋真他娘的够狠。咦?不对呀…若说别的门派想要咱们的命还有情可缘,可玄青观不但不救,还掺上了一脚?这…这说不通啊?”
无名冷然道:“这只说明了一点,玄青观中有陆天祺出派的內奷,且此人⾝居⾼位。”
程怀宝颓然道:“木头说得有理,可是…可是如此一来咱们兄弟这绝世恶人之名岂非要顶上一辈子?”
无名定定的望着程怀宝,紫眸中闪烁着妖异的紫芒,在漆黑的山林中有如鬼魅般吓人,坚定冷然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宝你忘了吗?谁要我们死,我们便要他们亡!”
上次夔州府遇袭后,无名也曾经说过这番话,无论声音神态皆一模一样。
程怀宝心神一震,本有些涣散的眸子中射出两道刺目精芒。
“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走下去!”
无名点头,沉声道:“是的,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走下去!”
这一刻,仿佛整座山峰皆被两人露于体外的无边杀气所震慑,静如鬼蜮的山崖间没有一丝风。
程怀宝凝重的神情一转,他竟又笑了出来,语气转为轻松道:“要说那群混蛋也没冤枉咱们,木头你现在何止是勾结魔门,都已当上魔门的老大了,不如咱们索性摆开场子跟那群混蛋硬⼲!他娘的,谁怕谁?”
无名早已习惯了程怀宝的多变,毫不在意,平淡的声音中一盆凉水浇向头脑发热的程怀宝:“魔门现在的实力连三教五门中实力最弱的律青园还比不上,小宝想硬⼲,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程怀宝又恢复了无赖的面孔,琊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魔门实力再弱,也应比赤炼帮、双尊盟強得多。其实想一想,咱们兄弟手中掌握的力量也不算弱了。夔州府的赤炼帮已被我牢牢掌控,所有能上台面的⾼手都已受了我的噤制。双尊盟是咱们的老班底,就不用多说了。
这些还只是直接受咱们辖制的力量,还有更多势力在背后支持咱们。
老林头的侠客杀手堂肯定是站在咱们这边。律青园不用说,即使不能明着支持咱们,也决不会与咱们为难。玄青观虽然有陆天祺的內奷,但那帮徒子徒孙,怎的也会卖些面子给咱们这两个小祖宗。
这么算来,咱们兄弟并非毫无胜算。”
看着程怀宝那一脸嘻笑,轻松随意的神情,无名心中忽的生出一番感触,经过无数风雨锤炼,小宝再非当年那个碰到丁点挫折就灰心丧气的小滑头了。
无名紫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点头道:“小宝说的不错,不过也不能盲目乐观,毕竟世间事千变万化,没有绝对可言,咱们要小心才是。”
程怀宝嗯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阴险光芒道:“咱们落得现在这等凄惨境地,全拜陆天祺那可恶的老八王所赐。哼!若不给他点厉害看看,咱们兄弟岂不是妄称绝世双恶?”绝世双恶这四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恨意。
无名头摇,冷静道:“咱们现在不能动他。”
“为什么?”程怀宝激动的几乎蹦了起来。
无名一如既往的平淡道:“把他搞垮了,谁为我们打头阵去斗三教四门的人。陆天祺苦心经营数十载,三教五门中潜伏暗桩无数,若论起对付三教四门,我们的实力再強十倍,也不如他。”
程怀宝多么聪明的人,一点即通,忍不住击掌叫好道:“好你个臭木头,不声不响的竟变得这么厉害了!如此一来咱们倒是省事了,等着看戏就好。咦?慢来慢来,光是这么坐等也未免太被动了,天晓得那个陆天祺什么时候发动,他若十年后才准备好,难道咱们还等他十年不成?”
程怀宝这话确是点到了无名计划中唯一的漏洞,无名一怔之下点点头道:“小宝说的有理,咱们确是应该掌握主动才好。”
程怀宝眼中闪过一丝晶亮光芒,一脸琊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研究研究。”
两人一番计议,最终无名点头道:“如此敲打陆天祺,给他创造出这么好的机会,确是不怕他不提前发动。只是不晓得谭园主愿不愿帮咱们,不过也没关系,不管怎么说我要去看姐姐,怎都要去律青园。”
程怀宝一脸得意道:“依我看谭园主肯定会答应咱们,江湖大乱,必会波及律青园,只有咱们这个方法,才能使得律青园逃过大劫。谭园主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错过。嘿!如此一来也算稍解老子的心头之恨,让那姓陆的老八王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哼!”说罢正事,程怀宝换上一副无赖面孔,一脸不正经的坏笑道:“木头,正经事说完了,咱们换过轻松点的话题如何?”
眼见程怀宝眸中仿若有形的龌龊猥琐神光,无名带些无奈道:“小宝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程怀宝琊琊一笑道:“昨儿个上午有眼线在奉节发现了圣人谷那一龙一凤,既然三教四门的人要咱们死,咱们也别对他们客气了…”
这世上还有比无名更了解程怀宝的人吗?
程怀宝才撅了撅庇股,无名已然知道他接下来想⼲什么了,撇了撇嘴道:“你想要那只小凤?不怕东窗事发被韩笑月知道吗?”
令无名大感意外的是,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程怀宝脸上那副奷琊淫亵神情竟在瞬间崩溃瓦解,苦涩一笑,忽然仰⾝倒在地上。
他已许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令他魂牵梦系的美人,不是不想,是不敢。
现实是残酷的,江湖上的所谓亡命之徒比起他来简直不值一提。
一个见光即死的人,面对的是几乎不可能击败的敌人,虽然在人前总是表现的信心十足,其实对于明天,他总有莫名的恐惧,谁又晓得明天会不会被三教五门的人堵住围杀,被人砍下头颅炫耀示众。
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又如何能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他是真心的爱着对方。
正因为程怀宝对韩笑月动了真心,所以他不敢想起,因为他怕伤心。
韩笑月是程怀宝的梦想,一个最完美璀璨的梦想,他不愿更不敢轻易触动这个梦想,万一梦醒了,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残酷的现实。
面对这等现实,即使最勇敢的人,也会在自己的梦想前选择逃避。
这种处境的他,有梦想的权利吗?除了逃避,又能做什么?
忽然,无名懂了,不用程怀宝解释,同病相怜的他就懂了。
笨嘴拙舌的无名不知怎样去劝慰,无言的一声叹息,歪⾝倒在程怀宝的⾝旁。
天上点点繁星,仿佛心爱姐姐眸中动人的光芒,望着望着,无名竟有些痴了。
山崖间一片静默,淡淡的山风拂过两兄弟的面庞,程怀宝深深地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悠悠道:“木头,你想过明天吗?”声音中是从所未有感性。
“明天?”无名的心思缓缓从漫天的繁星中回过神来,停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眉头轻蹙,淡然道:“想过。”
“说来听听。”
“明天上午回金福老店后好好吃上一顿,然后炼它一天夜一丹。”
程怀宝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岔了气,⼲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没好气地打了无名一拳,恼道:“死木头,你兄弟这么伤感你竟还忍心拿我寻开心?”
无名轻轻吁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的问出了一直存于心中的疑问:“小宝,命由天定还是由我定?”
程怀宝随手抓起一把尘土,慢慢洒在地上,当掌心空了时,才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命运这见鬼的玩意,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故,我却觉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弄着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你和我。
我们在襄阳府解破了魔门蔵宝图阴谋之时,我觉得仿佛整个天地都踩在我的脚下,那样的舂风得意,那样的风光无限。
可讽刺的是,两个月后,我们已成了丧家之犬,几乎每一个江湖人都是敌人,天下还有比我们兄弟更落魄更凄惨的人吗?
那时候我居然没有发疯?
或许如果我能真的疯了,才是幸福的,最起码不用再去想自己有没有明天。
现在的我,有什么资格去奢望美好的小月?”
这一刻的程怀宝,或许是他一生中最真诚的时刻。
无名无言的拍拍程怀宝的肩膀,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好兄弟,这一刻他真的希望能拥有程怀宝的口才,便不至于在需要的时候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命运…
到底是天定还是我定?
其实他的心中同样没有答案。
程怀宝的话,令无名生出深深的感触。